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诸人都哑然。然而接过旧档一看,又都恍然。原来那番陪上命的苦谏,并未被 采纳!不过最后仗也没打起来,原因是帝彝俊不知吃了什么不洁之物,腹泻不止, 又讳疾忌医,转成重症,好歹熬了两月,才二十二岁便早早龙驭上宾了。 沉默了一会,秦嗣昌慢慢地开口说:“此例恐怕不合用。” 那就要找别的先例。匡郢有别的想法:“那倒也未必,恐怕后来又有追加的饰 典仪注。”这是很可能的,帝彝俊之后继位的帝珫炀相当开明,对前朝这段公案有 所更论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这,也要慢慢去查找才行。 然而其实这些事情,并不重要。在座的人心里都很清楚,真正需要有结论的, 是彭清折中所奏的那件事,也就是白帝所推的凡界自理。这件事必得先看天帝的态 度,而天帝在把折子交枢密廷议的这举动上,就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事到如今,天 帝是要顺应彭清所奏的意思而行了。倘非如此,不会别无他话。但,天帝的沉默也 表示,他现在还不愿意轻易去驳子晟的体面。因此绕过白帝下发枢密廷的折子,无 非是要转给白帝这层意思。 结果,还是朱王把话挑明了:“这些仪注,让礼臣去查就是。咱们就不用再四 五不着地议了。剩下的事情,匡郢,你去跟子晟说吧。” 这正是大家心里的想法。但在匡郢,虽然说他为白帝心腹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如此被指名道姓地说出来,毕竟有些尴尬。再者,更重要的是这话一旦答应下来, 就等于一力扛下说服白帝的责任。而白帝是否甘于就此收回成命?这正是他所担心 的。所以,匡郢一时犹豫,没有立刻回答。 石长德见此光景,觉得有必要助匡郢一臂之力,于是说:“这样吧,我和匡大 人一同去说。” 这是石长德处事周全的地方。深知以眼前情势,这件事可大可小,是风波不起, 还是波澜大作?全在白帝一念之间。而匡郢也极欣慰而感激地点头:“如此最好。” 等到了车上,匡郢不无忧虑地对石长德说:“此事非同小可,万一王爷不肯答 应,如何应对要有所准备。” 石长德木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只说了句:“王爷一向深识大体。” 匡郢无法这样乐观,因为深知子晟对此事的执著,而且以他的性情,万一固执 起来,难以劝解之处,还在当初的先储承桓之上。 但,事实是他过虑了。子晟很平静地延见了他们两人。简单地问了几句枢密廷 合议的经过,便把彭清的折子拿过去仔细看了一遍。这封奏折石长德与匡郢都已经 看过,好在就事论事,并未有所株连,令他们大松一口气。 果然,子晟看完,亦是声色不动。坐着想了一会,第一句话便说:“纪州督抚 肯定要另选人了。匡郢,你到部里检一检,把合适的人选开个单子上来。” 两人喜动眉梢。即便是石长德也没想到,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事情会如此顺 利。于是心悦诚服地说了句:“王爷英明。” 子晟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 等两人告辞的时候,子晟单独叫住匡郢,问他:“有个叫马渊的司谏,是不是 秦嗣昌的亲戚?” 匡郢站着想了一会,回答说:“是。我记得似乎是他的内侄。王爷怎么忽然想 起这个人来了?” 子晟一笑:“他是彭清的知己好友,你知道么?” 匡郢一凛,不由抬起眼看了子晟一眼:“我不知道。” 子晟沉默了一会,笑了笑,说:“也没有什么,不必放在心上。”说着摆了摆 手。匡郢有些惊疑不定地,躬身辞出了。 子晟若有所思地,独自坐了一会,然后站起身进到里间。里屋却是只有胡山一 个人在,子晟坐下来,呆了半晌,才慢慢地说:“先生所料不差。” 胡山淡淡地说:“王爷还不能独断独行。天帝要告诉王爷的,无非就是这么一 句话。” 子晟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很疲倦地,阖上了眼睛。 三天之后,白帝下诏往凡界纪州加派天人为督抚。原先凡人督抚虽然留任,然 而任谁都看得出实则已被剥夺了权柄,这其实是白帝在“尸谏”的压力之下作出的 让步。于是一场看似凶险的风波只是匆匆掠过,并未伤到一丝皮毛,令人不能不松 一口气。但也有极少数敏感的人从蛛丝马迹中有所觉察,天帝与白帝祖孙之间,其 实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和睦无间,反而更悬起了心。 然而绝大部分的人没有那样锐利的眼光,依然在一派喜乐安详中,迎来了帝懋 五十年的初春。青梅自年前的风波,足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才得太医首肯,可以 四处走动。但仍有叮咛,不能受累。为给她消愁解闷,季海出的主意,给搬了两只 青瓷大缸来,养了几十条各式各样的金鱼。于是,青梅闲来无事,便坐在廊下鱼缸 边,看看绿水碧草间,悠然游动的鱼儿,倒也惬意。等转过来年,已有七个月的身 孕,身子日重,更加不愿走动,每天喂鱼为乐,把一群鱼儿养得肥头长尾,憨态可 掬。 小禩与邯翊,从年前就已经延请了师傅,开蒙进学,功课甚忙,加上子晟不愿 青梅烦累,所以两个孩子每天来问个安,说几句话就走。能常常陪在身边的,只有 虞夫人。 这天虞夫人又来,母女俩谈笑一阵,青梅忽然问了句:“娘,你可知道有什么 好人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