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静极思动。诸事皆顺,子晟便开始打主意,要把压在心底的一件事,提出来办 一办了。 于是拣个政务不忙的日子,吩咐膳房备下一席,照例还是匡郢、徐继洙和胡山 作陪,四个人在修禊阁,把盏清谈,十分惬意。说笑一阵,子晟仿佛很随意地说: “再来,我打算推一项新政。” 匡郢、徐继洙俱都一怔。转脸看胡山时,见他也是一脸愕然。匡郢想了想,很 谨慎地问:“王爷打算行什么新政?” “其实也算不上新政。”子晟笑笑,说:“帝懋四十年就已经推过。我想叫凡 界自理。” 三个人同时变了脸色,惊呼一声:“王爷!” 子晟摆摆手,意思要他们少安毋躁。然后才说:“这件事,一直放在我心里。 早几年事情太多,完全顾不上。最近这一年看下来,朝局平稳,应该是时候了。” 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事情却实在太惊人。九年前的那场剧变,犹在眼前。先 储承桓失欢于天帝,最终闹出一场亘古未有过的大洪水,自己也自尽于凡界,这件 事说到根底上,还是由这项凡界自理的新政而始。匡郢和徐继洙都是身在局中的人, 想起那时变乱中,忧心切身荣辱祸福,无所适从,如坐针毡的情形,都犹有不寒而 栗的感觉。但匡郢心思比较深沉,没有想清楚便不肯开口。于是照例由徐继洙来问 :“王爷,此事非同小可。王爷心里,究竟是怎样一个章程?” 这事,子晟已经考虑多时,正要与几个幕僚商量。于是顺着自己的思路,慢慢 地说道:“我想过,帝懋四十年先储推此新政,受挫的原因不在新政本身,而是那 时先储推得太急。同时撤换凡界九州的督抚,变故太大,人心难安,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这次我的打算,是先选一个州试行,倘或能行,就推而广之,倘或不行,也 有回转的余地。” 匡郢想了想,问:“那,王爷打算选哪一州?” “纪州。” “纪州——”胡山沉吟着说:“杜风,是不是在纪州?” “不错。”子晟很欣慰地说。胡山就有这样好处,凡是子晟拿定主意的事情, 即便他自己心存疑虑,也必定会全力协同。 “选中纪州,正因为杜风在那里。”子晟说。 “他是纪州的‘济事都’?”徐继洙问。 子晟皮里阳秋地一笑,摇头说:“他怎会是‘济事都’?”徐继洙不明白,便 拿眼睛看看胡山和匡郢。 胡山当然是很清楚的。所谓“济事都”,并非是官名,而是种荣衔。凡界各州、 郡的督抚令按例都由天人任,但天人毕竟不熟悉当地情形,所以总要请当地有些身 份地位,明白事理的凡人来相助,久而久之,成为惯例,连帝都也默认下来,就叫 “济事都”。济事都虽然是不食俸禄的虚衔,然而强龙难压地头蛇,说话往往有些 分量。 但,杜风并不是济事都。此人的身份,要说起来也有些难以措词。胡山正在思 忖,匡郢却由这名字想到一个人,不由得慢慢地吸了口气,说:“王爷,我记得, 当初羽山之战,率凡界民众阻挡天军的人,就叫杜风?” 徐继洙听了,心也一提。不错,他也想起来,当初白王率八万天军征讨先储, 止步羽山,就是受阻于此人。这一来,心中的讶异,不次于听见子晟说要推新政。 子晟对两人的吃惊,在预料之中,所以不以为意。“杜风此人,见识才具都很 难得。”他很平静地说:“当初羽山之役,其实并不是他的主张。那时有人从中撺 掇煽动,群情难抑,他肯出面,其实有约束的意思在里面。而且后来若没有他,事 情也没有那么容易善了。这些事,祖皇也都是知道的。” 听到最后一句,徐继洙微微松了口气。再看看左右,匡郢和胡山都是神情平和, 显见得事情并没有不妥之处。徐继洙知道他们两人的见识都在自己之上,所以也就 放下心来。 子晟又说:“我于羽山,曾与此人有过一夕长谈。他答应为我约束凡界。所以, 前几年朝中多事之时,凡界却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其中杜风的功劳不小。像他 这样的人,拿,是永远也拿不尽的。不如为我所用,却能抵我十万天军。” “王爷。”徐继洙兜头一揖,心悦诚服地说:“王爷果然高明!” 他是这样的想法,匡郢和胡山想法却又不同。早几年白帝能专心肃整天界,确 实得力于凡界安宁。但,杜风也不会平白答应帮忙,必定是子晟当日有所承诺。承 诺的是什么?这,胡山是原本就知道,还没有什么,匡郢却是由眼前情形,猜出七 八分,料想必与凡界自理有关,心里就不免暗暗吃惊。如果说结纳杜风有天帝首肯, 那么这一层天帝又是否知道呢?匡郢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因此心中大生警惕, 觉得白帝有时行事,胆大之处,超乎常人所能想。 于是有句话,忍不住不说了:“王爷,此棋虽妙,但毕竟太险。王爷系天下安 危于一身,还请以稳妥为先。”这话无异责备,惹得徐继洙转脸连看他几眼。 子晟却很平静:“这确实是着险棋。但当时情形,这个险,也值得冒。不过, 你说的也不错,这样的事,可一不可再,偶尔为之罢了。”顿了顿,又接着原来的 话说:“所以,有杜风在,由纪州开始推行新政,至少凡界这边,应当不会出什么 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