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一个被成功埋葬的中年男(2) 淄青宣告平定。 自代宗广德年间迄今将近六十年,横跨黄河南北、占据三十几州、赋税自享、 官吏自任、一切自专的跋扈藩镇至此全部回归李唐中央,分裂板荡了半个多世纪 的帝国终于恢复了大一统的局面。 尽管这种表面的辉煌之下仍旧掩盖着诸多致命的隐患,尽管这个来之不易的 “元和中兴”很快就将再度失去,但是宪宗李纯已经完全有理由为这一刻感到骄 傲。 十三年了。 十三年前那一抹春天的阳光此刻依然在他的额头闪烁。 但它们已经不能在上面欢快地跳跃了。 因为这个曾经宽阔而饱满的青春额头此际已然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履痕。 宪宗李纯觉得这十三年的岁月尽管充满了艰难困苦,但是一切都已经有了令 人满意的报偿——因为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使命! 作为第三个天子,他已经把第一个天子没有收拾干净的事情彻底收拾掉了。 接下来,似乎应该好好享受人生了。 实际上从元和十三年平定淮西之后,天子的许多好恶就已经开始发生微妙而 重大的转变了。 首先是越来越喜欢敛财——跟德宗的晚年如出一辙。这个倾向在元和十三年 八月的那次宰相任命中就表现得极为明显。当时宪宗执意要提拔户部侍郎、判度 支皇甫镈与卫尉卿、盐铁转运使程异为相。表面的原因当然是他们善于为帝国理 财,内在的原因是他们更善于进贡“羡余”以供皇帝开销。时任宰相的裴度和崔 群感到这是一个不好的苗头,于是极力劝阻,可宪宗不听。裴度最后甚至以辞职 相要挟,可宪宗不批准。 裴度反对的理由是:皇甫镈曾用重金贿赂宦官吐突承璀以求进,说明他是个 奸诈小人,而且在淮西战事中又屡屡克扣军队粮饷,只为了专门取悦天子,如此 轻重不分、巧言令色之人一旦入相,只会遭天下人耻笑。而程异虽然品行无可指 摘,但才质平庸,承担具体工作尚可,要让他掌管全局,其才实在不堪大用。裴 度最后痛心疾首地对皇帝说:“在此情况下,臣如果不退下来,天下人会说我不 知廉耻;臣如果不说话,天下人会说我有负圣恩。如今既不许我退,又不听我说 的话,臣仿佛烈焰焚身,又如同万箭穿心!” 可是,在天子李纯看来,不管手握大权的裴度提出了多少反对的理由,其实 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交结朋党、打压异己! 皇甫镈和程异最后还是入相了。 而裴度则在淄青平定之后的元和十四年三月,被皇甫镈排挤出了朝廷,外放 为河东节度使。 天子李纯的第二个重大转变是在皇甫镈入相之后的元和十三年十月,突然喜 欢上了道教的长生术,开始频频下诏征召天下方士。皇甫镈不失时机地向天子举 荐了一个叫柳泌的方士,此人自称能炼出长生不死的丹药。柳泌来到长安不久就 向天子提出:“天台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有很多灵草。臣虽然知道,可无法得 到,如果派臣去当那里的地方官,就有希望找到了。”李纯立刻任命柳泌为代理 台州刺史,并赐三品金紫衣。 谏官们纷纷上疏表示反对:“历代人君喜欢方士的很多,可从来没有派他们 管理地方政府的。”天子不以为然地说:“竭尽一个州的力量,能换来人君的长 生不老,做臣属的又何必吝惜一个州!” 从此群臣再也不敢开口。 柳泌在台州当了一年多的父母官,天天驱使官吏和百姓上山采药,可到头来 什么也没搞到。柳泌担心掉脑袋,举家逃进山中,最后被浙东观察使抓住押回了 京师。皇甫镈等人极力替他求情,于是天子再次任命他为翰林待诏,继续炼丹。 天子在随后的日子里不停地服用丹药。 朝臣们不约而同地发现:天子的气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而脾气则一天比一天 暴躁。 起居舍人裴潾忍不住再次上疏,说:“从去年以来,各地推荐的方士越来越 多,纵使天下真有神仙,也必然是隐藏在深山老林中,怕被人知道。凡是跻身于 权贵之门、说大话、炫奇技、哗众取宠的人,都是心术不正贪图利益之辈,岂可 轻信他们的话,乱吃他们的药?何况金石之药酷烈有毒,不是人的五脏六腑所能 承受。臣请下令让献药者自己先吃一年,则真伪自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