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浩天浩:第三十一章 一九八零年十月六日下午六时十五分,天浩的父亲在与病魔抗争三个多月后, 在从众多亲人的祈祷声中,安祥地结束了他命运多舛的一生,追随母亲而去。 天浩的父亲临终前的那天下午,出现一些异常情况:呼吸不稳,心电图显示 的心跳不正常,显得很痛苦的样子。医生们可能知道父亲不久于人世,大约下午 四点钟左右,有位女值班医生到天浩父亲的急救室来问: “谁是病人亲属?”当时在场的亲属很多,人们把目光集中在天浩的身上, 医生明白了,叫天浩过去,医生问天浩: “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大儿子。” “你父亲的病我们尽力了,现代医学对这种病还没有根本的解决方法,你们 作好思想准备,如果家里还有没来的亲属,叫他们都来看看。”医生对天浩说。 医生的话让天浩很感激,没想到以治病救人为天职的白衣天使,也这么富有 人情味,天浩心里想,自己将终身记住这一幕,在自己今后的生活和工作中,一 定要用这位医生这种亲和的态度与人相处。天浩又问了医生一些情况,医生开始 作最后的人道主义的治疗,给天浩的父亲注射了强心剂,就是用一根长长的针头 把强心剂从胸部直接打到心脏,此时,医生已经别无他法。 该到的亲人都来了,静静地守护在天浩父亲的身旁,送他远行。天浩在他父 亲即将远行的时候,虽然心情悲伤,但处理许多的事情都井井有条,医院里的医 生们赞杨了天浩的镇静和处理这种大事的能力。整个过程中,天浩都眼含热泪, 但有条不紊地配合着医生处理着当时应该办理的一切,也许是医生被天浩的这种 行为感动,也许是医院里的医生知道了天浩父亲的生平,破例为他的父亲进行了 人生最后一次清洗。 随后,医生告诉天浩:“天浩,你的父亲已经死亡。” 那位女医生问天浩; “天浩,你父亲的寿衣带来了没有?” 天浩说:“都带来了。” 女医生说:“我来帮他穿上吧,免得到时不好换。”天浩非常感激地点点头, 女医生熟练地为天浩的父亲整容,并为他父亲穿上了寿衣,天浩终生感激那位女 医生,也在心里祝那位好心的医生一生平安。 天浩的父亲去世前曾对他说: “天浩,我走了以后,你要棺葬我,我不想火葬。” 这是天浩的父亲最后一次跟他的儿子提出要求,不管怎么样,天浩都要满足 父亲的这个要求。于是,天浩便请人用木料为他的父亲做了一副棺材,还用黑色 的油漆,油了一遍。那时提倡火葬,天浩为了不让父亲的单位干预这事,六号那 天下午提前弄来了一辆汽车等在医院门口,以便在他的父亲停止呼吸后,用车直 接送回老家。 天浩父亲的单位还是得到了他的父亲去世的消息,单位领导来了,也带来了 一辆汽车,由于那个时候不准棺葬,天浩父亲单位负责人耐心的向天浩作了解释, 并说: “你的父亲是在职干部,你父亲的后事,应该由单位来负责操办,这也是国 家的规定和惯例。” 天浩则对他们说:“谢谢你们,不用你们操办了,因为父亲生前说过,他要 求棺葬,我的父亲一生坷坎,我还是想满足他的这个最后遗愿,也请领导理解我 们的心情,所以,我们想把父亲送回乡下老家去安葬。”天浩父亲单位的领导还 是没有同意。 天浩在他父亲的安葬问题上,也并不十分赞同他父亲的想法,只是作为他父 亲临终说的最后心愿,天浩觉得自己是长子,应该按照父亲的遗愿来办。现在既 然父亲的单位要求操办此事,天浩跟天州和其他亲属商量后,同意了,天浩在他 的父亲停呼吸以后,同意了单位将他的父亲运回单位,安置在一间会议室里,领 导和许多天浩父亲生前的同事、好友,还有一些天浩父亲的学生,闻讯后,也来 吊唁,并参加守寻。让天浩感动的,是他父亲的许多学生也从外地赶来向父亲作 最后的告别,送的花圈不计其数。 天浩父亲的遗嘱天州也知道,当天浩父亲的单位将他父亲接走以后,天州不 依,同他大吵大闹,说天浩: “你一个人有什么权利作主不按爸爸的遗嘱办。” 天浩耐心地跟弟弟解释,他仍然不依不挠,许多的亲友都来帮天浩说服弟弟, 最后,天州不吱声以示默许,天州在父亲的身边守了几天几夜,寸步不离。 虽然没有按父亲的遗愿,为他棺葬,天浩还是决定,按父亲的遗愿运到乡下 老家安葬。 天浩的父亲火化后,天浩和天州一起为父亲选了一个当时最好的骨灰盒。天 浩将父亲送回老家以后,原准备当天安葬,因为按他们家乡的风俗习惯,在外去 世的人不能进家门。当年,天浩的母亲去世时就是这样,当运送天浩父亲骨灰盒 的汽车开到了老家后,天浩的二伯父含泪迎接了他父亲的骨灰盒,并亲自捧着骨 灰盒对天浩的父亲说: “兄弟,你几十年一生坎坷,现在我们回家去。” 说着,天浩的二伯父捧着他父亲的骨灰盒直接进了大门,并按风俗安放在一 张供桌上,前面点了长明灯,又放了一个烧纸的盆,给亡灵烧纸,又将他父亲的 骨灰放在家里供了三天。 天浩父亲临终前,没有跟天浩说他希望安葬在哪里,天浩觉得遗憾,但是他 的父亲跟天浩的对姑姑说了他的想法,他要跟天浩祖母安葬在一起,天浩就按照 他父亲的遗愿将他与祖母安葬在一起。天浩的父亲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又回到 了他的母亲身边,去赔伴他的母亲。 天浩安葬了父亲以后,思绪万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放任自己伤感 的泪水任意流趟,天浩心想:父母一生经历坎坷,生养了他们兄弟二人,并没有 享受到他们的孝顺。现在,自己应牢记父母的教诲,好好生活,不辜负父母对他 们的期望,要自立于天地之间,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天浩父亲去世那个春节的前几天,开始在他住的集体宿舍里做各种菜,红红 火火的,准备过年的一切。住集体宿舍的同事理解天浩的心情和困境,都来帮忙, 或做点小事,或帮着添一把柴火。有的在旁边看着,说些吉祥的话,天浩就想, 人间还是有真情。 按当时国家现定,可以有一个子女到单位顶职,天浩和天州都有工作单位, 他的继母带来两个孩子,其中的一个,天浩的父亲去世时,已在一个合作社性质 的白铁加工厂工作,主要是做些水壶、水桶之类的手工活,后来又增加了修自行 车的业务。天浩本来想让父亲在住院期间一直在医院护理过父亲的一个堂弟顶职, 继母不同意,天浩父亲的单位也不同意,最后,还是天浩原来的继母带来的那个 小孩顶了职。 天浩在安葬父亲时,跟他们谈过顶职的事,表示如果顶职,则他们也要负责 一部分费用,其实开支也不大,主要的开支天浩父亲单位上都已付过了,只是到 了乡下,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再举行的葬礼仪式,一切相应开支由自己出。等 这一切办理完毕以后,他们不认帐了,不同意支付安葬费,天浩和弟弟去找他们 说理,并特别说了,父亲住院时,他们洗劫家里一切,结果说得他们恼羞成怒。 天浩的继母带过来的孩子,有个男孩,后来顶职的那个,跟天州的年纪差不 多,有一天,他带了三个人到天浩的宿舍,扬言要找天浩算帐,还要打人,理由 就是说天浩说了他们的坏话。 天浩问他:“你凭什么来找我的麻烦。” 天浩住在一幢集体宿舍里,是那幢宿舍楼的二楼二十五号,他到天浩的宿舍 以后,天浩还以为他来是有什么事,结果他口出狂言,说: “你的爸爸死了,凭什么找我妈妈要钱安葬?我们凭什么要出钱埋你爸爸?” 同来的两个年青人不知情,动手就要打人,天浩真是气愤已极,哭了起来, 男人的哭泣有时是很能感染人的。与天浩同宿舍的那些同事们见有人找天浩的麻 烦,还把天浩气得哭了,就把他们几个人围起来,要动手揍他们。天浩跟他们说 了他们的关系,也说了他们是为什么来找麻烦的,天浩也借此机会向同事们讲了 积存心中的话: 天浩说:“你是五岁来到我们家,把你养这么大,我们供你念书,一次再次 跟你找工作。我的父亲病了,你不去护理不说,他在医院里,人还没有死的时候, 你就把家里的一切都抢劫一空。现在他死了,你也顶了我爸爸的职,你该不该承 担相应的义务,安葬他,况且,当时你要顶职的时候也同意支付一定的费用。” 天浩的同事们更是义愤填膺,纷纷跟天浩说: “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就把这几个人就打得头破血流,让他们走着进来横着 出去。” 天浩对继母的孩子说:“我们就是喂猪、喂狗也有个回报,你今天还有良心 带人找上门来打架?” 同来的两个人听天浩说了这些话以后,也认为他不应该来找天浩打架,见形 势不对劲,就一个劲地跟天浩陪礼道歉,说: “我们不知道你跟他的关系,他只是跟我们说你欺侮了他的妈妈,叫我来帮 他打架,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们。” 天浩教训了他们几句,叫他们走了。 只此一次,天浩与继母带过来的那个孩子,仅有的一点关系,从此就一刀两 断,从此以后,天浩再也不想见到他,再也没有理过他。后来,他结婚了,他的 妻了在乡下工作,想调回城里,还来找过天浩,想让天浩帮他找关系调动他的妻 子。天浩告诉他; “你不必有这样的打算,我不会帮你的,因为你是一个太无情无义的人,你 也太无知。你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我也不想再看到你。” 随着天浩父亲的去世,一个原本不应成立的家,自然而然的解体了,对天浩 来说,那是一份痛苦,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是人生的一段伤心,但也是一种 解脱。 多少年来,天浩一直将这令人不堪的回首的经历和往事封存起来,绝不触动, 因为,天浩再也不想由此而引起不必要的伤感。同时,天浩也把这一切作为一种 生活的动力,他要活出个样儿来。天浩觉得自己好好地生活,是对父母最大的告 慰,是对继母最大的打击。天浩每当想起,他和天州还不能独立生活时,继母对 他和天州的那种狠毒,他就觉得自己无论用什么方式,怎么报复继母也不算过分。 但是,天浩就是天浩,他继承了他母亲宽宏大度与豁达的品格,逐渐地,忘 却了那些让他痛苦的记忆。 天浩认为,不管怎么说,继母也跟自己的父亲成过家,天浩信奉一种最为传 统的观念,那就是:只要这个女人曾经跟随过自己的父亲哪怕是一天,她也是自 己的长辈。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有时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天浩也去看过她, 天浩不但不责怪她,还能充分体谅她。 有一年春节,街上舞龙,看舞龙的人也很多,天浩的继母突然在人群中看见 了他,并低声叫了他一声,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天浩也叫了她一声,便看热闹 去了。天浩的继母回家后也不知她是出于哪种考虑,整天喃喃自语地说: “大哥今年叫了我,大哥今年叫了我。”在家中天浩是老大,她依着弟妹们 的叫法也这样称呼天浩。 那一年的清明节快到了,天浩的妹妹来跟他说: “今年清明节都到乡下去跟爸爸扫墓,我也去。姆妈还说叫你们从乡下回来 时,都回家里来吃饭,大哥,到时候你就叫他们都回来吧。”听妹妹这样说,天 浩也就彻底心软了。 天州那一年也有了女朋友,清明节那天,天浩也把她一起带到那个并不属于 自己的家。天州的女朋友去了以后,天浩的继母还按风俗给了弟媳五十元钱,作 为见面礼。 天浩想,继母当年如果不是那么刻薄,那么狠毒的对待他们,也许他们还会 认她这个继母。人总是有亲情,也是需要亲情的,天浩这一生缺少亲情,但是一 想到他继母对待他们的一切,这些都变成了狠,根本不想去那个曾经是“家”的 地方。如今,天浩觉得继母年纪大了,人也老了,可能在这个时候,她才开始认 识到了她当年对待天浩和天州的行为是错误的。 天浩心想,让这一切都随着父亲的去世而结束吧! 每个人都会怀念家乡,怀念亲人,怀念故土,天浩也一样。自从天浩的父亲 去世以后,他好象对本来没什么记忆家乡多了一份豢念。 人们都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这些都表达着一种对故乡难以割舍的思念 情怀。对天浩来说,则大不然,因为他的父母安息在那里,他每年的清明节都要 去那里祭祀父母的亡灵。故乡对于天浩,又是令他伤感的地方,本来桑梓之地成 了伤心之地,天浩怕见到故乡的人,怕他们见到他,就跟他提起那些让人伤心落 泪的往事,怕他们总是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觉得你一辈子好象都是苦大 仇深的人。天浩不想接受乡亲们廉价的同情,天浩尽量保持同他们的距离,甚至 不想见到他们。有时,天浩只要见到乡亲们,就是他们不说什么,也能勾起天浩 不愉快的回忆。天浩觉得生活在一个别人都不知自己过去的环境里,大家只有现 在和将来,这对天浩来说也许是最好的,对天浩的心灵也是一种抚慰,受伤的心 灵是脆弱的,经不住任何再创伤。 人的情感说来也怪,每年只要有可能,天浩还是要回到那个地方,有时不是 清明节也想去看看。 那是天浩的父亲去世以后的一个深秋,天浩回家乡去,太阳照在身上,暖暖 的,远处山上,树叶红了,在深秋阳光照耀下显得非常悠远,田野上很安静,只 有秋虫的低鸣,已收割的庄稼地,破败地散落在那里,让人感到压抑,也让人容 易想到过去,更让人伤感,天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 随着时光的流逝,天浩已长大成人,走出了那个家庭,也摆脱了那个家庭的 精神桎梏,但是,继母一生给他造成的精神伤害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