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云破月来 “王局长,我热了杯牛奶,你把他喝了。”梁晓静把牛奶放在王天成面前。 “你怎么想起给我热牛奶?”王天成放下手中的材料,望着他的同事。 “嫂子关照过了!”梁晓静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有我的份吗?”一脚踏进门来的刘玉山凑上来。 “你是孩子呀?”梁晓静脱口而出。 “局长是孩子吗?” 王天成大笑。 梁晓静的“孩子说”是从苏兰那儿来的。苏兰对她说,别看你们局长胡子拉碴 的,其实除了不尿床以外,别的地方都跟孩子一样,衣食住行得有人照料。每天一 杯牛奶,也是苏兰求梁晓静要办的事情之一。 “王局长,今晚早点回家,琳琳在家等着你呢!” “好,好。 “王局长,公安局正在突审穿山甲,据公安人员初步掌握,穿山甲与崔定奇有 来往。杀害白杰那天中午,崔定奇与穿山甲在一起吃过饭。”刘玉山说。 “崔定奇?”王天成没想到崔定奇会指使人杀人。他怎么会坏到这种程度呢? “应该想办法把这条鱼钩上来。小孩儿,喝牛奶。”王天成把牛奶端给刘玉山。 “谢谢王局长,我可真喝了。”刘玉山一气喝了个底朝天。 晚上王天成回家的时候,琳琳已经睡着了,是雪平拍着孩子睡的。雪平正要打 招呼,王天成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让她不要说话,别惊醒了孩子。雪平蹑手蹑脚 地来到客厅说: “我给你热饭去。” “别忙了,我吃过了。雪平,这几天多亏你了。不然,不知该怎么办。” “看你说的,你哪像做饭看孩子的人哪!” “嗨,而且这种日子还要一直过下去。就怕愧对了琳琳。” “那——”雪平试探着说,“你就没想过找个人照顾琳琳?” “保姆我可请不起。将来孩子上学费用多得很。”王天成心事沉重地说。 “你就没想过给孩子找个妈?”雪平怦然心跳,一个模模糊糊的愿望逐渐清晰 起来,强烈起来。 “不会有人愿意的。” “如果有人愿意呢?”雪平鼓起勇气说,“天成哥,在我住院的时候,你曾经 给我说过一句话,人哪,这辈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难处,应该像把伞,在困 难的时候互相撑着。以前我从没用过伞。自从这事以后,我用了,而且,我还买了 多种多样的伞!” 王天成是过来人,一听就明白了雪平的意思。说实话,雪平从各方面讲都是一 个非常好的人,年轻,漂亮,心眼好,还有钱。他还图什么呢?可是,苏兰永远是 她心中的妻子,他明白,任何人都不会代替她。于是,他真切地说: “谢谢你,雪平。我知道你这个人非常好,而且对我和琳琳一直都很关照。但 说实在的,我永远永远也忘不了苏兰。” “别说了——”雪平急急忙忙打断他的话。她明白他的意思,她不愿听到拒绝 的话。她稍稍有点失望,还不至于寻死觅活。大凡过来人,再找的时候,一般来讲 都是比较理智的,不会被爱情烧昏头。但即使这样,她也是下定了决心的,宁可让 公司的事情耽误点儿,也要照顾好天成哥一家,如果没有新嫂子,她会照顾直到永 远。 “方红丽,有人看你来了。” 监号里的方红丽感到吃惊,在这个市里,她是没有任何亲人的。至于家里人, 还不至于过来这么快。况且,按规定,尚未判决的人犯是不允许家人探视的。当她 来到接待室的时候,愣住了,是张新政张书记。他笑着问: “还好吗?要注意……” “要注意身体。”方红丽接上话,本想幽默一下的,可是她还是哭了,“张书 记,我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我就要坐牢了。” “不要这么说,我今天来是向你表示祝贺的,你终于走出了情感的沼泽地。应 当说,这是你的生活的一个新起点。是一大幸事。”张新政真诚地说。 方红丽感到很惭愧,她没听张新政的劝告,到这一步,是她自找的。本来她是 自由的,是她自己自愿跳进法网的。不这样做,她的良心总让她过不去。这样就心 安理得了。 “小丽,你好好反省,好好接受改造。我在外边等着你,华中市等着你!我们 等着梦真电脑公司的再兴,希望工程还等着你添砖添瓦,失学的孩子们眼睁睁地看 着你。你曾经答应过我,帮我实现救助失学孩子的愿望的。”张新政动了感情,眼 睛湿润了。 方红丽被张新政这几句掏心窝的话暖得热乎乎的。感动得热泪滚滚,点着头说: “如果人们不嫌弃,我会回来的。张书记,你等着……” 在监狱里方红丽反倒有了轻松感,在外边,她要为赵建民的自由不断做出努力。 现在,她无能为力了,什么事也不用做了,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了。至于坐牢,她 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她用牺牲自己取得心理上的平衡。接受法律的处罚,就是接 受心理的平衡。现在她不为自己担心,仍然惦记着赵建民,她希望赵建民能够活下 来,看来白杰说的对。人能活下来就是万幸。所以她提出来去做做赵建民的工作。 王天成答应了。 犯人与犯人对话的场合要求十分严格。铁栅栏,玻璃墙,对面相见不知音,得 用电话通话。见方红丽戴着手铐,赵建民一切都明白了。尽管他的初衷是不牵连她, 可他还是把她拖进来了。他和她的手隔着玻璃相对,表明他们心心相印的心迹。双 方的眼圈都红了。 “你这是为什么?”赵建民拿起电话,望着她说。 “我是自首的。”方红丽告诉他。 “你为什么这么傻?” “我不完全是为了你。我愿意,我自己愿意的。”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小丽,你还年轻——” “我知道。我不怪你。建民,听我一句话。你在这儿好好表现。王局长说,只 要你好好表现,将来还是有希望的。” “我知道我的罪有多大,看来我是死定了。” “建民,我们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想。你说是吗?” “都是因为我。是我想要的太多了。”赵建民发出深沉的感叹。 “都是因为我。是我得到的太多了。”方红丽由衷地忏悔。 “记住,你出去以后要好好生活。” “我要在这儿陪陪你。” “别说傻话了!”赵建民甜蜜地一笑。 “我说的是真话。真的!” 历经沧桑的赵建民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有等待死亡的来临。鸟之将死,其呜 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说: “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认识了你,你给了我最大的幸福,我非常感谢,非 常感谢。惟一遗憾的是,我不能给妈送终了。” “放心吧,建民,我出去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老人家。” “谢谢!”赵建民的眼圈再次红了,他忍着没让泪水滚落下来,还有——我要 求的是不是太多了?” “还有燕子是吧?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谢谢!谢谢!”隔着玻璃,赵建民向方红丽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方红丽难过地哭了。她感到她又背上了十字架。如果赵建民不能生还,她会愧 心一辈子的。她在心里祷告,建民哪建民,你就自救吧。 自从与燕子通了话、与方红丽会见以后,赵建民求生的愿望日益强烈。他原来 还有那么多的牵挂,那么多的责任要负,还有亲人在等他。他虽然中年丧妻,但毕 竟上有老下有小,如果没了他这个中间环节,老小都将无所依靠啊! 一天晚上,赵建民通过监管干部里的一位同学给赵燕青打电话,让她找点钱送 来。他想买通一条通往监外的暗道。 赵燕青接了电话,面对家徒四壁,发起愁来。忽然,她想起什么来了,兴冲冲 出门去了。 她来到居民小区,极力回忆上次受辱的地方,好像是四号楼,中间楼洞,二楼 西边。对,就是这儿,防盗门上的拉手老虎造型。 她开始敲门。 没有动静。 她踢门。 可以想象,如果里边有人是不得安生的。 终于,里边的人忍不住了,不满地问:“谁?” 崔定奇打开门,意外地说:“你?” 赵燕青什么也不说,挤了进去,向卧室走去。 穿着睡衣的崔定奇慌忙阻拦说:“别进去。” 赵燕青冷笑一声说:“屋里是不是又一个‘我爱你’?” 崔定奇忙着倒酒,说:“有什么事吗?” “我需要钱!” “噢,多少?” “一万” “一万?”崔定奇感到蹊跷,“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救我爸。” “是借还是要?” “要。” 崔定奇笑笑说:“为什么要我给你钱?” 赵燕青一拳砸烂一块世界名画框玻璃,说:“不照我说的办,我就把你这个地 方给砸了。” 崔定奇皱了下眉头,又笑了说:“也许我能想想办法。但不知他关在什么地方? 我也该看他呢。” “省第二监狱。” 崔定奇两手一摊,为难地说:“你瞧,现在……明天取钱好吗?” “明天我到你办公室去。” “行。哪都行。” 赵建民在监狱度日如年,心灰意冷,有同学在,又燃起他生的欲望,他焦急地 等待着女儿的到来。接近中午,有人送吃的东西来了,说是一个姓韩的朋友送来的。 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但知道不是女儿,也不是钱,便懒得去管它。同号人把东西 掂过去,里边有只烧鸡,他们抢着吃起来,不一会儿,全倒地上了,有的口鼻窜血 而死,有的痛苦地瞪着眼,绝望地伸着等待救护的手。 死亡追踪着赵建民。他吓得不敢吃,不敢喝,拍打着号门叫道:“快让人提我! 快让人提我!” 王天成来了。 赵建民惊恐万状,说:“天成,我说王局长,你不要走,你就住这儿。我现在 谁也不敢相信,谁来提我我也不认。我得罪谁了?我这是得罪谁了呢?” 王天成说:“你想想,谁和你有着最大的利害关系。你也许掌握着置他于死地 的证据。” 赵建民脱口而出:“难道是他?” “把你关到这里,除了我和检察长,市里没有别的人知道。你可能给家里有联 系,才引来杀身大祸。” “不可能。我只是给女儿挂了电话。” “可是你女儿找过崔定奇。这是你女儿的证言。”王天成取出材料递给他。 赵建民看罢材料气得手哆嗦起来了,说:“他!是他!” “杀害白杰的案件公安局正在全力以赴侦查,据办案人员初步了解,穿山甲和 崔定奇在杀害白杰的那天中午到信心酒家夜来香房间一块吃饭。” 赵建民猜到这个对他下毒手的人了。但他认为,仅仅靠猜测是不够的,他可以 恨他,但要他最后下定决心一吐为快,还为时尚早。十几年的公安生涯养成了他这 样的处事原则,所有的结论都是依据事实,而不是猜测。正确的推理可以帮助侦查 人员选择正确的侦查方向,但推理毕竟不是事实,不能作为定案的依据。推理不过 是人的一种心理活动。他相信,公安部门很快会查清这些问题的。如果是那个人企 图杀人灭口。他反过来一口就可以把他咬死! 赵建民又像乌龟一样缩回头,可把王天成气坏了。 “赵建民,你真是个蠢货!方红丽为你做出多大的牺牲?白杰甚至为你送了命! 你至今不肯坦白你的问题,也不肯坦白你跟这些人的私下交易。其实你心里非常清 楚,置于你死地的人就是这些人,杀害白杰的也是这些人。可是你为了保自己的命, 宁可不为白杰申冤,宁可让那些杀你的人逍遥法外!说实话,本来我还以为你是条 汉子,看来你是枉为人父,枉为人夫,枉来世上一遭!咱们走!” 王天成说罢夹起皮包,挥手招呼他的同事离开。 “我想——”赵建民开口了,“我想喝点水。” 王天成给他端一杯凉好的茶水。 赵建民一边喝一边说:“我审问过不少的人犯。在审问的时候,我都答应他们 一个不太过分的要求,有的想见亲属,见老婆,见孩子,只要我能答应的,我都答 应他们。今天,我想跟你提个请求,我想去看看我妈。” “好吧,我答应你。” 远远地,赵建民就看见妈妈站在路口那棵杨树下向这里张望。不知怎么,他又 想起那首妈妈站在路旁盼游子回来,直到把自己望成一棵枯树的诗来。 “妈,你怎么站这儿?” 妈妈一听是娇儿的声音,顿时一脸灿烂地说:“你怎么又回来了?这是咋回事? 我总觉得你要回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赵建民搀着妈妈回院里。 “建民,你身上还痒不痒?来,来,妈给你挠挠。” 赵建民扶妈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他坐在地上。妈撩起他后背的衣裳,在儿子背 上捏了捏,又拍了拍,然后开始挠。妈开心地笑道: “嘿——嘿!哈哈哈,怎么样?舒坦不舒坦哪?” “舒坦。” “建民哪,这些日子你怎么说来就来,就走就走?能不能多住些日子,咱们娘 儿俩好好唠一唠?” 赵建民有些为难了,沉吟一下说:“妈,你别怪我。” “妈不怪你。妈知道,你是公家人,为公家办事。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咋回 事,总觉得有事哩!”妈妈有些担心。 “妈,我这次回来以后,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了。我要调到省里去工作。 省城离这儿很远。” 妈妈高兴地说:“你要调到省城去呀!妈知道,你一定有重要任务,为国家办 事挑重担,为人民办事挑重担,妈给你说的话一定要记住。啊!” 赵建民心里非常酸楚,这样欺骗老妈妈,还是第一次。他忽然有了一种新感受。 俗话说无论没啥别没钱,无论有啥别有病。应当为,无论没啥别没钱,无论有啥别 有罪。病人,想干的和不想干”的,都可以不干。因为干不了。而罪人就不同了, 想干的不能干,不想干的还偏让你干。罪人身不由己,干自己不想干的,就比病人 更加可悲,生不如死。赵建民说: “妈,我要回去了。车还在路上等着呢。” “好。妈送你。” 赵建民搀着妈来到路口的杨树下。他最后望一眼这个把他养大了的家。翻盖了 新瓦房,铁栏栅门,两旁花草郁郁葱葱,五颜六色。 人一旦失去自由,生不如花。花可以笑做日月!活不如草。草可以摇拽风雨! 人为什么要犯罪呢? 远去了,远去了。妈妈的身影与杨树融为一体。那杨树是棵钻天杨。他愿这棵 杨树永远青绿,直到他有幸能够出来的那一天! 赵建民回到监狱里,镇静自若地有板有眼地交代问题: “……大学毕业后,我主动申请回老家,当时充满了热情,要改变家乡贫困的 面貌。有件事对我感触很深。有次我到县里开会。有位老干部的家属到县里要车, 他得的是重病,县里的一位秘书说没车。开完会后,我用我的车把那位老干部送到 市医院去了。这位老干部过去是个副县长,人很正直。嗨,后来我就想,得为自己 留条后路。人得有钱哪。” 赵建民要了支烟,边吸边说:“崔定奇这个人特别坏,很狡诈。我非常非常了 解他。我估计罗德昌就是被他害死的,因为他怕罗德昌把他咬出来。他当时曾经有 过暗示……崔定奇还强奸过两个姑娘,有一个姑娘自杀了,另一个让我出面给私了 了,我当时把那两个材料压下来了。” “保你、害你都缘于此。”王天成说。 “崔定奇在西郊张家庄盖一座小院,其中三间房子专门放受贿物品。你们要快 去查。那个地方很少有人知道。去年,我在那一片抓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发现的。” 接着,他一项项说起受贿钱物的来源。大约一百多万元可以说得清。在海眼乡 当乡长、书记期间收受贿赂二十多万元,其中有村干部送的,老班子的想连任,台 下的想挤上去,有的是建筑队为了承揽乡建筑工程,有的是乡干部想在乡辖七所八 站来回挪挪,有的想往上动动。于是都送礼。送了的,一般情况都能达到目的,皆 大欢喜。不过,这些钱一部分用在了当地,为方红丽家人治病、还债,供她上大学。 碰上特困户就掏出个三百、五百的。给乡里十几个上不起学的孩子垫学费。送礼也 用去了一部分。当时还不兴公款送礼,都是自己掏腰包,其中送给当时的副县长崔 定奇一万元。主要是利用他父亲的关系,让他调回县里。在县当公安局长期间,受 贿五十多万元。其中有干警调动升迁,新人调人,争当合同民警,组建保安大队, 工程建筑,案件说情,逢年过节的红包等等收的约有三十多万元。为了到市里工作, 送给崔定奇两万元。买各种礼品送人花了一万多元。到市里后,受贿可能有六七十 万吧。这样吧,我写份检查吧,列出个清单。剩下的几十万元我实在想不起来源。 有几次,家里的保险柜本来腾空了,可不到一天就放满了。我记不清都谁送的,送 了多少。该不是说我态度不好吧? 崔定奇预感到事情的不妙,但是没料到形势发展这么快,还没来得及做退却的 准备,他已经被监视居住了。 崔定奇把尤淡云叫迸一个屋里说:“怎么回事?对我立案侦查,我怎么一点儿 也不知道?” 尤淡云说:“这事我也不清楚。现在他们对我有看法,好多事对我保密。” 尤淡云的意思是说自从那次整了王天成以后,他也不被信任了。调查王天成问 题时他跑前跑后,甚是积极。崔定奇心中有数。 “对,我听赵局长说,你是很讲义气的。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什么误会。”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这是很正常的事嘛。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真这么认为?我早看出来了,你有大将风度,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也是患 难之中遇到知音了。” “是吗?” 崔定奇一直对尤淡云存有戒心,一来,没发现他有什么劣迹和明显的弱点,不 大好控制;二来在赵燕青的问题上彼此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敌意。可是,此时此地他 被限制了自由,再没有别的人可以信任了,有件事又是必须马上办的。他只得冒一 下风险了。他拿出纸和笔,修了一封短信,递给尤淡云说: “请你马上为我转交一下。我是完全信任你的。请转交张家庄金水巷22号院。 信上写的有,家人见信后会付你点报酬的。这样吧,你爱什么,拿几件就是了。” “只要你不心疼就行。” 尤淡云正要装起信。门被打开了。 梁晓静和几名干警冷冷地盯着尤淡云。 梁晓静对尤淡云的行为早就看不惯。他怎么总是对赵家人那么热心?在整王天 成时却没了同情心,也不辨是非。崔定奇是什么人?恶贯满盈!却又瞅个空子来摇 头摆尾,竟然甘心充当走狗,真叫人恶心! 梁晓静一字一顿地说:“尤淡云,也太卑鄙了吧。” 尤淡云镇静地说:“我不这么认为。”若无其事地装起字条,走出门去。 多么厚颜无耻啊!脸不变色心不跳,好一个伪君子! 梁晓静把尤淡云带到检察长办公室。 梁晓静悲哀地说:“检察长,想不到……” 杨长剑莫名其妙地问:“怎么回事?” “让他自己说。” 尤淡云把字条给了杨长剑。 杨长剑展开字条。上写:速办!送信人是朋友,厚待。定奇 杨长剑哈哈大笑说:“哎呀晓静,晓静,不怪你,不怪你。责任在我,这事怪 我。你坐下听我说。这是我交给小尤的一个特殊使命。你误会了。” “特殊使命?”梁晓静不解。 “是呀,我们这个案件取证难。案件拖的时间太长,对手又是极富经验的手中 掌着大权的干部,可见取证难上加难。而我们破案的关键就是要使他们动起来。只 要他们动起来,这证据就能再生,就能派生。这就需要一个人能把他们拨动起来。 我就选中了小尤。明白了吧?” “原来是这样。” “我举个例子吧,案件之初,如果没有取得赵建民的信任,主动闪出空来,让 赵建民毫不怀疑地去打那个电话,我们就得不到赵建民与崔定奇那次重要的谈话内 容;如果没有尤淡云的调动,我们就不能截获赵建民转移的赃物;没有尤淡云,我 们能得到这张字条吗?所以,尤淡云起到别人起不到的作用,他是我们破案的功臣, 你要好好待他哟。” 梁晓静笑了。 “检察长,我可以现原形了吧?”尤淡云笑着说。 杨长剑笑着说:“我会为你请功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把晓静都骗过去了。你 的功劳不在于必要的时候把信息透给了赵建民,如果没有你,赵建民也许仍然能获 得这些信息。检察院也不是铁板一块,原来有几个案件,大案办小,小案办了就是 证明。你的功劳在于,凡是你透过去的信息,都是咱们心中有数的。晓静,还有什 么疑问吗?” 梁晓静笑了笑,但是笑得勉强,仍然流露出不信任感。 杨长剑沉吟一下说:“前一段,我让尤淡云积极参与王天成一案的办理。当时, 我们都很被动。社会上议论我们是‘贪污贿赂局’。有人想通过王天成给我们抹黑。 我十分感谢他们选准了对象,说实话,换上别人,我还不怎么放心,而王天成我是 最放心的。我让尤淡云主办这个案件,就是为了防止别人胡弄玄虚。实打实来,我 是绝对相信天成的。社会上有人说,现在的干部再清廉,家里也有十万二十万存款。 天成的事实纠正了这种偏见。古代有包公,现在就没有清廉干部?笑话!天成的清 廉是搜查出来的,是整出来的。这是我们的悲哀,也是我们的荣幸。” 梁晓静心中的一块疑团消除了,她还以为尤淡云是酷意借故整天成哩。可是…… “晓静,我要特意告诉你,在案件侦查期间,为了对赵建民一家负责,特别是 对赵燕青负责,我特意安排尤淡云保护好赵燕青。这一点,你要充分理解哟。” 梁晓静惊讶地说:“还真有这么好的差事啊!” “这和取得赵建民的信任是一致的。” 梁晓静不以为然地笑笑,心想,虽说是执行任务,可你尤淡云利用工作之便, 使赵燕青躲过虎口又跌进狼窝。 杨长剑望着仍不开朗的梁晓静说:“还有什么问题吗?”他生怕尤淡云的任务 给他们之间留下阴影。 梁晓静说:“遗留问题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他们离开检察长办公室。尤淡云说: “我想找你好好谈谈。” “咱们好像没什么好谈的。原先,我看不起你。刚才检察长这么一说,我理解 了。可是感情呢?是另外一回事。我们毕竟走开很远了。” 尤淡云点点头说:“感情是需要培养的。不然就会枯萎。可是,我们不能就这 么分手,请给我个机会。” “干什么?” “我要好好地吻你,放开吻。为了我们的分手,来个纪念吻。” “有那个必要吗?” “你是不是怕我?” “我是说有那个必要吗?” “你是不是很封建?很在乎?” “你需要多长时间?我是说那个吻。” “一辈子。” “哦,打破吉尼斯记录了。” 他们走到楼口,王天成从上边下来了,挥手说:“走。张家庄。” 张家庄金水巷22号。高门楼,红漆铁大门关的严丝合缝,看不见院里的一草一 木。 刚一敲门,里边的狗叫声就起来了,不是一只狗,是一群,院里好像是个狗窝。 “谁?”男人的声音。 “我!检察院的。”王天成说。 “对不起,不认识。” “崔主任让我们来的。” “崔主任是谁?” 小马不耐烦了,门擂得“咚咚”响,吼道:“少废话。我们是来搜查的。” 门磨磨蹭蹭启开一缝,从缝里张牙舞爪地窜出一条狗。 王天成手疾眼快,一拉门,狗头被夹住了,立刻没了气势汹汹,代之而来的是 惨叫和哀鸣。 王天成掏出手枪,对着门缝里的人说:“把所有的狗拴了,不然,打死它们。” 里边那人先把夹着的狗拽过去放掉,吆吆喝喝地把七八条狗撵进北屋,关了门。 北屋两层小楼,上下八间,金黄琉璃瓦饰顶,飞龙走兽,白瓷片墙,拱型铝合 金门窗,蓝宝石玻璃,半圆的凉台,汉白玉裸体女人柱子。里边什么装饰?透过门 窗看去,自是金碧辉煌,可是来不及细细打量,那群被圈在里边上蹿下跳没一点艺 术细胞的狗破坏了人们的情绪。 东屋三间平房,落地窗,防盗网罩着,金丝绒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给人以神秘、 阴森的感觉。它与整个院落的空间布局很不协调,显得多余,很可能为了某种需要, 后来补盖的。 王天成指着东屋门说:“打开!” 仿佛“芝麻开门”,里边全是宝物。电视机、电冰箱、摄像机、录放机、VCD机、 空调机、电脑,从地上接到屋顶;金首饰、手表、钻石等随便填满一箱,名贵烟酒 堆积如山,高级鸭绒被、毛毯上百床,男女皮大衣、名牌套装不计其数。门口一条 破麻袋塞满了什么,没人注意,尤淡云随便踢了一脚,谁知麻袋日久,已经沤糟了, 张开嘴来,飞出一地的人民币,全是百元票面的。 尤淡云掂着沉甸甸的麻袋说:“这得多少钱?” 王天成过来瞧瞧说:“这得多少人民的血汗?” “崔主任说,我爱什么,拿几样就是了。我想,有这条破麻袋足够了。” 整整拉了三汽车,才把三间房子掏空。 王天成很兴奋,回到办公室,把自己关起来,潜心研究吴三红本子上那些看不 懂的符号,尽其各种可能,让技术员将这些符号及各种可能性输进电脑,进行分析。 关于721123那串数字,方红丽告诉他,那是她和赵建民联络的特殊暗号,这些 数字是她出生的年月日。她只要打这个暗号,就可抢着上线,赵建民的手机接到这 个暗号,可以自动切断其他通话,硬性地上线显示。 现在只剩下吴三红本于上的符号了。他坚信,凭吴三和崔定奇的不正常关系, 他们之间一定有肮脏的内部交易。这些符号很可能与他们之间的交易有关。 果然,屏幕上显示出结果来。 这些奇怪的符号记载的是从1990年以来,吴三八次给崔定奇送礼的目的、钱物 数字,共计55万元。 其中第四次是,1994年5月5日,送崔定奇春兰分体空调一台,4800元。 赃物中共有三台春兰分体空调,打开来看,其中一台里边有张发票,日期、价 格正好与吴三记载的吻合。 按图索骥,连封三套已在崔定奇名下的住房。但都不在居民小区那里。 尤淡云认为,居民小区那里一定有崔定奇的住房。 于是他去找赵燕青。 院门虚掩着,屋里播放着震耳欲聋的爵士乐,放在地上的手提录放机鬼火似的 闪着彩色的光,几个红男绿女疯狂地扭动着身子,像是放了血的鸡在抽搐。大厅失 去了昔日的富丽堂皇,空空地装着几把破木椅,一张烂条几。惟有挂在客厅中央的 白杰遗像还算醒目,看样子她享受不了这山崩地裂般的音乐灾难,想躲进墙里边去, 可是她没有那个能力,只有在黑纱下瑟瑟发抖。 那个身着黑色爽身衣、头戴小白花的就是赵燕青,她好像闭着眼,忘情地扭, 忘情地跳,转过身来时脸上挂着亮闪闪的泪花。她发现了尤淡云,喝声:“停!” 有个小伙子赶忙关了录放机。 接着是死一般的静。 赵燕青指着自己的脸说:“看到了吧?谁打出水平来,我让谁亲!给我上!” 几个小伙子将尤淡云打倒在地,练沙袋一般地拳来脚去。几位少女吓得尖叫起 来。 一个小伙子从腰间抽出了匕首。赵燕青飞身上前给了那人一个耳光,说:“滚, 给我滚!都给我滚!” 几个小伙子放开尤淡云,你看我,我看你,心想是不是白打了?再去看赵燕青 指过的脸,横眉立目的没一点温柔,一个个不大甘心地往外走。 “掂走!” 赵燕青指着录放机说。 一个小伙子赶紧回头掂走,贼似的溜了。 那几位少女打个招呼也走了。 尤淡云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赵燕青冷冷地说:“家里就剩下我了。你还想斩尽杀绝吗?” 尤淡云说:“公安局破案了。杀害白阿姨的穿山甲是崔定奇派去的。” 赵燕青惊愕了。 “派人到省第二监狱毒杀你父亲的也是崔定奇。” 赵燕青恨得咬牙切齿,说:“这个恶狼!” “那个居民小区有个黑窝?” “走,毁了它!” 有赵燕青带路,梁晓静、尤淡云等几名干警很容易找到了那套房,拉开一个抽 屉,抓出一堆书信,打开一封,只见上边写道: 亲爱的崔叔叔: 自从那天您领我涉入爱河之后,我才知道禁果是那么…… 你的真正的娇妻 安娜丝 再打开一封,也是情书。 一个柜子里全是洋酒。另一个柜子里一堆录像带和光碟,封皮上尽是些赤男裸 女。 尤淡云把一盘光碟放入VCD,屏幕上,一个漂亮的女人身披白纱在豪华的客厅里 翩翩起舞,一会儿披肩脱落了,一会儿上衣飞跑了,一会儿裤子没了,再就是裤头 消逝了……尤淡云愣愣地看着,梁晓静捂着脸来关电视机,口里嚷嚷着: “你干什么哟?” “我审查审查,看是不是黄色的。”尤淡云笑嘻嘻地说。 “这屋里能有好东西吗?” “你可别犯经验主义错误。这些,我要一个个检查。” 还有一个柜里放的是各级组织发给崔定奇的各种“先进”、“模范”等荣誉证 书,大红包皮,大红印章,里边夹着避孕套、避孕膜。有中国制造的,有外国进口 的。“催春”“男宝”等各种春药混杂在柜子里。 检察院成了大商场。赃物卸了满院子。腾出六楼大会议室,抬了一天,才把东 西放完。当内勤把六楼会议室锁上时,王天成松口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沙 发上打起了呼噜。 梁晓静拿着材料来找王天成,见他睡着了,从里间取出一条毛毯,轻轻盖在他 身上。 他太忙了,两个月没理发了吧?长、乱、脏,衣领发黑了,胡子拉碴的,一定 很扎人。想到这儿,脸不觉红了。旁边没人,这才自如了些。 她轻手轻脚地搬出一张椅子,掩了门,坐在门口看材料。眼在字上溜,心却在 王天成与尤淡云之间做着比较。和王天成在一起开心、放心,在女人需要男人给这 风挡雨的时候,王天成是墙,是大地,靠得住,踏实。而尤淡云是一片自由自在的 云,温柔时下毛毛雨,激动时倾盆倒,一会儿是猫,一会儿是虎,一会儿彩云满天, 一会儿阴云密布,他的潇洒,他的超越,他的浪漫,他的才华都令人陶醉。但是, 他和赵燕青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想到她和王天成“那个”了? 一个干警来找王天成,刚要敲门,梁晓静“嘘——”一声,伸出一个手指警告 着。那干警忙过来弯下腰,听她说什么。她在人家耳边悄声说:“局长休息。”那 人明白了,点点头走了。 梁晓静刚要看材料,忽听走廊那边一声清脆地叫: “阿姨!” 梁晓静立刻跑过去,蹲下来抱住琳琳说:“阿姨好想你。” 琳琳也抱住了梁晓静,说:“我想阿姨。” 和琳琳一块来的还有雪平。梁晓静站起身,对雪平说: “这几天多亏你了。” 雪平说:“这没什么。” 梁晓静指着雪平问琳琳:“阿姨好吗?” 琳琳高兴地说:“好。给我做饭,陪我睡觉,送我上幼儿园,还给我讲故事。 阿姨的车好漂亮哟!” 不知怎么,梁晓静听了有点醋意,苦涩苦涩的。 “阿姨,我想爸爸。”琳琳说。 “爸爸在睡觉。” “我在门口看。”琳琳蹑手蹑脚过去,轻轻推开门,露出一条缝,用这只眼瞧 瞧,再用那只眼瞅瞅,撅着嘴带上门。 “琳琳不高兴?”梁晓静问。 “爸爸睡得好香,爸爸不想琳琳。” “爸爸想。刚才我还听到他在梦里喊你的名字哩。” “真的?我听听。”琳琳高兴了,又推开一条门缝,用这只耳朵听听,再用那 只听听,很认真的样子。不小心,门响了,呼噜声没有了。琳琳吓得赶忙往回逃。 雪平问:“听说崔定奇死了?” “是的,自杀了。”梁晓静说。 雪平说:“死有余辜。吴三常对我说,他用几十万元才套住了这条狗。” 崔定奇是昨天下午自杀的。他在屋里打了几个电话,终于打听到穿山甲被捕的 消息,心想这下完了。再说他冒险写给尤淡云的字条也被截获,就不抱任何幻想了。 他对于死并不感到恐惧。在他短短的一生中,他已经死过多次了。“文化革命”中, 父亲被关了牛棚,他到处跑着为父亲喊冤,两次差点被造反派打死,还有一次两派 武斗中被流弹击伤。受尽了人间磨难,流落街头后结识了一些地痞流氓,从此混迹 江湖。父亲平反后,恶习不改,手中有了权更是放肆享受,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 明天喝凉水。他认为,这个世界上其实不分什么好人与坏人的。谁是好人?好人又 怎么样?他父亲不照样挨整吗?天下老百姓多是好人,可谁愿意去过老百姓那缺吃 少穿的日子?坏人又怎么了?翻开历史看一看,哪个帝王将相不是耍尽手段,享尽 荣华富贵?唐明皇好不好?还霸占自己的儿媳妇呢!所以,尽管在一方土地上,他 也算是高官了,可他从来就没把老百姓的事放在心上,他心中只有他自己。 昨天下午,穿山甲终于被公安局攻破,承认受崔定奇雇佣杀害了罗德昌,杀害 白杰也是他干的。崔定奇让他跟踪赵建民和方红丽,如果他们飞走了,他的任务就 算完成了,如果走不了,就把赵建民干掉,不能让赵建民活着落在检察院手中。他 本来是枪杀赵建民的,白杰把子弹挡住了。在省第二监狱下毒,也是崔定奇的授意。 公安局派人立即拘留崔定奇。崔定奇设法从家里逃出来,搞了辆车,来到大桥下被 围追堵截。于是他开枪自杀在车里了。 尤淡云几次往赵家打电话,想把崔定奇自杀的消息告诉赵燕青,但没人接电话。 他有了不祥的感觉,立即赶往赵家,赵家院门紧闭,墙高院深,翻不过去。便用手 机呼来小马。小马翻过院墙,开了大门,但进不去屋门。尤淡云攀着下水道上了二 楼窗户。只见赵燕青躺在床上,睡着了,怀里抱着个本子,床头柜上放着空药瓶。 他喊了几声,不见反应,就一脚踢烂玻璃钻进去。拿了本子。那是个剪集本子,封 皮上写着“尤淡云诗集”五个大字,字体不算好,但很工整,他快速地翻了一下, 《灵魂之歌》贴在第一页,下边剪贴的均是他在各家报纸杂志上发表的诗歌。那是 他连自己都没留心收集的情感的结晶啊! 他拿起空药瓶,是安眠药瓶。他把耳朵贴在她界前,觉出有微弱的呼吸。他对 着楼下的小马喊:“快,快救人哪!” 他抱起赵燕青往楼下跑。屋门是小马一脚端开的。小马帮着他往车上抬。一路 上,他对着赵燕青的耳边不停地说:“燕子,我是淡云,你听见了吗?你要坚持住。 你为我收集的诗歌我看到了,我明白你的心。燕子,我不能让你走。你千万不能走 哇……” 经过医院抢救,两天后,赵燕青终于战胜死神,醒过来了。 尤淡云在她身边。他俯下身,轻声说:“燕子,是我,你的尤哥。我很高兴, 你醒了。” 赵燕青把脸扭向一边,泪水打湿了枕巾,说:“你太残忍了,从死神那里把我 夺过来,为的是再折磨我……我没有亲人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你有亲人。赵叔叔有立功表现,他一定会得到从宽处理的。” “爸爸能出来吗?” “能,一定能。可能要很长时间。你要等他。燕子,你能原谅我吗?” “没有你,爸爸还是要坐牢的。” 尤淡云激动地说:“谢谢,谢谢你的理解。从现在起,我觉得你是个大人了。” 一月后,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赵建民等十二名被告人贪污、受贿、挪用公 款、窝藏等犯罪嫌疑案件。检察院的干警几乎全部参加了旁听。宣判那一天,张新 政也去了。是个姿态,表示市委对此案的关心,对反腐败的决心。当然,他还担心 着方红丽。私下,他向杨长剑表示了他对她的关注。杨长剑找到王天成,问方红丽 有没有法定从轻的情节。王天成说有。于是王天成以个人名义写了证言,证明方红 丽有主动投案自首情节。法院的同志向张新政汇报说: “妥了,有王天成的证言,啥都有了。” 宣判那一天正好是星期天。王天成没去法庭旁听,在家对做作业的女儿说: “琳琳,原来爸爸开的所有空头支票,今天一次性兑现。” “真的?”琳琳看着爸爸的脸,不像又开空头支票的样子,忙着去找“支票”, 却只从文具盒里找出一张罚款10元的“合同”。“合同”上写,下星期爸爸带琳琳 到公园玩,不去,罚款10元。 王天成给了琳琳10元钱。琳琳把钱装进储蓄盒里。 “还有呢?”王天成问。他记得给琳琳许的愿太多了,绝对不止这一次。 琳琳摇摇头说:“没有了。”她知道还有许多都没写空口无凭。 王天成领着琳琳上了大街,说:“首先满足你的第一个要求,你想吃什么?” 琳琳想了想说:“包子、豆腐脑。” 王天成笑笑说:“就这档次?不行不行!” 琳琳以为爸爸又要赖账了,非闹着要吃不可。结果一块五毛钱把肚子填饱了。 看见香肠,才想起来还有好多东西没吃呢!于是又要吃香肠、吃喜之郎、吃康师傅。 见什么要什么,要什么买什么。不一会儿,琳琳自己拿不动了。 满足琳琳的第二个要求是书。买了一大兜小人书。 第三个要求是到公园玩。坐滑滑梯,打秋千,坐飞机,开碰碰车,划船,父女 俩共同操作玩电子游戏。中午在街上吃饭,接着到墓地去了。 墓地在北郊。周围苍松翠柏,肃穆幽静。 他们在苏兰墓前停下来。王天成掏出手帕擦拭墓碑上的尘土。琳琳掏出所有吃 的东西和书摆在碑前,让妈妈吃,让妈妈看。 中秋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他躺在长着青草的地上,头枕着苏兰墓碑台 阶,打开带来的袖珍收音机。 市电台正在转播审判现场实况:被告人赵建民犯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但有立功表现,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被告人方红丽犯 窝藏罪,具有投案自首法定从轻情节,依法从轻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被 告人郭小舟犯受贿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被告人刘太清…… 下边的他听不见了。他睡着了。从初春到中秋,大半年的风风雨雨,他一直处 在紧张状态。今天,他终于可以放心地睡一觉了。 琳琳坐在碑前,翻着小人书让妈妈看。翻着翻着,上下眼皮打起架来,她歪在 碑前也睡着了。 梁晓静站在不远处默默地望着他们,像是在看护。一只鸟落在苏兰墓碑上, “啁啁”地叫。梁晓静扬起胳膊,做了个很夸张的动作,一点声息也没有,撵它走 了。 雪平也来了。她见梁晓静在跟前,便站在远处默默地望着他们。 收音机在继续播送着审判实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