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太阿倒持(2) 李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命撑住这个架子,不让它分崩离析而已。 除此之外,他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也许将来的儿孙皇帝们能够挽回一切,中兴李唐,也许将来的大唐天子们能 够把他和父皇李隆基这几年来所受的窝囊气扫除尽净,还宗庙社稷以应有的尊严, 还帝国一个朗朗乾坤。可这一切,李亨知道他是看不到了。 他只能梦想。 他只能仰望。 他只能做一天皇帝撑一天架子…… 最近李亨甚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自己可能连撑架子的时日也不多 了。 尽管李亨今年虚岁五十一,说起来还不老。可不知为什么,那种不祥之感总 是在他心头盘桓,令他挥之不去…… 李亨猜得没错,没当上宰相的李辅国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每次看到宰相萧华, 李辅国的眼神都像是要吃人。 宝应元年(公元762 年)三月,朝廷任命户部侍郎元载为京兆尹。元载是李 辅国的人,他不满这项任命,就跑去跟李辅国辞职,表示坚决不干。李辅国很清 楚,元载这个户部侍郎衔是个分管财政赋税的肥缺,他当然不舍得拿它去换什么 不大不小的京兆尹!李辅国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了主意。当天他就向肃宗李亨提 出,萧华专权跋扈,不适合当宰相,应该罢免,改任元载。李亨起初不同意,可 李辅国的眼神告诉他:这不是一项可以否决的请求,而是一项必须执行的决定。 李亨迫不得已,只好点头。几天后,朝廷改任司农卿陶锐为京兆尹;罢免萧华的 宰相之职,改任礼部尚书;同时擢升元载为同平章事(二级宰相),原职务照旧。 元载笑了。 笑容极其灿烂。 李辅国也笑了。 笑容更加灿烂。 你们不让老子当宰相,没关系,老子不要这个虚名,就让手下人去当好了。 让你们大伙儿瞧瞧——不让老子当宰相,就得让老子管宰相! 这一年春夏之交,唐肃宗李亨心头的不祥之感终于应验。 起先是他自己在二月病倒了,紧接着,被强行迁居西内的太上皇李隆基也在 抑郁和孤单中倒下了,并且于四月初五崩逝于神龙殿,时年七十八岁。李亨哀伤 不已,在寝殿的病榻上辗转反侧,终日泪水涟涟,于是病情愈重。初七,李亨自 知将不久于人世,遂下诏命太子李豫(原名李俶)监国。 大明宫进入了一个危险的时刻。 有两个人蠢蠢欲动。 这两个人曾经是一对政治搭档,联手翦除过许多政敌,彼此交换过不少利益, 可后来他们却反目了。 因为当他们站在各自权力之路的一个高峰上四目相对时,彼此间曾经有过的 利益趋同便不可避免地转化成了利益冲突。 而天子弥留、未来难料的这一刻,便注定要成为他们巅峰对决的时刻。 这两人一个是李辅国。 另一个是皇后张良娣。 张良娣决定率先动手。她假借皇帝之命召见太子李豫,说:“李辅国久典禁 兵,四方诏令,皆出其口,擅自矫诏,逼迁上皇,罪不可赦!他尚存顾忌的只有 你和我,眼下皇上病入膏肓,李辅国和他手下掌管神箭营的宦官程元振已暗中计 划叛乱,若不诛杀,祸在顷刻!” 张良娣没有想到,她话音刚落,眼前这个年已三十七岁的大男人,这个曾任 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堂堂帝国储君,竟然当着她的面哗哗地哭了起来。他说:“陛 下生命垂危,此二人皆是陛下的功臣故旧,不奏而突然杀之,必使陛下震惊,恐 病体不堪啊!此事当从长计议。” 张良娣在心里长叹一声。 在她看来,这个大男人脸上的泪水根本不代表孝顺,只能代表怯懦。 可惜自己两个儿子一个早夭,一个尚幼。张良娣哀戚地想,要不然何至于求 到你李豫头上! 李豫不停地抹眼泪。要说自己脸上的泪水纯然是出于孝顺那肯定是假话,可 要说它只代表怯懦那也不够全面。 严格来讲,应该是一分孝顺四分胆怯五分装蒜。李豫想,那个老奴才李辅国 固然不是吃素的,可你张良娣又何尝是一盏省油的灯!多少回你处心积虑想让你 那乳臭未干的小儿子取代我的太子之位,你以为我都不知道?眼下你怂恿我跟李 辅国斗,无论是我杀了李辅国,还是李辅国杀了我,到头来不是都便宜了你张良 娣么。你这借刀杀人之计好毒啊!要杀你自己去杀,我李豫绝不会被你卖了还帮 你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