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这天中午,子晟便留下陪天帝共进午膳。席间子晟亲自执壶劝酒,天帝亦温言 絮絮,又回复到那一片祖慈孙孝、其乐融融的气氛当中。等子晟回到王府,复位的 旨意跟着也到了。消息很快传开,白府立时又是贺客盈门。正在接见应酬,又有旨 意,赏下珊瑚树、翡翠壶等几样珍玩,东西不在价值,而在于恩荣。但这还没有完, 跟着竟又是一连四道赏赐。如此一日之内,六道恩旨,就是瞎子也看得明白,经过 两个多月的挫顿,白帝的圣眷优渥,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无以复加的地步。 但也有些人心中存着疑虑。看出天帝越是如此特假词色,越说明他与白帝祖孙 之间,嫌隙已深,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弥合的。好在眼下东土战事纷乱,还不会有什 么举动,只能期望两人尽快化去戾气。否则,一朝天子一朝臣,万一站错了边,先 就是一场轻易就能搭进身家性命的大祸。 不过,大部分人的话题还是集中在眼前。先是看重掌大权的白帝,是否会像当 年肃整金王一系那样,对待栗王?结果没有。白帝对栗王,和煦依旧,浑似什么事 情也没发生过一样。于是有种颇为嘉许的议论,觉得白帝经此风波,果然磨得平和 宽厚了许多。可是也有的以为,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等日后时机一到,只怕还是逃 不脱。但,这都是极少数人在谈论。而其他人的眼光,都在东土。 东土战事,此时陷入胶着。文义由端州一战的胜利,站稳了脚跟。继而在帝懋 五十一年的春天,商州的天军西路误中圈套,主将卢耿战死,副将傅世充拼死杀出, 三万大军,只剩六千余人。经此两劫,天军于东土已无优势可言,速战速决的希望 就此成为泡影。子晟知道,这局面从起因说,还是当初端州错走的一步。心里尽自 懊恼,却也不得不沉住气,每天都要耗上几个时辰与臣下商议,调兵遣将,指授军 略,有时军情紧急,一夜数惊,那更是这一夜都没有安枕的时候。 如此原本就刻意地避而不见,这一来,就真的是像已经完全忘记了青梅一样。 加上宜苏园新进几个丫鬟,其中有个叫玉儿的,才十四岁,生得明慧可人,子晟似 乎很喜欢她,没几天就收了做侍妾。于是新人替旧人,樨香园真的是门庭冷落了。 只有青梅本人,依旧那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态,浑似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似的。每 天坐在窗下,一坐一整天,就只用五色丝线来打发如古井之水一般,无波无澜的日 子。 春天里,虞夫人终于物色到两门亲事,彩霞和碧云虽然不舍,但在青梅的执意 坚持下,还是嫁了。青梅了却一桩心事,更是心如止水。她现在的贴身丫鬟,叫做 紫珠,跟彩霞不一样,是个不大爱说话的。青梅就喜欢她的安静,有时候两人一起 坐着绣花,一两个时辰,也不说一句话,叫屋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屋里根本没有 人。 如今子晟的事情,倒是从虞夫人那里听来的多了。青梅和子晟之间的僵局,虞 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起先是明劝,但侯门贵介那种种敷衍搪塞的办法,青梅 也有点会了,总是笑一笑不说什么,倒弄得虞夫人无可措手。后来便换了法子,总 是有意无意地在青梅面前提起子晟,而青梅却总是神情淡漠,仿佛有一听没一听, 又叫虞夫人不免泄气。 但其实青梅是听见了的。不但听见,而且都不由自主地,记在心里。但她却没 有办法好好去想。只要想到子晟,她的思绪就滞涩住了。久而久之,这似乎已经成 为了习惯,不管由哪里想起,总在迂回绕转,尽力不想到他,却又总会一点一点地, 绕回他身上,然后也就在那里中断了,没办法再想下去,结果总不过徒伤疲劳。她 这样的心情,只有紫珠,有几分明白。因为只有紫珠留意到,每次虞夫人走了以后, 青梅总在绣绷前一坐半天,却是一针也没有动。 等转到初秋,有天紫珠从前院回来,告诉青梅:“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情。” 紫珠不是随便说话的人,她说出了事,那必定是有不同寻常的事情。于是青梅 停下手里的针线,问了一句:“什么事啊?” “不知道。”紫珠摇摇头:“问了两个人,都不肯说。” 不知道就说,这不像是紫珠平时的行事。青梅想了想,猜她底下还有话说,便 抬起眼睛看着她。 果然紫珠犹豫了一会,走近青梅,压低了声音说:“叫奴婢看,可能是王爷出 了什么事。” 青梅一怔,原本攥在手里的一束丝线掉在地上也没有觉察似的。呆了好半晌, 才微微弯下腰,紫珠忙抢上一步,替她拣起丝线。青梅接在手里,又沉静如水地, 绣起花来,就像什么也没听见过似的。 紫珠看了,轻叹一声,便不言语了。 其实紫珠看得很准,前院的确出了大事——白帝病了。这场病也是事出有因。 东土战况自夏末起便又吃紧。子晟没有一天不是议事到深夜,有时半夜里有军报, 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常常才睡下就要披衣起床。如此月余,心力交瘁,终于支持不 住了。 病来得非常猛,这天与几位枢相商讨军情,正说到:“该让赵延熙守住商州的 西面……”一句话没有说完,猛然顿住,手死死抓着桌沿,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僵 了片刻,忽然狂喷两口鲜血,一头栽倒,就此人事不醒。 这变故实在太突然,在场的人都吓傻了!还是黎顺头一个有反应,先惊叫出一 声:“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