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知如何挽回,只好期期艾艾地告罪:“王爷,青梅不懂规矩,唱错了歌。” 子晟轻轻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然后深吸一口气,才能保持平缓的语气。 “赵婆子。” “老奴在。” “你记着,回去告诉崔妃。就说我说的,叫她看看府中的侍女,能多放出去些 就都放出去。还有,”略一沉吟,又加一句:“从今年起,把放出去的年纪再往前 提两年。” “是!” 赵婆婆极响亮地回答了一声。转身又对青梅深深一福:“老奴也替府里的下人 们谢谢虞姑娘。” 青梅觉得意外而又十分快活,心里又酸又甜的滋味一涌一涌,激动地看着子晟, 很想说几句够分量的感激的话,却只叫了声:“王爷……”就说不下去。 但她既敬又爱的神态,确已给了子晟极大的满足。不由欣慰地一笑,说:“来, 还坐这里。我还有话说。” 青梅重又倚着石栏坐下。便听子晟问:“这歌儿你哪里学会的?” “我也不记得了。不知哪里听到,就记住了。” 子晟点点头,又说:“这歌,唱的是凡间的事。” 这是明摆着的,然而在天界也广为传唱,这一方面是因为天人中也有同病相怜 的,另一方面则是同情凡人际遇的也不无人在。青梅回想唱词,心下怆然,不由脱 口而出:“有些凡人,实在是可怜。” 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好。当初先储帝承桓在位,对凡界颇多善举,一度甚至推 行凡人自治的政措。然而帝懋四十一年的轩然大波,乃至那年末先储的垮台,说到 底,都是因为他这些举措惹恼了天界世家豪门。因此,四十二年起,当时掌权的金 王将先储政举悉数作废,遂回复到原先唯天人尊的局面。及至金王倒,白帝回朝, 天人一边倒的情势亦无丝毫退减的迹象。此时的帝都,连一句向着凡人的话都无人 敢轻易出口,所以,青梅心知自己话说得没有轻重,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然而,却不曾想到,子晟听过之后,竟喟然长叹一声,说了句:“何止是有些!” 青梅震动了。子晟竟有这样的态度!她即便对朝政无所知,也明白以白帝的身 份,他的态度不知可以左右多少人的命运。譬如此时这句话,倘若传了出去,只怕 立时就会震惊天下。这样想着,青梅觉得莫名的紧张,同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竟大着胆子说了一句:“王爷想想办法,让他们过得好些?”顿了顿,又加了句: “就好像,王爷方才对府里下人那样——” 后一句说得傻气,子晟忍不住笑了,说:“这可不是一回事。府里的事情我能 做主。” 言下之意,另一件事是他不能做主的。青梅又不明白了,疑惑地笑着,说: “我还以为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呢。” 子晟淡淡一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是纯出对天家毫无所知的小民想像。然而, 也不怨青梅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来,便是自己,在十几年前少不更事的年纪,不也 憧憬过一朝权柄在手,号令四方的威风么?而今在位日久,才渐渐品味个中滋味, 远非当年所想。更何况,自己虽然已经是万人之上,毕竟还在一人之下——这半句, 绝非可无可无。而且他总觉得天帝于自己,始终有种若有若无的隔阂,这种感觉, 没有任何明迹,却如同心头云翳,无法挥抹。想到此处,心中不由泛起难以言述的 疲倦和烦闷,立刻转开思绪,把话题接上方才,说:“你知道前年颁下的‘七不召 ’和‘轮赋’令吧?” 七不召,指的是独子,年迈,家里已出了役奴等七种人,天人不得强召为奴。 轮赋,是凡界九州,三州为一轮,每三年可有一年减为半赋。这么提起,青梅的确 是听说过的,于是点头回答:“是。” 子晟轻叹道:“我现在,最多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即便是这种地步,里面的波折艰难,当面背后,肘掣口舌,已经难以言述。有 承桓的前车之鉴,他不能也不敢轻举妄动,那种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心情,委实是憋 闷得不行。想到此,忍不住又重重叹了口气:“唉,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终 归不是长久之计。” “那,”青梅窥着他的脸色,小心地问:“就没有别的办法?” “办法有。但眼下不行。” 也没说是什么办法,也没说为什么现在不行,但语气从容,叫青梅听了,不由 就会松了口气,觉得很有指望。于是展颜一笑,又流露出那种钦慕的眼光。 子晟却觉得自己说得多了,微微有些懊悔。但话已出口,只好叮咛几句:“青 梅,这些话我们私下说说可以,不能传给外人。” 说着扫了一眼旁边侍立的仆妇丫鬟,冷冷道:“你们也记着。府里的规矩你们 都知道,今天的话如果传出去半句,打死算是轻的。” 众人一齐回答:“是。” 青梅虽然并不知道比“打死”更重的是怎么样可怕的刑罚,但是看到仆从们噤 然的神情,心里也不由掠过一阵凛凛寒意。 所幸这时小禩回来了。红扑扑的小脸,跑了一头的汗,油亮油亮的。小禩把收 获亮给青梅看,手一扬,居然是一把草梗。 “哟!”青梅笑了:“怎么拔了这么多的‘酸梅子’?” 子晟在旁边看着,问:“这不是芜叶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