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晶的智商很高,所以她就非常准确地解读了突然降临的那份“伊妹儿”。 她正在电脑上全身心地投入她的小说写作呢,机顶上的小喇叭“啪”地响了一 下。这是田教授的学生不久前刚为她装上的高科技产品,只要有伊妹儿打来,喇叭 就会这么告诉你一下。平时她很喜欢那声“啪”,说是“像鞭炮一样”,可是今天 她正写在兴头上,思路突然被中止,于是就不高兴了。 “放屁一样的声音,老田,什么时候换了它!”在一旁看报的田教授忙说: “是是,我明天就叫小王来撤了。” 金晶笑了:“我又没说撤了,我说是换了,换另一种音响,比如,比如……啊, 算了,还是这个声音好听,鞭炮一样。” 他们俩夫妻总是这么互相调剂着情绪。田教授性子好,金晶脾气躁,可是田教 授总是以退为进,以柔克刚,到头来金晶总还是听田教授的。 金晶打开了“伊妹儿”,没料到看见的竟是一份“唁电”。 “阿根我儿,你母章若雪日前不幸病故,葬礼定于四月三日举行,望我儿来雪 梨参加,切切。” 金晶默读一遍,没看懂。“阿根?”她说,“谁是阿根?”田教授笑起来: “怎么叫我小名?你从哪里知道的?” 金晶又说:“章若雪,这是你母亲?” 田教授呆住了,没说话。 金晶接着道:“你母亲不是叫田荷花吗?怎么来了一个章若雪了?还让你到‘ 雪梨’去参加葬礼!噢,‘雪梨’,就是澳大利亚的悉尼,那里的老华裔都管悉尼 叫雪梨。” 田教授猛地站了起来,凑到金晶的电脑前,说:“这信是给我的!我看看。” 金晶站起身,让田教授坐上电脑椅,然后一面给自己的茶杯续水,一面笑着说 :“从没听你说起过,居然在澳州还有这么些亲戚,而且,还是‘我儿’啊,‘你 母’啊,正宗的血亲呢,一定是有许多故事可听的了!” 她没听到田教授的回答,回头一看,只见田教授呆若木鸡地端坐在椅子上,脸 色惨白,牙关咬得紧紧地,样子非常地吓人。 “哎哎,你怎么啦!”金晶忙着过去,放下茶杯就想去掐田教授的人中。 田教授挡开她的手,对她呲牙一笑,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我没事,”他说,“只是想起了令我终身难忘的一幕。” 金晶温柔地抚抚他的脸,揪揪他的耳朵,把自己那杯茶送到他的嘴边:“喝一 口,啊,热乎乎地喝一口,就可以从那一幕里回过来了。” 田教授一口热茶下肚,真的就还了魂。他将那封唁电下载打印了出来,然后就 向金晶讲了如今一个还活在“雪梨”一个刚死在“雪梨”的两位亲戚的故事。 那是我的生身父亲。 他姓张。你看这封“伊妹儿”的地址,以字母“Z ”打头,不就是“张”的意 思吗?他的名字是张儒。 在“Z ”的后面,这个地址用了“4123”这么一个数字,别人看不懂,可是我 看懂了。你想一想我的生日吧,金晶。对了,我生于41年2 月3 日。“4123”,实 际上是我的代码。 我的父亲以我的代码作为他自己的地址,这意味着什么? 你说这意味着他时时想念着我?错了,金晶。 我告诉你,那只是他时时想着,他对不起我,尤其是对不起我的生身母亲,他 的结发妻子。我们俩,是他心中永远的愧疚。 对了,你猜对了:他有了那位章若雪,就背弃了我的母亲,他们俩双双远走他 乡,后来就到了国外,最后在澳大利亚的悉尼落脚,直至今天。 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是他临走的那一天。 我那时已经八岁。我已经懂得跟我的母亲一起,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角,求他别 抛下我们。 我母亲甚至说:“你可以扔掉我,可别扔掉自己的儿子啊!你真要走,就带上 阿根,他是你们张家的根啊!” 可是我父亲瞧都没瞧我一眼,只是狠狠地掰开了我拉住了他的衣角的手,提着 他的皮箱,走了。 他临走时把门关得很响。那扇关上了的门我记得是白色的,惨白惨白,就像我 的母亲的脸色。 我母亲第二天就跳了黄浦江。她被捞上来后躺在殡仪馆里,我被大人们带着去 看过一次。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见到了一长捆白布,他们说那就是我的母亲。我什 么都记不住,也就只记住了那种白色。 我从来也没见到过令我们张家家破人亡的章若雪,只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就是我们家的两个亲戚,说起来是近亲,甚至是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