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死亡与裂变(2) 然而,愤怒并不能医治疾病。 两年多来无数郎中也没能治好他的疾病。 最终安禄山只能把愤怒不断地发泄到左右的人身上。比如内侍宦官李猪儿, 他挨的鞭挞和杖打最多;又比如他最宠信的大臣严庄。 尽管这个精明强干的心腹谋臣鞍前马后地跟随他多年,而且历来把军务和政 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也还是没能逃脱他的鞭子和棍子。至于其他那些朝臣、宫女 和侍从,被打得遍体鳞伤甚至被砍掉脑袋的更是不胜枚举。 即便如此,安禄山内心的绝望与愤怒之火还是不能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此刻已经是夜阑人静。 安禄山感觉那股杀机更浓了,可他内心的警醒和恐惧终究还是被身体的困乏 和疲倦所取代。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三条黑影提着三把刀,悄悄地摸进了寝殿。 殿内鼾声如雷。 十几个内侍和宫女七倒八歪地靠在黑暗的角落里打盹。 宽广的寝殿中只有皇帝的锦帐四周摇曳着微弱的烛光。三个人径直走到亮光 与黑暗的交界处,微微站定,然后交换了一下目光。 严庄轻微而有力地点了下头;李猪儿面无表情地掀开锦帐走了进去。 安庆绪紧紧攥着手中的刀,一颗晶莹的汗珠从他的额角独自滑落,在地上无 声地溅开。 伫立在宽大的龙床前,看着锦衾下那个缓缓起伏的滚圆肚皮,李猪儿全身滚 过一阵莫名地战栗。 在李猪儿的想象中,这个肥硕的肚子已经被剖开无数次了。 所以此刻他挥刀的姿势显得极为娴熟,并且干脆利落。 殷红的鲜血与安禄山凄厉的号叫同时飞溅而出。 殿内所有宫人全被惊醒了。一瞬间他们就明白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可是,无人动弹。 与其说他们不敢动弹,还不如说他们不想动弹。 因为所有人都盼着床上的那个人早点死。 安禄山在挣扎——用尽他一生最后的力量在挣扎。以前他的力量足以掀翻整 个大唐帝国,眼下他的力量却不足以保护自己。他一手捂着皮开肉绽的肚子,一 手在枕边拼命地抓,他想去抓那把从不离身的宝刀。 可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最后他抓住帐竿疯狂地摇晃。 他摇了很久。 所以他的血流了很多。 咽气之前,安禄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呐喊——必家贼也! 他说对了。凶手的确是三个家贼——三个离他最近的人。严庄在政治上离他 最近,安庆绪在血缘上离他最近,李猪儿在生活起居上离他最近。 然而,安禄山实在不应该感到遗憾。因为,在由他开启的这个巨大动荡的时 代中,在此后一百五十年的大唐王朝的历史上,将会有许许多多人步他的后尘。 黄泉路上,将会有很多人以完全相同的方式赶过去与他结伴而行。 所以——安禄山绝不孤单。 三个凶手挪开龙床,掘地三尺,用毡子一裹,把尸体一扔,就地埋了。所有 宫人全都一言不发地帮着清理凶杀现场,更换锦衾被褥。 片刻之后,龙床挪回原地,一切恢复原样。 可这张龙床的主人、这座洛阳皇宫的主人、这个大燕王朝的主人——已经没 了。 一代枭雄就这样被人从世界上抹掉了。 那天夜里,严庄最后冲着在场的所有人做了两个动作。 先是一根食指竖着在上唇点了一下,然后那根指头又横着在喉咙抹了一下。 众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公元757 年,是唐肃宗至德二载,也是燕帝安禄山圣武二年。这一年正月初 六清晨,严庄在朝会上向文武百官郑重宣布:燕帝安禄山病重,即日册立晋王安 庆绪为太子。 旋即太子登基为帝;旋即尊奉安禄山为太上皇;旋即发布讣告、举办国丧… … 这一连串重大的政治动作几乎完成在转瞬之间。满朝文武发现自己一觉醒来, 已经跪倒在那个很容易兴奋并且一兴奋就语无伦次的新天子面前。除此之外,更 让百官感到不安的是,就在不同阵营的人们各自做出不同的反应之前,那个精明 得让人害怕的严庄已经把王朝的命运、百官的命运、甚至包括新皇帝安庆绪的命 运不动声色地捏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