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舅舅想,三个人中,数他最丢人。他想起家族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本什么宝
鉴。他一去寻找,被我外婆发现了。我外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起来。
“我的亲娘啊!”。她哭道,“我可怎么办啊?”
我舅舅说:“找,找,……找。”
我外婆骂道:“找你的魂啊?”
我舅舅说:“找找,看看。看一眼。”
“杀千刀的,看了要生红眼病。”
后来,这件找书的事就被大家遗忘了。原因是外婆开了一个“地下”木匠作坊。
经常有人对我外婆说,我家缺个大衣柜(或者是缺个五斗橱)你做不做啊?结果我
外婆就动心了。我舅舅会做木工活,我外婆也是内行。
我外婆把后天井腾空,叫上两个老木匠,开始承接加工任务。黄毛没事可做,
每天都来,递个东西,扶扶木头什么的。老姜头上班很卖力,不大来。
没过多久,女主角出现了。这个女孩子高中毕业在家,等着顶替母亲进厂。二
十岁,因为读书时留过两级,所以毕业时就二十岁了。脑子不灵,却长了一张聪明
的脸,脸皮白里透着粉红,上面一层淡米色的汗毛。眼睛亮汪汪的,鼻尖上老是出
汗。举止笨拙,走路经常带倒东西。这样的女孩子毫无疑问地会引动所有男人的心
思。她出现以后,我舅舅和黄毛经常地觉得喘气粗重而且不均匀,像是生了什么心
脏病。
女孩子就住在这条弄堂里,毕业了没事干,听说我外婆绣花绣得好,就特意过
来请教。她胖乎乎的手捏着一张小小的绣绷,那绣绷被她的手摸得有些脏,她绣的
一大堆芍药看上去也不大干净,在一些晴朗的天气里散布出莫名其妙的混浊的信息。
但是她的眼神清澈透明,像风一样在我舅舅和黄毛身上飘来飘去。我舅舅隔老远也
闻得到她的鼻尖和手指散发出的汗味。他经常什么话也不说,一口一口地吸气,他
想,真香啊!他发现黄毛也是这样。黄毛没有固定的事可干,可以自由地跑到下风
处痛痛快快地吸气。
因为这女孩子的目光飘忽不定,我舅舅和黄毛就相互吃起醋来。
“你”,黄毛指着我舅舅说:“一只结结巴巴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告诉你,
这种女孩子不能碰,一碰,她就像饴糖一样粘牢你。我有经验。”
我舅舅说:“我,我,我没经验。我,我不怕,饴糖!”
过了一阵子,那女孩子终于把她的一大堆芍药绣好了。绣好之后,她又开始绣
一只黑白色彩的猫。这次谁也不看了,就低着头,象没事人一样。她知道事情有点
难办,她是个好人家的女孩子,智商又有点问题,所以,索性谁也不看。我舅舅和
黄毛知道事关紧要了,立刻互相提防得像贼一样。
“芍药呢?”黄毛问我舅舅,语气里恶狠狠地,“她是不是把芍药给了你了?”
我舅舅说:“没没,没。难道她没没,给你吗?”
又过了几天,我舅舅在上衣口袋里摸到了这幅芍药绣巾,他一阵天眩地转的惊
喜,又一阵萎萎琐琐的难为情,因为他那只口袋里还装着他一方脏兮兮的手帕,几
张擦屁股用的黄钞纸。他想,人家多聪明啊!不知什么时候就把东西放在你口袋里
了。
他闻到一些汗味,很熟悉的,好像前世里注定他今生要对这汗味发生好感。除
此之外,他还发现自己心里有点惶恐。
于是在一次三个人的聚会中,我舅舅念了顺口溜之后,把女孩子给他芍药绣从
口袋里拎出来。
黄毛和老姜头互相使了一个眼色,脸色有些黄。他们应该说话的,但是他们看
着我舅舅,谁都不想说话。这种情形让我舅舅感到绝望。
我舅舅更加惶恐。
“我我,我不要了,给,给你们。”
他毛手毛脚地把绣巾扔到他们身上。
黄毛和老姜头的眼珠子开始活动,而后,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
黄毛捡起绣巾放在鼻子底下闻闻,说:“没错,是她的。”
老姜头上来搂住我舅舅:“跟你开玩笑,别在意。有了女朋友不要忘了我们啊!
你发个毒誓。”
我舅舅看着老姜头的脸,心里想,老姜头是个电工,一天到晚爬电线杆,最怕
的就是触电。就说:“我,我如,如忘了你们,我就触电从电线杆子上掉下来。”
黄毛和老姜头互相看了一眼,开始讲故事。他们说话的口气显得焉焉的,虚弱
不堪,好像大病了一场。我舅舅想,有什么办法让他们高兴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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