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祸起萧墙 杨长剑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王天成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在外边团团转呢! “检察长,材料带来了。”王天成迎上去说。 “晚了。” 杨长剑闷声不响地上了车,王天成跟进去。 “这些材料最少可以证明赵建民有罪。他还不至于被放出来。”王天成说。 “这个案件关键不在你手中的材料。是没挖到深处去,咱们回去后再说。”杨 长剑摇摇头靠在后背上。 张新政的心情比较复杂。本来,他对腐败现象切齿痛恨,没有保赵建民的意思, 但是影响大局了,他就不得不平衡一下,来了个“三不要”。又因为方红丽的请求, 潜意识里就希望赵建民没什么大事,好给方红丽一个交代。今晚这样的结局,正是 他希望的,但他也感到悲哀,他明白,杨长剑没有错,但他做了被告,是在他主持 工作时一个没有错误的同志做了被告。同时,他也感到了崔定奇和赵建民关系不正 常,这使他有所警惕。所以才没有对案件做最后的结论,而是责成检察院尽快把事 实搞清楚。这就既防止了某些人阴谋的得逞,又给了检察院澄清事实,坚持正义的 机会。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没有新情况,他是不会再理睬这 件事了。这时,他感到心境特别明净,坦荡,不知不觉中,他想起了方红丽。他抓 起了电话,顺利地拨通了号。只听对方说: “喂,谁呀?” 随后听见“嗒嗒嗒嗒……”敲击键盘声。可以想象,她一定正在加班,两手不 停地敲击着键盘,话机夹在头和肩膀之间。 “小丽,我是新政。” “哟,张书记!您好。” 键盘声听不到了,一定是手握住了电话。 “还没休息?要注意身体。” “张书记,我正在设计一个软件,名字叫方氏写作联想软件,可以帮助作家开 拓思路。已经有眉目了。” “祝贺你。可以说,今天你是双喜临门呀?” “双喜从何而来呀?” “你听了一定也很高兴。赵建民就要被放出来了。” “真的?” “这回满意了吧?” “谢谢……” “小方,你还有什么要求?” 方红丽想了下说:“我要谢谢您。给我个机会吧?” “你好好工作,就是谢我。没事早早休息,再见。” “再见!” 方红丽放下电话,坐不住了,激动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自从赵建民被关起来, 她把自己的心也关闭了。虽说张新政在她平静的心海里掀起过波澜,但不过是湖中 行舟,驶来时浪花四溅,划过后复归平静。良心不允许她去接受别的任何男人。赵 建民不但是她的情人,更是她的恩人。她不能在恩人遭难时去另觅新欢。另外,她 自知与市委书记有着天壤之别,谈情说爱似乎有点天方夜谭,不着边际。因此,那 禁锢已久的情欲、渴望、思念,久违了情感的滋润,堆积成干柴。张新政的电话像 旱天雷,劈燃了这堆干柴。霎时,血管里奔腾起激情的火焰,通身上下都燃烧起来 了。 她苦苦地挣扎在自燃的欲火中,无法使自己冷静下来,只好用冷水淋浴。不一 会儿,她哆嗦起来。这样折腾罢自己,才穿上睡衣去整理房间。近些日子,没了赵 建民,又忙于设计,无心料理家务,也没请保姆,怕不方便。这家就乱了。好在也 乱不到哪里去,很快就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然后擦家具拖地板,把自己累得精疲力 竭才躺到床上。天不明就起来洗车。打扮自己。 拘留所门前冷冷清清的。她看看表,还不到5点钟。一个骑三轮车的小伙子高声 叫道: “刚出笼,热乎哟!白馍面包。” 这是一条笔直的东西大道。东头连接着地平线,天上的云由铅灰渐红,从云层 里伸出几束光芒,像蜗牛的触角‘慢腾腾地把天空探索个遍,很久很久,从云缝中 半遮半掩地露出一张羞红的脸。上边顶着蒙头红,下边裹着红纱巾,在五光十色的 彩霞簇拥下,迈着细碎的步子,开始了宇宙间的一日游。 冷清的街面上渐渐热闹起来。车行如梭,人流如潮。 一大早,尤淡云电话打到赵家。赵燕青早起一向好睡懒觉,妈妈说尤哥打来电 话,她一个骨碌就爬起来。尤淡云说她爸爸可以出来了。她高兴地叫起来: “真的?尤哥,你现在哪?我去找你!” 赵燕青匆匆忙忙梳洗完毕,就向约会地点奔去。见了尤淡云,扑上去抱住他的 脖子打起了提溜。还在他脸上冷不丁地亲了一下。拍着巴掌在地上转圈,又是笑又 是叫: “噢——噢——,爸爸要出来喽!爸爸要出来喽!” 赵燕青马上回去告诉妈妈。她们娘俩租了辆车,迅速赶往拘留所。在拘留所门 口紧张不安地东瞧西瞅。 方红丽怕她们认出她,戴上墨镜。这天这地这人便都被罩在夜色中了。 一辆又一辆的车停在她的前边、后边。一个个下车来,有官员,商人,学者, 也有三教九流式的人物,各自站在各自的车前,望着拘留所。 赵建民从里边出来了。 他胖了,白了,个子似乎矮了些。白杰在他身旁一边笑一边抹泪,赵燕青挽着 他的胳膊不停地和别的人说着什么。赵建民面带笑容,与迎接的人们一一握手。 人们陆续回到自己的车上。 赵建民一家坐上一辆高级轿车。 方红丽在车内,泪眼莹莹地目迎赵建民出来,目送赵建民离去,直到最后一辆 车开走,直到最后一个人消散…… 这是一个风雨之夜。阵阵狂风夹带着腥味的细雨钻进王天成家。 琳琳做完作业,总要看一会儿电视才睡。 “各位观众,各位朋友,本市开发区五四工程招标已经揭晓,中标者是南方房 地产开发公司袁海亮先生,现在我们现场采访一下袁海亮先生。袁先生你好。”采 访记者是位女的。 “你好。”袁海亮特定镜头。 琳琳叫道:“妈妈快来看,我见过那个叔叔,就是上次送我娃娃的那个叔叔。” 苏兰放下手中的活,过来呆呆地看着电视里的袁海亮。 “南方开发公司能在本市首次中标,我想首先感谢市委、市政府领导对我公司 的厚爱,感谢支持我们的各界朋友……”袁海亮对着记者的话筒滔滔不绝,洋洋洒 洒。 “你没有看错吧?” “没有。就是他。”琳琳指着屏幕说。 苏兰想,海亮哥用心何其良苦,都把心思花到孩子身上来了。可是她到底该怎 么办?谁能给她开出一张妙方来啊。 夜深了。电话响声吓得苏兰心惊肉跳。电话是海亮哥打来的。嘴里像堵了什么 东西,半天才断断续续让人听懂个大概: “小兰……我,喝多了,想跟你说说话。你,出来陪陪我,好,好吗?” 苏兰伯海亮哥出事,他是单身,需要有人照顾。于是她去了。本来她是劝海亮 哥不要再喝了,可是她自己也忍不住喝起来。两人你来我往地在酒馆里喝了个天昏 地暗。 雨越下越大。一根根雨柱像一支支利箭斜射下来,在马路上碎成雾状腾起,在 霓虹灯的映照下,恰似中箭后血的喷溅。在狂风的肆虐下,这血雾痛苦地翻卷着, 痉挛着。就像此时此刻苏兰的心。 “海亮哥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这一个个怎么办,就像这一根根雨柱利箭般地射向她的心,也像一根根雨鞭抽 打着她的身,她受伤的心在喷血,她痛苦的身体在抽搐。 天哪,你为什么跟我开天大个玩笑,让海亮哥“死而复生”? 天哪,你为什么让我做这样生离死别的选择?一个是青梅竹马心心相印的恋人, 一个是朝夕相处息息相通的丈夫? 天哪,我是个弱女子啊,怎么能排解开这样大的事情呢? 苏兰一杯杯地喝酒,一支支地吸烟…… 有心上人守在身边,袁海亮更是无所顾忌,开怀畅饮。 他爱小兰,从未想到爱别人。当他知道小兰和别人结婚以后,他也试着去爱别 人,但是不成,谁也没法和小兰比。与女人相处,他觉得许多女人都不错。一旦动 了念头让某个女人代替小兰时,就觉得人家不像,不配,甚至厌恶。这样一来,他 更加思念小兰,非小兰不娶。后来索性拒绝和一切女性的来往。公司职员一律是男 性,秘书是男性,司机也是男性。惟有他办公室墙上挂了一巨幅黑白照片是位少女, 美貌绝伦,优雅、文静而富于幻想。尤其那双传神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含情脉脉 地望着你。那双眼有着几分天真,几分温情,几分缠绵,很容易使人想入非非,不 是邪念,而是幸福感、甜蜜感。这少女就是芬兰,十八岁时的苏兰。他逃亡那一年 小兰照的,他带走了,连同底板带走的。后来他请人放大两张,办公室挂一张,卧 室挂一张。 这照片随他到天涯海角,鼓励他直到成功。一些自命不凡的多情少女不相信打 不开他生锈了的爱情之门,频频发动爱的进攻,他给予的只有面子和怜悯。几个痴 情的寻死觅活,他便一个个送了苏兰的照片。自愧弗如的,含羞退出情场。不服气 的,嚷嚷着要找那少女一比高低。他指着自己的心说,那少女在他心里。这便彻底 伤了她们的心,有的发誓终身不嫁,有的万念皆灰随便跟了人…… 现在,他来到了小兰身边,让小兰明白自己还活着,本来是想尽快把小兰接回 来,但是看到小兰的难处,他也不免犹豫起来。他不是在接回不接回小兰的问题上 犹豫,在这个问题上他绝对不会犹豫,而是在什么时候接回小兰、怎样接回小兰的 问题上犹豫着。他要等待,等待着小兰的解脱。这是多么难熬的时光啊! 两人喝得烂醉如泥,袁海亮搀扶着苏兰,趔趔趄趄地扎进风雨中。恍恍惚惚来 到苏兰家。 袁海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苏兰抱到床上。 “苏兰,我走了……走了。”袁海亮站立不稳,天花板在颤悠,他的身子在颤 悠,小兰在颤悠。颤悠悠中,小兰坐了起来,坐在他们家乡那个独木板桥上。他弹 跳着木板。木板颤悠悠。 小苏兰坐在木板桥上,在颤悠悠中笑着叫着。 他加大力度,木板桥弹性猛增,小苏兰不小心被掀到河里。 小苏兰坐在水中露着头。无论他在桥上怎样哄、说、喊、叫,她就是赌气不站 起来。他笑着跳到水中拉她,赔了半天不是,她才撅着嘴站起来,忽地又把他拉倒 了……他倒了,倒在床边,一只胳膊搭在苏兰身上,昏昏睡去。 王天成回来了。 他先到卫生间洗脸,忽地听到不同寻常的声音。 男人的呼噜声。 女人的呼噜声。 此起彼伏,一唱一和。 王天成疑窦顿生,擦着脸来到卧室。 他惊呆了。 他以为是梦,使劲眨眨眼,用毛巾揉了揉,再看,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的爱妻 与一个男人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呢? 可这偏偏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王天成一下子懵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苏兰会背叛他。即使亲眼目睹这一场面, 仍感到似梦似幻。 他坐在客厅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想了很多很多,但总是苏兰的好处。眼前这 个偷养汉子的女人怎么也和大脑中夫唱妇随的女人联系不起来,也恨不起来,幻想 眼前的一切是梦。但是那此起彼伏的男女鼾声分明听得真真切切,时时提醒他这是 残酷的现实,不是梦。他是谁?从哪里来?与苏兰怎么相识的?他想弄个明白,向 卧室走去。但没走几步就停下了。他实在不愿再去接受那样的刺激,转身离开家门, 仁立街头,任风吹雨打,到办公室水淋淋地仰卧在沙发上,两眼盯着天花板出神, 到雨停,到天明,到阳光挂满一窗户的灿烂金黄。 天下大乱,合久必分。那些日常不成气候的青面獠牙、魑魅魍魉。烦恼忧愁、 鸡毛蒜皮、只言片语,都从记忆的海底泛上来,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从春秋到 战国,没完没了。杀得苏兰清醒过来,昏沉过去,疲惫之极。结束混乱的念头日渐 强烈。于是每清醒一分,那厮杀就减弱一分,完全清醒了,春秋五霸、七国争雄也 消逝得无影无踪。 屋里静悄悄。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喝了酒。为什么喝?怎么到家的?她不知道。天成不是 出差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兰虽然头疼,但心境十分清静,像狂风暴雨将内心世界的各个角落荡涤干净 了那样。她伸手去摸王天成,不料有了异样的感觉,王天成胡子拉碴的,钢针似的 扎人疼。可是自从她倒吸过几次冷气之后,他就很注意修饰边幅了。天长日久,他 们达成了这样的默契:他通常早上刮胡子。如果晚上刮,就暗示要有床上戏了。她 如果答应,默不做声地到卫生间洗,羞红着脸上床等。她不答应,就不去洗。有时 他让剃须刀不停地响,眼看那片荒草湖坡刮成了溜冰场,似乎还要刮到地老天荒, 她心软了,只好舍命陪君子。不过即使他没任何要求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把胡子留 这么长这么乱,好像诸葛亮草船借箭回来。下巴也不对,本是方的,怎么变尖了? 她打个冷战,一个骨碌爬起来,见果然不是王天成,而是她多少年来梦魂牵绕 的方海亮。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躺到一张床上来的,晚上都干了些什么。她非常恐 慌,使劲晃着袁海亮,说: “海亮哥,你怎么在这儿?” 袁海亮醒了,面对陌生环境,他莫名其妙地说:“是呀,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呢!” 苏兰慌忙下床,手忙脚乱,语无伦次地说:“我的妈呀,这是怎么回事,要是 他回来,看不把咱们枪毙了!” 现在,她有一线希望,就是尽快恢复原状,别让王天成回来看见,伤了他的心。 当她来到客厅,看到烟灰缸里堆满烟头时,心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 “完了,这个家完了!” 既然王天成看到了,她已无心收拾残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袁海亮想起事情的缘由,感到问题严重。问题越严重,他越冷静。思索片刻后, 他说:“小兰,一不做二不休,咱们远走高飞吧?” “完了,完了!” 袁海亮抓住苏兰的肩膀,晃着说:“听见没有?咱们远走高飞吧?” “走?上哪?” “广州。那儿有我的公司,不,有咱们的公司。” 苏兰摇摇头:“我不能走。” “为什么?” “这样不清不白走,会掏烂脊梁骨的。” “我为了你,不是不清不白地逃过一次了吗?” 苏兰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琳琳过来了,敌意的眼光盯着袁海亮,问: “你是谁?” 苏兰不敢面对女儿,尽管那才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她做的事,无颜面见家人。 她面壁而泣。 袁海亮连忙弯下腰,讨好琳琳:“还记得叔叔吗?给你买娃娃的叔叔。” 琳琳甩掉袁海亮的手,说:“我不认识你!妈妈,他是谁?妈妈,你说话呀!” 苏兰突然发疯似的打开房门,推着袁海亮说:“还不快走!” 梁晓静上班的时候,被疲惫不堪的王天成吓坏了。他,眼圈是黑的,眼睛是红 的,脸是灰的,嘴唇是白的,一夜之间,瘦了一圈,老了十岁。她诧异地问: “没休息好?” 她摸摸王天成的衣裳:“怎么是潮的?还不回家换衣裳去!” 王天成把钥匙扔给梁晓静,沙哑着声音说:“给我拿几件衣裳来。” 梁晓静接过钥匙,想问点什么。王天成似乎很不耐烦。她想,从潮衣裳看,他 是淋着雨从家里出来的,不愿回家换衣裳,说明家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可他们夫 妻是人人皆知的恩爱夫妻,从没红过脸,会有什么风风雨雨的事呢? 到了王天成家门口,梁晓静把钥匙插进去,又拨出来,用手敲门。 开门的是一张泪脸。 “嫂子,你怎么啦?” 苏兰迟疑地说:“你……进来吧。” “王局长让我来拿衣裳。” “坐,坐……拿什么?” “拿衣服。” “噢,在这儿——”苏兰跑到卧室,打开柜子,乱抓一通,棉衣。单衣扯出一 床。 “拿棉衣干什么?”梁晓静感到奇怪,是不是两人吵架了?“嫂子,这些天, 王局长工作不顺利,可能心情不好。” 苏兰一把将梁晓静拿着的衣裳抢过去,有点神经质地问:“他不回来了?” “这衣裳还是你送去吧。他在单位。” “好,谢谢!”苏兰觉得这事不能躲,应当说清楚的。 她们收拾好衣裳,来到反贪局。苏兰战战兢兢不敢推门,也不敢敲门。 梁晓静说:“怕什么?进去呀。”把她推进门去。 屋里立即短兵相接。王天成厉声喝问:“你来干什么?” 苏兰嗫嚅的声音:“请听我解释。” “滚!” 梁晓静在外边吓一跳。 苏兰捂着嘴跑出来。 梁晓静进去说:“你这是干什么?” 王天成瞪着血红的眼睛说:“没你的事!” 梁晓静从来没见过王天成这么凶,吓得吐了下舌头,赶紧逃了出来。 王天成一天没放脸。晚上,他躺在沙发上,神情极为沮丧。 电话响。他很不耐烦地接。 “天成,你听我说——”苏兰的声音。 “啪!”他挂断电话。挂了后悔了。他没有和苏兰生过气,今天才发现,一生 气他什么也干不成,整天神不守舍,恍恍惚惚,真让人受不了。是血是脓挑开的好。 不过,他相信她还会打来电话的。果然,不一会儿,电话又打来。 “天成,我就是罪犯,也要让我说话。” “那好吧,你说。” “昨天晚上,我喝醉了。” “为什么?” “我……” “他是谁?” “他……” 苏兰忽然明白,她什么也不能解释,暴露方海亮的身份将置他于死地。说出真 相,将会让她和王天成的关系十分尴尬。她不能用恋人、恩人的生命证明自己的清 白,把苦果抛给自己的丈夫。但是,她一定要给丈夫一个说法,她毕竟和一个别的 男人同居一室,从这个意义上讲,受害最重的莫过于丈夫。因此她说: “天成,很抱歉,我对不起你。” 一个女人,一个和别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的女人,向自己的丈夫说对不起,意 味着什么? 苏兰马上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对不起”包含了太复杂的内容,因此赶忙追加一 句说: “不过,请相信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啪!”王天成扔下电话。他多么希望苏兰能把问题说清楚!但是,她不敢说, 她心中有鬼,“对不起”是招供;“没有做对不起的事”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 百两。岂不知道越描越黑。王天成越想越气。 这时,梁晓静掂一包东西进屋来,说:“还没吃饭吧?” 王天成不想家丑外扬,向外挤了两下笑说:“吃过了。” 梁晓静知道他是打肿脸充胖子,不理他。将东西在茶几上摊开,是些火腿肠、 烧鸡。面包、饮料等。她说: “你看,丰盛的晚餐。” 她撕一只鸡腿给王天成:“来,一个猪娃吃不香,两个猪娃抢个光。” “真的,我一点胃口也没有。要不,陪你吃一点吧。” “陪我?也行,反正都一样。来,一扫光。” 王天成用了一点,胃就往上翻。他向门外跑去,不料苏兰在门外站着,也掂一 包吃的东西。这时她丢下食品包,跟着王天成来到卫生间,忙着给他捶背,抽抽搭 搭地哭。 王天成一边漱口一边说:“你什么也不要说,我什么也不想知道。这一段,别 让我看见你,等气消了再说。” “我不再说什么了,可你得回家,家里除了我,还有孩子。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一句话说得王天成眼潮潮的,酸楚地说:“家?我哪里还有家?” “那是你的家,你应当回去。你不愿见我,我可以离开。”苏兰见王天成没什 么事了,擦着眼泪走了。 琳琳知道是妈妈的错,爸爸不回家也怨妈妈。就不理妈妈,在家一个劲地哭着 闹着要爸爸。苏兰无奈,才掂了一包吃的东西去找王天成。回来,收拾了自己的东 西,抹着泪说:“琳琳,爸爸一会儿就回来。”说罢,硬起头皮走了。 琳琳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汪汪地望着离去的妈妈喊爸爸,跑到凉台上望着楼下 的妈妈喊爸爸。实际上,琳琳不愿妈妈走。她是想让爸爸妈妈和好,都守着她。 梁晓静从外边回来,听到楼上琳琳声嘶力竭的喊叫,忙说:“琳琳,你等着。” 大踏步上楼来。给琳琳擦着泪问:“告诉阿姨,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琳琳摇摇头说:“我不说。” 梁晓静在心里说“真难以想象”。她给琳琳做点吃的,哄她睡了,想走,但不 放心,便躺下也睡了。 王天成回来,因梁晓静在,他觉得睡在家里不妥,起来在客厅里待会儿,带条 毛毯,到单位去了。 赵建民出来后,答谢宴会设在皇家大酒店。大厅里满满摆了几十桌。灯红酒绿, 乐声迷人。男人们个个衣冠楚楚,潇潇洒洒,女人们人人珠光宝气,争芳斗艳。 赵建民到每桌前敬酒,白杰斟酒,赵燕青端着托盘。 一客人:“赵局长,你是纪检、监察、检察连闯三关呀!” 另一客人:“赵局长积累了相当丰富的闯关经验,到时候给我们介绍介绍,那 会保护一大批像你这样的好干部哩!” 吴三也笑着说:“是呀,赵局长经这么老君炉一炼,更是神通广大了。” 赵建民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我赵某能有今天,全仰仗在座各位鼎力相助。 日后,我当一个个到府上登门拜谢。” 赵建民忙于酬谢,又有妻子儿女厮守着,抽不得身来幽会方红丽。晚上在特为 崔定奇举行的酬谢宴会上,崔定奇“无意”中透露了一个让他十分败兴的消息。当 他举杯向崔定奇表示感谢时,崔定奇说: “我嘛,做了一点事情,也尽力了。但是,张新政那个人,原则性强,很难左 右他。真是一物降一物,最后你猜怎么着?小丽拿住了他。所以,你最应当感谢的 是她……” 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了。方红丽以身相许,换回他的自由。可是他宁愿尘飞烟 灭,也不愿心爱的情人被人染指!她是他心中一块甜甜的永远也化不完的糖,现在 却成了酸的苦的辣的辛的。这酒宴上所有的美味佳肴都如同嚼蜡。他再也坐不住了, 散宴后,驱车直奔别墅。已经是后半夜了,她竟然夜不归宿。他坐在沙发上抽烟, 生闷气。 他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抱着枕头狠命吸着那十分熟悉的令他心旌摇曳的方红 丽的特有气息。他嗅出来了,这气息没有杂质,没有污染,仍是那么清纯,那么甘 甜。这气息仍属于他。这便越发使他欲火中烧,脑海中闪现着与方红丽苟合的一个 个镜头,似幻觉似现实,直到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 她的一夜空白,让他生出许多还想。但失望也随之俱增,到窗户泛白的时候, 他简直绝望了。她能到哪里去呢?张新政在中原宾馆可是有一套房间的。她能调动 得了市委书记,当然是关系非同寻常。失去她,是他逃出法网付出的代价。鱼和熊 掌不可兼得。他怎么敢与掌握着自己命运的顶头上司争风吃醋呢?况且,他的问题 并不是结论了,头上还悬着法律之剑,只要张新政稍微有点不高兴,歪歪嘴就该把 命搭进去了。想到这里不觉吓出一身冷汗,再不敢停留,逃也似的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离开不久,方红丽回来了。她在公司加了一夜班。回到家一个深呼吸就知道 赵建民来过了。她兴奋极了,忙着找留言什么的,却什么也没找到。她就冒着风险 往他家里打电话。电话通了,没人说话,但她听出是他,他在电话那头喘粗气。她 也没说话。她有点生他的气。他出来已经一天了,也没去看她,总不能让她抛头露 面找他吧?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对于一个朝朝暮暮时时刻刻想念情人的她来说该 是个多么可怕的漫长的过程啊!她觉得,赵建民这样活生生地折磨她,是在拿软刀 子杀她。 同时几天来她一直在反省自己。赵建民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她是在营救赵建民 的一系列活动中逐渐感受到这个家庭的存在的。在这个家庭里,有丈夫,有妻子, 有女儿,有爸爸,有妈妈,他们互爱互敬,互为依托,相依为命。他们的血肉亲情, 他们的喜怒哀乐,深深地打动和感染了她。她不想成为这个家庭的罪人,每当她看 到白杰与赵燕青时,她就有一种负罪感。再想想自己也不小了,再这么下去算什么 事呢? 他和她的关系是不是该结束了? 她报答他是不是非要采取这种方式?她有她的事业,甚至她也有了钱,她是不 是可以采取其他的报答方式? 然而,她与赵建民的关系发展到现在,难道仅仅是报答与被报答的关系吗? 她在矛盾中默默无言。 赵建民认为,方红丽应当向他做出解释,最少应该有热烈的表示。无言意味着 什么?惭愧?理亏?情变?如果崔定奇说的是真的,他怎么敢与市委书记共同拥有 一个情人?那不是玩火吗?从这个意义上讲,方红丽引狼入室,简直就是个定时炸 弹。 这个电话终于以默默无言而告终。 赵建民整日闷闷不乐。他出来以后,该做的都做了,惟有与方红丽的关系处于 冷战状态。稍稍得到安慰的是,妻子女儿睁眼闭眼总是围在他身边,当皇上伺候着 他。他似乎没有理由自寻烦恼。所以他总是给她们打哈哈掩饰自己的跑神儿。 赵燕青像所有的女儿那样深爱着自己的爸爸。爸爸不但给了她生命,更重要的 是给了她生命的欢乐。爸爸是个严肃的父亲,容不得她心灵上沾染一点灰星。爸爸 又是个善解人意的朋友,总是能够宽容和理解她的幼稚和无知。爸爸是搞法律的, 不能超越的,他严厉禁止你的越轨,但是在允许的范围内,他让你的个性张扬个够。 所以她对爸爸既怕又敬。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怕又多转化为敬了。爸爸被拘留使 她深感意外,她认为,爸爸如果算坏人,那天下怕是就没好人了。这不,爸爸到底 还是回来了。有问题能回来吗? 这时,她给爸爸捏胳膊捶腿,问:“爸爸,舒服不舒服?” 赵建民微笑着说:“舒服。这些天,委屈你们了。” 白杰拿来毛巾给赵建民擦脸:“只要你回来,我们就放心了。” 赵建民没有因为房子的事再责怪白杰,他知道,白杰不是检察院的对手,他不 能要求她太高。她毕竟是女人,涉世不深的女人。在中国,女人多被家庭所禁圃。 她们的聪明才智大部分贡献给了丈夫和孩子,被琐事磨蚀掉了。他还能怪罪她什么 呢? 赵建民甜蜜蜜地看着绕于膝下的女儿,问:“燕子,爸爸不在家,想不想爸爸?” “这还用问吗?我不想爸爸想谁?” 有些问题不言而喻,无须问,也无须答。之所以有了问,有了答。一是在有些 情况下需要证实自己的感觉,二是在进一步的证实中寻求某种情感上的满足。 “好!”赵建民点点头,“就凭你这句话,爸爸要答应你一个条件。” “我倒有个条件,”赵燕青似乎稍微有点难为情,“我想请尤大哥到家吃顿饭。” “淡云这人倒不错,就是检察院的。”白杰相中了人,但实在对检察院不敢恭 维。那是个让她望而生畏的地方,感情上疙里疙瘩的。 “小尤帮了不少忙,是应该谢谢他。” 一个月来的朝夕相处,赵建民发现尤淡云是个讲原则的人,也是个很有人情味 的年轻人。他不对尤淡云抱什么幻想,也不企图拉拢他,使他变成自己人。他能一 次次地钻空子就行了。作为一个人犯,能够享受到人的待遇法律赋予人犯的所有权 利就已经不错了。他感激尤淡云就在这一点。他不会被尤淡云的人情味所迷惑。他 当过多年的公安局长,曾给许多人犯玩过这种把戏,让人犯感动得痛哭流涕,知心 朋友似的向你倾诉衷肠。这就是所谓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看来尤淡云也无心在这 上面给他动什么心眼。 “这么说,你答应了?”赵燕青急切地问。 赵建民笑着点点头。 “爸爸,你真好!”赵燕青咯咯大笑,晃着赵建民的胳膊以表示她的感激和得 意。 赵建民看得出,女儿喜欢尤淡云。对这件事,他未置可否。尤淡云各方面条件 固然好,但女儿好像还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工作还没找好呢! 晚上,赵建民特意在家里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宴。宴请尤淡云。 赵建民说:“尤先生,我代表我们全家,特向您表示谢意!” “其实我没做什么事。不好意思。”尤淡云觉得受之有愧。 赵燕青表现的特别充分,燕子一般在宴席上飞来飞去。一会儿倒茶,一会儿倒 酒,一会儿夹菜,饮料,茶,甜酒,白酒,堆在尤淡云桌前,山连着山水连着水的, 说:“爸爸,你应该感谢我。是我让他那么做的。” 赵建民笑着说:“燕儿,你也长大了,知道为爸爸操心了。” 白杰拿来一块金表,喜滋滋地看着尤淡云。 赵燕青抢过来看:“呀,真美呀!给谁的?” 赵建民一脸笑意,说:“纪念毛泽东诞辰一百周年特制的金表,尤先生,请您 收下我们的敬意。” 赵燕青惊喜地叫起来,比给她自己还高兴:“真让人羡慕啊,给你的!” 尤淡云接过表,欣赏一下,放在桌子上,往外推了推:“谢谢你们的好意。” 赵建民吃惊地说:“是不是礼薄了?” 尤淡云说:“此表价值万元,我如何消受得起!一月二百多元的工资,戴这么 贵重的表,实难自圆其说。” 赵建民点点头说:“那倒也是。此表不但具有实用价值,装饰价值,而且具有 极大的收藏价值。这样吧,我先替你保管着,等过了这一阵子,我原物奉还。” “还是留给赵小姐吧。” “哪能少了她的?”白杰说,“还有一块呢!这块本来是准备送给她朋友的。” “那就留着给她朋友吧。” 赵建民瞪了一眼白杰,说:“你胡说什么呢?” 赵燕青在一旁撺掇:“你就是我的朋友。” “那好,那就请赵叔叔先为我保管着。谢谢!” “好,一言为定。来,喝!” 方红丽的心绪是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白天她被公司的繁杂事物 所缠绕,忙,但充实。晚上就不行了。大脑像不受控制的马达,把往日生活的一盘 盘录像带快进快倒地杂乱无章地投影在大脑的屏幕上。她是欲罢不能,索性任思绪 天马行空。 清晨,昏沉一夜的大脑格外清醒。她想换个环境,也换换心情,信步来到树林 里,坐在石凳上聆听鸟叫蝉鸣,任晨光透过树叶,雨点一样洒满全身。在她的视野 里,这世界上没有别的人,只有她自己。闹腾了一夜的脑海此时风平浪静,就像这 蓝天,宁静而清新,广阔而恬淡。这大概就是清心寡欲的佛门境界吧? 当她无意中扭回头,看见身后不远处一个人影时,她才知道,现实是逃不脱的。 她向那个人善意地笑笑,悠悠然走过来。 在她身后的人是梁晓静。她坐在石凳上画画。 画上是高高的树林,灿烂的阳光,小小的石凳,女人的背影。那女人披散着乌 黑的头发,穿一件灰色连衣裙,旁边放一个米黄色提包。画面很静,很美。看得出, 画上的那个女人是她方红丽。 “你是不是在监视我?” “不是。我在画画。” “那可真太巧了。我们在这儿又见面了。” “世界变得越来越小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 “你今天怎么有闲心到这里来?”梁晓静边画边问。 “明知故问。”有了上次的两个提问,方红丽觉得梁晓静也是个心事缠绵的人, 有同病相怜之感。女人与女人之间是很容易沟通的,特别是没有利害冲突的时候。 不像男人,不是斗力就是斗心。任何场合都想见个山高水低。所以,她乐于敞开心 怀,“你知道,他现在与他妻子女儿在一起。” “我很理解你。”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梁晓静摇摇头:“女人都很傻。总是在等啊等,等自己等不到的东西。” 是啊,她方红丽嘴上说不妨碍赵建民的家庭,没有取代白杰的打算,可是她的 潜意识总在期盼着什么。她不是为一天天无结果的等待暗暗焦急吗?她期盼什么呢? 焦急什么呢?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但她总觉得,眼前这个检察官点化她点什么。她 有点想表白自己了。说: “你知道,我不是为了钱和权。如果是为了这个的话,我完全可以找到比他更 有权有势的人。” “这一点我相信。” 方红丽为自己的表白感到吃惊,她不知道是什么动机驱使她这么做的?她知道, 就她现在扮演的角色,仅仅说不是为了钱和权,就可以取得人们的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