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青梅一怔,这才留意自己身上的一件旧衣,还远不如白府的丫鬟。心里不免又 有些慌乱,幸而白府的人神情都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曾留意过。 这一梳洗更衣,足足用去两个时辰。 青梅当年在戚府,逢节庆祭祀,也曾侍候主母盛装梳洗,然而此时由沐浴开始, 便知道用度规矩非一般富贵人家可比,自有一套程序。 等沐浴已毕,换上全新的月白纱地小衣,坐到妆台前。一头长发,如玄缎一般, 直垂到腰下。青梅的头发养得极好,在戚府的姐妹之间便颇多羡慕,是她最得意的 事情。这时一经膏沐,黑亮如皂,连不甚多话的赵婆婆都忍不住赞叹了一句:“阮 姑娘的头发真好。” 又回头跟旁的一个姓柳的婆子商量:“我看阮姑娘这头发,是不必用假鬃了。” 柳婆婆含笑点点头。于是就有丫鬟捧过一件宝蓝丝缎的长背心,青梅知道那是 专供梳头的。穿上之后,赵婆婆便领着两个丫鬟开始忙碌。给青梅梳的是望仙环髻, 由正中分发,梳成两股,先在头顶两侧各扎一结,然后将余发弯曲成环,发稍编入 耳后,是年轻未嫁的贵介女子常梳的发式。看来简单,却是极难梳,直忙了大半个 时辰,才算满意。 便取过一根碧玉发簪将头发固定,却并不急着加上首饰,向两个丫鬟说了声: “拿来吧。” 丫鬟去而复回,手上捧着一大一小两个沉香木盒。打开大的,里面是件淡青的 罗裙,赵婆婆取出来,帮青梅换上。又取出深青带红和鹅黄的两根饰带,披在身后。 那罗裙本来颜色朴素,并不起眼,然而一经点缀,顿显华贵非凡。 这才打开小的盒子。里面是一副首饰,耳珰,步摇,各色的珠花。先挑出一副 垂珠耳珰给青梅戴上,又在发间插一朵浅绿的绢花,最后取过一副金步摇。那是制 作工细的一只金凤,衔着长长的珠络,戴上之后,几欲垂肩。 赵婆婆退后两步,相了一相,觉得满意了,便说:“请姑娘起来走走看。” 青梅依言站起来。然而才走两步就有问题。原来那罗裙的后摆拖曳在地,走起 来并不容易,青梅一注意脚下,便没留意头上的一支步摇,珠络摇晃之间,钩到了 头发上。 青梅本能地伸手去拉,赵婆婆一见,连忙出言阻止:“别硬拉别硬拉。”然而 还是迟了一步,珠络是拽了下来,鬓角边的一绺头发也给带了下来。 青梅怔了一怔,立刻涨红了脸。她知道这么一来,半天的力气又白费了,心里 内疚又觉自卑,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又急又难过,一时连话也说不上来。 赵婆婆却是精于世故的人,一看这光景,立刻就说:“噢噢,都怪老奴,想得 不周到。这么长珠络的步摇是极难对付的,也难怪阮姑娘不习惯。”这么两句话, 便把青梅的过失卸下了一大半。青梅听了,心里一定,不由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赵婆婆回头又问:“我看还是换支短些的好,看看还有没有了?” 丫鬟看了一看,答说:“还有一支金凤钗,不带珠络的,我看也使得。” 赵婆婆想了想,点头说:“那好,就是它吧。” 然而这么一来,就必须要把半边的头发解开重新梳过,于是又费了半天工夫。 等到终于又梳理得满意,赵婆婆正把凤钗插到青梅头上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有人 走动,丫鬟到门口看了看,回头说:“胡先生来了。” 片刻,就听见门外胡山的声音:“阮姑娘可准备好了?” 赵婆婆连声答应:“快好了,快好了。” 话虽这样说,手里却不马虎,依旧仔仔细细把一支金钗簪好,又前后相了一阵, 修补一番。这才站直了身子,吩咐说:“行了,开门吧。” 门打开,胡山并不立刻进来,而是站在门口一揖:“阮姑娘。” 青梅连忙站起来,福了一福,说:“胡先生,快请进来。” 胡山进来,又深深一揖,然后说:“阮姑娘,胡某只是王爷的一个幕僚。阮姑 娘如今身份不同,以后万不可再行这样的礼。” 青梅一愣,便不知道如何接口。 胡山也不说什么,略微打量了青梅一眼,便转身问赵婆婆:“阮姑娘可用过了 午饭?” “哟!”赵婆婆这才想起来:“还没有。” “看看,”胡山皱了皱眉,“都已经过了中午,还让阮姑娘饿着。这是怎么侍 候的?” “是。”赵婆婆露出极懊恼的表情,“这确是老奴的疏忽。” 胡山说:“下午还有半天的事情,这么饿着怎么成!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 点心,拿些过来垫垫也好。” 赵婆婆答应了一声:“是”,亲自去了厨房查看。 青梅心里过意不去,想替赵婆婆解说几句,于是说:“其实这不能怪赵婆婆, 是我自己……”待要说出是因为她自己笨拙,才拖延了这么时间,又觉得难以启齿, 便讪讪地说不下去。 不多时,赵婆婆回来,带了一碟豆蓉糕和一壶花茶。 “阮姑娘,是老奴糊涂,竟忘了吩咐准备午饭。仓促之间,只能找出这些糕点, 姑娘将就吃些吧。” 青梅折腾了半天,确也饿得狠了,便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吃起来。胡山自找了 张凳子,远远地坐下来等着。青梅吃了一阵,忽然想起其实赵婆婆她们也不曾吃过, 有心招呼她们一起来吃,可是看了胡山一眼,又忍住了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