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一个对国家和个人前途绝望的人(2) 几天之后,也就是第二年的正月初一,大唐帝国的臣民们都听到了一则消息 :朝廷大赦天下,改元兴元。尤为重要的是——他们的皇帝颁布了一道真诚剀切 的《罪己诏》。 这是中国历史上比较著名的一道皇帝《罪己诏》,其辞痛切沉郁,其情挚诚 感人。尤为可贵的是,以往的皇帝通常是在面对重大天灾时,出于对“天谴”的 敬畏才不得不下诏罪己,其辞往往流于形式,其情亦难免作态之嫌;而李适此诏 则纯粹面对人事,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深刻反省和强烈谴责,因而虽是由翰林学 士陆贽草诏,但李适的深切忏悔之状依然溢于言表。千载之下阅之,犹在目前: ……朕嗣服丕构,君临万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诚莫追于既 往;永言思咎,期有复于将来。明征其义,以示天下。 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 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泽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拥隔, 人怀疑阻。犹昧省己,遂用兴戎,征师四方,转饷千里……或一日屡交锋刃,或 连年不解甲胄……怨气凝结,力役不息……转死沟壑,离去乡闾,邑里丘墟,人 烟断绝。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驯致乱阶,变兴都邑,万品失 序,九庙震惊;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罪实在予! ……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籓维,朕抚驭乖方, 致其疑惧,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 切待之如初。 朱滔虽缘朱泚连坐,路远必不同谋,念其旧勋,务在弘贷,如能效顺,亦与 惟新。 朱泚反易天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其 胁从将吏百姓等,在官军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顺并散归本道、本军者,并从赦 例。 诸军、诸道应赴奉天及进收京城将士,并赐名“奉天定难功臣”。其所加垫 陌钱、税间架、竹、木、茶、漆、榷铁之类,悉宜停罢。 据说这篇诏书下达之后,“四方人心大悦”。 此诏由文章圣手陆贽所草,其文采自不待言。然而,陆贽绝不仅仅是一个迂 阔的文人。这篇诏书固然以其真挚的情感和斐然的文采打动了人们,但是这绝非 重点。 重点是——它关注了各方的利益诉求。 也就是说,真正能够收买人心的东西从来都不会是虚的,而是对实实在在利 益的关注。“间架税、除陌钱”,以及各种苛捐杂税的罢废,是百姓得以重新拥 护李唐的关键所在;而除了朱泚之外,诏书又宣布对叛乱诸藩及其所有胁从者一 概赦免,“待之如初”,这也在最大限度上消除了反叛者之间原有的利益共同点, 瓦解了他们可能缔结的联盟,同时在此基础上为李唐王朝建立起一个最广泛的统 一战线。 所以,与其说此诏是天子李适裸裎自我的真情告白,还不如说这是李唐政府 面对日趋复杂的戡乱形势不得不重新建立的一套战略构想。 这道非同寻常的诏书一下,叛乱诸藩迅速做出了反应。 各方的不同反应颇富戏剧性。 首先是朱泚。由于被锁定为唯一的打击目标,朱泚大为光火,决意回敬。可 他业已称帝,还能有什么比称帝更有力的反击呢?朱泚思前想后,最后挖空心思 地把国号“秦”改为“汉”,自称汉元天皇,同时改元天皇。 这当然称不上是比称帝更有力的反击,但起码表明了朱泚与李唐对抗到底的 决心。 紧接着做出反应的是王武俊、田悦和李纳。他们本来已和李唐暗通款曲,如 今又看见了朝廷建立统一战线的决心,遂取消王号,上表请罪。 最后反应的是李希烈。 尽管他被天子和朝廷列入了赦免之列,可他李希烈不会领这份情。 此刻的叛乱诸藩中,他的兵力最强、地盘最大、财用最足,而且又刚刚打了 一连串胜仗,形势一片大好。在此情况下,他如何甘心再向李唐俯首称臣? 他当然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