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丽娟的奋斗史(1)
下面,是柴丽娟的奋斗史。
从前,有个女人,长着一张粉嫩的讨人喜欢的圆脸。二十五岁时,她嫁了一个
老实的丈夫,住在四十多平米的小屋子里。三年后,她还是住在那屋子里。于是,
她在小屋子里想,生活不能这么过的。她辞了工作,拿出所有的存款,跟着一个男
人跑到俄罗斯倒腾货物。她刚强果敢。她有赚有赔。最困难的时候,把自己还卖了
一回,当时她已经饿了两顿了。那是个外国人,圆胖的脸,两只手象熊掌。说实话,
他对她很客气,先是让她吃饱了,还制造了一点小情调,最后出了大价钱,并感谢
她的配合。很划算的一件事。
凤毛嘀咕道:“罪过,罪过。”
我在家里也和丈夫上床睡觉,他能给我什么?我感觉不到愉快,一个女人,与
其与丈夫毫无意义地睡觉,还不如让睡觉变得有用一些。
柴丽娟说这番话时,显得十分坚决,她轻易地为曾经有过的堕落找到了意义。
这意义代表了一种力量,却是不正当的力量。凤毛暗暗叫好,但是后来她担心起来
了,觉得自己会像柴丽娟一样,柴丽娟的话实在蛊惑人心。她想象了一下:两个三
十来岁的女人,一头一个躺在床上,没有梦想,不能娇纵,辛酸地谈着出卖自己的
事。凤毛下了床,拿起柴丽娟放在梳妆台上的钥匙,把柴丽娟连人带衣服拽起来,
推着搡着,把她推出门。柴丽娟大叫:“你干什么?你有神经病吧?深更半夜的。”
凤毛说:“是,我有神经病。”继续把她朝楼下推,推到门口,打开门,把柴丽娟
拶进门里,“乒”地一声关上门,在外面用钥匙锁成保险状态,才解气地扬长而去。
柴丽娟还在里面叫:“你发神经病吧?”凤毛不理她。
三十岁的凤毛,一朵花还在开放。这世上脑子正常的女人都知道,花容月貌须
有好心情维持。女人好心情的条件是:拥有一个好男人,拥有一笔维持日常开销的
存款。三十岁的凤毛,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焦虑:本来手上还有
一些生活的乐趣,譬如吃好晚饭后一家三口出去散步,拿工资的那天往卡上打进去
一点钱。自从离婚以后,这一点点乐趣都没有了,而且看不出目前有什么改善的迹
象。有时候,她暗暗地骂姜有根:“死东西,叫你离婚你就离了?”姜有根很怕她,
她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姜有根在厂里搞宣传工作,凤毛是车间里的技术能手。姜有根的头发总是梳得
锃亮,皮鞋上一尘不染。凤毛即使在大冬天,也要穿着裙子上班。姜有根的西装全
是凤毛作主买的,凤毛所有的裙子全是姜有根熨烫整齐的。他们看上去很般配,般
配的夫妻往往会离婚。
两个人的婚姻说散就散了,凤毛除外,所有的人,包括姜有根一时不能适应。
姜有根离了婚以后还常常来车间里找她,有时候悄悄地抱抱她,有时候把唾沫吐到
她脸上。凤毛并不生气,姜有根不是个坏男人,他只是无能,脑子也不算好使。这
种状况一直到凤毛被厂里“精简”掉才结束,这个消息是姜有根最先告诉她的,他
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象幸灾乐祸。
唉,精简精简,从字面上可以这么理解:去芜存精,去粗存细。一筐含金的细
沙,必须要筛去沙子。一块猪肉,要剔出的是肥肉。谁扮演沙子和肥肉呢?当然是
沙子和肥肉。
凤毛记得是“梅雨”季节,外面下着绵绵细雨,空气里湿答答的,到处都有滴
水声,各式各样的花在阴暗的梅雨季节里鳞次而开,长长短短的香味在雨中悄然弥
漫。忽然就在什么地方,一朵什么花儿浸透了雨水,不堪沉重,“笃”地掉落在地。
此情此景,说不出的忧愁。为“精简”这事,凤毛早就惶惑、忧愁过了。今天她有
种特别的想法,觉得一定要抓住一点什么,她快被这单调而强悍的忧愁埋葬掉了。
她向姜有根张开湿润的睫毛,睁大眼睛,她的瞳孔收缩得异常的小,小而有神,十
分迷人。
姜有根不太镇静地问她:“你想干什么?”
她说:“今天晚上……你来吧。菲菲想你呢。”
姜有根犹豫着:“好吧……你还没找到男人吗?”
过一会,他又说:“不,不行,这样像在开玩笑。以后吧。”
凤毛遭到姜有根拒绝以后,并不生气。脆弱的情绪一晃而过,第二天她就不想
与前夫睡觉了。隔了几天,姜有根在车间门口等她,上来搭讪:“怎么样,还需要
我替你消火吗?”她说:“不要了。谢谢你。以后再说吧。”
姜有根很了解她,他说得对,她决定离婚是个危险的举动。事实上也是如此,
她要的并没有得到,还存在着另一种危险:可能会今不如昔。
凤毛的长相是说得过去的,她生着小小的骨骼,肌肉略丰,但因为骨骼是小小
的,所以这丰满在她那儿就是骨肉匀停。她的行动和说话都是不紧不慢的,稳妥而
有味,衬映得这个人像玉一样温润。与之配套,她生着一张小小的白果脸,眉眼干
干净净,一张清水白果脸。她自认为不是大美女,但在任何美女面前也不会自惭。
这种心理让她心气高了一些,有时行动便不免娇纵,口气偶尔也会尖刻。她给自己
指定的生活是中等偏下的生活,中等偏下的生活就是一套一百平方左右的房子。稳
定的家庭生活。有一辆或两辆摩托车。夫妻两个人的月平均实际收入是二千块左右。
女儿在好一点的学校里读书。一家三口有能力上上小馆子。可存一点钱。可买一点
漂亮的有品味的衣服。具备了以上种种,生活就有了乐趣。
这是凤毛的打算———一年以前的打算。这也是个充满矛盾的想法,因为正像
她所说的,她是一张两面颜色不同的枇杷叶子。
她感到内心的信念所存不多了,这种信念的慢慢消逝与容貌渐损一样让她害怕。
是的,有很长时间了,她站在镜子前,就感到害怕。镜子里的她和镜子外的她都让
她害怕,她发现自己的脆弱越来越不可消除。
这一天早晨,她又站在镜子面前了。“这一天”,就是她到园林里相亲的第二
天,星期天。镜子一向是女人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和死敌。女人与镜子结下了不解之
缘,她们对待同性的态度也如对待镜子。凤毛站在镜子面前打量自己那张清水白果
脸,感觉它黄了,皱了,脱水了。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很响,屋里有回声,
回声撞到镜子上,镜子上又吐出来“嗡嗡”的回声。她看看镜子,一错眼,镜子就
在那时候突然皱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捂住脸半天不敢动弹。
稍后,她梳妆打扮,假装将要做一些很重要的事。她在屋子里游荡着,无所事
事。她想不出要干些什么,这让她恐慌。她又穷又年轻,竟然没有事情干了。忽然
想起一个人,姜有根,她马上打过去一个电话。她问:“你在干什么?”这其实不
是一句问话。姜有根在那头气息可见,暧昧不清地问:“你是谁?”凤毛眼前出现
一张睡眼惺松的脸,她有些急迫地说:“我是凤毛。前天早上我在路上看到你了。”
姜有根说:“你有毛病吧?你离了婚的日子不是很好过吗?还来找我干什么?”不
容分说地挂上了电话。凤毛看着“嘟嘟”空响的话筒干笑了一声,心中急速地虚构
一下前夫床上的风景,心里涌上复杂的滋味。姜有根至少过得还是不错的,比她的
境况好多了,他没有下岗,还有了女人,他们这时候还赖在床上。他再也不可能想
和她睡觉了。
一受刺激,她想起今天要干的事还不少:
一、放柴丽娟出来。向她讨要胡老师的电话;
二、给胡老师打电话,看看两个人之间除了上床,还能不能干些别的事,就是
说,还能不能发展下去;
三、如果她和胡老师能干些别的事,则必定先要到母亲家里去一趟。菲菲从星
期五下午就在母亲家里,她必定要去听一听母亲的唠叨。
下到三楼,开了柴丽娟的屋门。屋子里是黑暗的,窗帘紧闭。凤毛先去拉开所
有的窗帘,然后坐到柴丽娟的床边,把钥匙和胡老师还的一百块钱放在她的床头柜
上。
“什么时候了?”柴丽娟从被窝里探出睡得毛毛的头,说:“咦,你打扮得这
样干什么?还涂了口红。”凤毛垂着眼睛说:“你把胡老师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我还是想和他联系一下。”柴丽娟赶快从被窝里坐起来,夸奖凤毛:“哎唷,你真
像我,不屈不挠的。”凤毛转过头去不看她:“还不屈不挠呢,自己怎么当了香港
人的二奶?”柴丽娟眼睛一亮:“你想听?晚上早点回来,我讲给你听。”凤毛说
:“不想。我不想听你的堕落史。”柴丽娟叹了一口气,拎起电话,嘴里嘀咕:
“算了。还是我给你打吧……你别去丢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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