第7节:她的城(7) 热干面吃到了,逢春还是眼皮跳。用热毛巾敷了,还是胡乱地跳。逢春剪了 一点创可贴贴在眼皮上,在走进蜜姐擦鞋店之前,她又抹掉了。擦皮鞋也是上班。 上班就要像模像样。逢春本来想问问蜜姐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祸?还是左眼跳祸右 眼跳财?话到口边又一个转念:不可以问的!逢春觉得:问清楚了都添心病。其 实就这么几个转念,逢春今天已经添了心病。人的感觉不能随便来,一旦来了就 丢不开。今天究竟要出什么事呢?莫非周源要来?如果真的周源来了,当面就要 逢春跟他回家,逢春怎么办?逢春觉得今天这件事情大约应在和周源扯皮这件事 情上头了。心事重重这么想来想去,逢春的眼睛就不自觉地四处看。在外人看上 去,只是觉得逢春今天眼神格外水灵流盼。 蜜姐擦鞋店位于中山大道最繁华的水塔街片区,联保里打头第一家,舰头门 面,分开两边的大街,横街是江汉一路,纵街是前进五路,两条街道都热闹非凡。 江汉一路上有璇宫饭店和中心百货商场,都是解放前过来的老建筑,老建筑总是 有一副贵族气派的。前进五路路口就是大汉口,大汉口院子里,清朝光绪十二年 聘英国人设计修筑的水塔,一袭紫红,稳稳矗立,地基五六层,六楼顶上有钟楼, 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中山大道另一边是近年崛起的幢幢商厦,玻璃幕墙巨幅广 告,光怪陆离,赶尽时尚。蜜姐擦鞋店,就占在这块最好的地方。可是,虽好却 小。蜜姐擦鞋店小到只是大门里面的一个踏步,厅堂门外的一片出场。出场通天, 一方小天井。天井里凌空搭建了一个吊脚阁楼,楼上住着蜜姐的婆婆,楼下就开 着蜜姐擦鞋店。实在是又无规矩又无方圆的巴掌大地方。硬是蜜姐精明能干,一 一地把缺点转变为优势:老旧的砖瓦墙壁,故意不贴砖,也不粉刷;板壁鼓皮部 分,故意不油漆;不装修的部分朝古色古香靠,必须装修的部分靠欧美情调。除 了五六个擦鞋女坐在地上擦皮鞋之外,店子墙壁与所有拐角与角落,都尽其所能 设置了挂杆和搁板,把布衣、椅垫、泥捏,烛台、盘盏、陶罐与里面插的大蓬狗 尾巴草,泡菜坛子与带苞的棉花秆子,酒瓶与蒲公英,都作装饰品放上去,又都 是商品可以卖,都随口开价,就地还钱。蜜姐故意与全国连锁擦鞋店不同风格, 她走文化品位的偏锋,随手捡来的东西,偏都搞成文化。蜜姐擦鞋店很快就口口 相传了,尤其在高校,名气不胫而走,大学生们不擦鞋,蜜姐也都一律欢迎,由 她们随意拍照。做生意要的就是人气。蜜姐本来就是汉口人,她不怕汉口繁华压 头,再小店子她也庙小神仙大。 开初逢春之所以下得了决心拉得下脸面来蜜姐擦鞋店做工,其实首先也还是 看重蜜姐擦鞋店的文化品位。当然逢春也知道再有文化品位,蜜姐擦鞋店也还是 一个擦鞋店。可是今天,只有今天,逢春眼皮乱跳,预感严重,她才认真严肃地 面对自己内心深处:她却是再也不愿意跟周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