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然则王爷还是应该有所表示。” “你是说……” “这件事,早就该办了,挨到现在是最坏的情形。王爷再留禩公子在身边,徒 然无益。” 子晟的脸色,慢慢地阴沉下来,久久不发一语。沉默了好一会,才黯然长叹一 声:“君臣之义,知遇之恩,手足之情,朋友之谊。想不到,我还是保不住他一脉 骨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从长计议。”胡山硬着心,决定再逼一逼他: “情势所迫,王爷还是尽早向虞王妃说明为好。王妃为人通情达理,想必不会为难 王爷。” 子晟听着,连连苦笑。青梅对小禩的感情,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件事说出来, 青梅会作何反应?子晟觉得想也不敢想。 然而再怎么不敢想,该办的事情还是得去办。子晟思来想去地挨到晚上,对于 如何开口还是一点主意也没有。看看天色已晚,觉得再拖也不是办法,狠一狠心, 吩咐一声往樨香园而来。 青梅已经等了他一整天。想起上一次子晟往皇陵祭祀归来,正是她蒙冤不白的 时候,那真是度日如年。这一次虽然没有上次那样如坐针毡地难熬,却也不见得轻 松。因为她对于天帝见了小禩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难以安心。青梅这时已非三 年之前可比,耳熏目染,天家骨肉倾轧的事情,也听了不少,对此事是否会给小禩, 甚至子晟带来祸机?实在是心有所忧。 因为怀着这样重的思虑,所以也就没有留意到,子晟其实也心事重重。心不在 焉地说了几句套话之后,青梅便引子晟到了睡房,屏退了丫鬟内侍,亲手关上门。 坐定之后,说:“王爷,我怕是做错了事……” 说着,把天帝见小禩的前后经过一说,又问:“这件事情,是不是不大稳妥?” 子晟半天没有说话。事情是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利害,也不是一句不大稳妥就 可以说明白的,眼前青梅战战兢兢的模样,子晟看了着实于心不忍,很想一如往常 那样,拉起她的手来好好地安慰一番。可惜这次做不到。而且,子晟也想到,这正 是一个开口的好机会,于是提一提气,缓缓说道:“青梅,小禩的事情,我正要和 你商量。” 青梅听他的语气,就觉得不大妙,脸色有点苍白起来。 子晟自然看在眼里,却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上次我跟你提过凡界那个贤 者,叫杜风的,我想,过两天就把小禩送到他那里去。” 话音未终,青梅陡然一声惊呼:“王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一丝血 色也没有。 子晟心往下一沉,知道话很难说下去,但不说又不行。只好隔着桌子伸过手去, 轻轻拍着青梅的手背,安慰她说:“你先不要急,听我把话说完。” “王爷,”青梅颤声道:“王爷你告诉我……” 子晟猜得出她想问什么,那是他能不说,就不说的事情。于是截住了她的话: “你先听我说,好么?” “好,你说。” “可你看看你现在的这副模样,我怎么说呢?” 青梅也知道自己的神情一定很难看,于是勉力地定了定神,又坐了下来,微微 抬起脸来,预备好听子晟说些什么。 然而这副咬紧牙关强作镇定的模样,实在叫子晟更加不忍。但是话不能不说, 索性转开脸,故意解下腰间一串玉饰,拿在手里把玩,一面说:“我仔细想过了, 小禩的身份,一直在天家长大,毕竟尴尬,将来难以自处是势在难免的事情。以杜 风的能为才具,一定能把小禩教得很好,至于以后,无论在凡界还是在天界,都必 能有作为。所以,送小禩到那里,比一直待在这里,只有更好。” 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在这样的情形下,却没有说服力。青梅无论如何也听 不进去,她所疑心的,害怕的,都只有一个问题:“王爷……” “青梅,”子晟再一次打断她:“送小禩到凡界,又不是就不能见面了。你要 是真的想他,接他回来住几天,那也是可以的。” 但青梅不能相信。她此刻的心情,比当初第一次听子晟说起时,还要来得乱, 然而有一件事,她却已经想到了。她想到这样的安排恐怕并非子晟自愿,而这世上 惟一能强迫子晟的人,只有天帝。所以,青梅也就明白了,这样的结果正是因为自 己那天没有能够阻止天帝见小禩. 于是在惶乱之外,还有难以言述的自责,逼得她 一定要问清楚:“王爷,这是不是祖皇的旨意?” 子晟委实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迟疑着,好久不得做声。 然而这样的态度,等于已经告诉了青梅,她所想不差。果然是因为自己的过失, 才逼得小禩不能不离开,这事实让青梅难过得无以复加。但,痛苦忧伤到极处,反 而激出一分坚强来。青梅呆坐了片刻,忽然挺了挺身子,昂然地说:“我去向祖皇 说。” 子晟吃了一惊:“青梅,你说什么?” “我去求祖皇。”青梅声音里有种破釜沉舟的冷静:“祖皇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小禩只不过长相有些像先储,他是我从水月庵门前拣来的孩子……” “青梅!”子晟突然地,打断了她,声音大到让青梅不由吓了一跳。 然而真正受惊,却是在转过脸来以后,她看到的子晟,脸色苍白得仿佛透明了 一般,几乎能看清,额角微微跳动的青筋,那一种为难已极的神情,是她从来想像 不到会出现在子晟脸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