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宪宗皇帝想骂娘(3) 所以,天子不得不重用宦官。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宦官培植成第三种力量— —一种与大将和文臣相互制衡的不可或缺的力量。 当然,重用任何力量都是要付出代价。可宪宗李纯坚信他能够把这个代价控 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然而,当我们从这一刻开始纵观李纯的一生,我们发现他事实上并没有控制 得很好。 因为很快,他就将因重用宦官而在战场上付出惨重的代价。 并且到了十一年后,他还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不明不白地死在宦官手 上。 不过此时的宪宗李纯不可能意识到这一切。 所以在这一年十月末,春风得意的吐突承璀就率领神策军浩浩荡荡地向东开 拔了。 从元和五年正月开始,各路兵马就从各个方向对成德发起了进攻,但是一直 到三月,宪宗朝廷发动的这场声势浩大的围剿战役始终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 展。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除了与成德有宿怨的卢龙节度使刘济亲率七万大军在 正月打下了饶阳(今河北饶阳县)和束鹿(今河北辛集市)之外,其他各路政府 军基本上都是碌碌无功:河东的范希朝与义武的张茂昭推进到新市镇(今河北正 定东北)就再也无法前进半步;淄青的李师道和魏博的田季安私下都和王承宗通 了气,装模作样地各自打下一个县城后就按兵不动;而主帅吐突承璀亲自率领的 神策军则打得最为窝囊,不但屡战屡败,而且早早就损失了一员猛将郦定进—— 此人是神策大将军,历来勇冠三军,他的阵亡导致原本就颇为消沉的士气更是涣 散得无法收拾。 一切都被翰林学士白居易料中了,宦官吐突承璀不但协调不力,而且指挥无 方,这场仗再打下去,朝廷根本没有半点胜算,唯一的结果只能是丧师费财、徒 劳无功。于是白居易再度上疏劝皇帝罢兵。 现在的形势对宪宗皇帝来讲真是糟透了。 去年十一月,也就是朝廷刚刚发兵征讨成德的时候,淮西的吴少诚就病死了, 大将吴少阳杀了吴少诚的儿子,自立为留后。宪宗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又出现了。 考虑到河朔正在用兵,朝廷不可能同时跟淮西开战,宪宗只好装聋作哑,将淮西 事务暂时搁置,打算等讨平成德再回头对付吴少阳。没想到几十万大军打了好几 个月,不但未能取胜,反而损兵折将,宪宗的气真的是不打一处来。眼看河朔战 事已经进入胶着状态,宪宗担心迟迟不承认吴少阳很可能会把他逼反,无奈之下, 只好在这一年三月任命吴少阳为淮西留后。 整个局势的演变跟李绛当初的那一套战略构想彻底地南辕北辙了。本来最难 打的河北现在已经开打了,结果打得让人既揪心又窝火;而本来最容易打的、被 列为首要打击目标的淮西,现在反而不能打,而且还要被迫承认它。 一切都乱套了。 而眼下,前线又传来了一些消息,让宪宗李纯越发感到心烦意乱。 那是昭义节度使卢从史派人送来的消息。他指控诸道军队与成德勾结,劝朝 廷不要再命令军队往前推进,同时还暗示朝廷把他的中央荣誉官职擢升为宰相。 宪宗觉得卢从史的种种表现似乎都有些反常。当初要征讨成德时,他是第一 个跳出来高举双手表示支持的,可战事一开,他却始终拖延战机、逗留观望,现 在他又指控其他将帅和王承宗勾结……朝廷到底要不要相信他? 正当宪宗皇帝忧心忡忡、一筹莫展之际,宰相裴垍特意召见了入朝奏事的昭 义部将王翊元,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隐隐施压,迫使他说出真相。王翊 元为求自保,只好把卢从史玩的那些猫儿腻全部抖了出来——跟王承宗勾结的不 是别人,正是卢从史自己。自从开战以来,卢从史就一直与王承宗暗通款曲,而 且命部众暗藏成德旗号,又故意抬高粮食和草料的价格,骗取中央财政的军费支 出。种种迹象表明,卢从史一意制造混乱,目的就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当裴垍把这一切告诉宪宗,并且建议由前线的吐突承璀就地收拾卢从史时, 年轻的皇帝惊愕不已,犹豫了半晌才点头同意。 元和五年四月十五日,吐突承璀在朝廷的授意下,与卢从史的部将乌重胤等 人合谋,用计将卢从史诱捕,同日执送京师。 四月二十三日,宪宗任命乌重胤为河阳节度使、孟元阳为昭义节度使。 六月,战事仍无进展,白居易再度奏请罢兵。七月,王承宗派遣使节入朝为 自己辩护,称所作所为都是被卢从史挑拨离间的结果,并且表示愿意把征收赋税 和任命官吏的权力还给中央,请求准许他改过自新。 宪宗皇帝终于等到了一张下台的梯子,于是忙不迭地下诏“昭雪”了王承宗。 对于有罪之人的宽恕称为“赦免”,而对于蒙冤之人的平反才称为“昭雪”,一 词之差,足以见出此时李唐政府对待藩镇的态度已经变得何其温和、甚至是何其 软弱了;同时朝廷又恢复了王承宗的节度使一职,并且把德、棣二州归还给了他。 一场轰轰烈烈的讨伐战争就这样偃旗息鼓了。 李唐政府耗时半年多,发兵二十余万,所费七百多万缗,除了换掉一个昭义 节度使卢从史之外,别无所获。 年轻的宪宗皇帝觉得自己窝囊透了,四年前平定三藩时建立起来的自信和威 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了。 收拾藩镇——真他妈不是件容易的事! 宪宗李纯不知道当年的德宗皇帝被藩镇搞得灰头土脸时有没有骂过娘,反正 他现在只想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