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第二章钱爱娣(14) 乐鹏程闷闷地。钱爱娣瞧着他,也生起闷气来:“为啥你满脑子想的搞流氓, 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乐鹏程转身就走。钱爱娣喊了一声,没有追他。乐鹏程冲进家门,往地铺上 一摔,半晌才平静下来。他在外面有过“花头”,那女人吵着要他离婚,差点闹 到家里来。他掰了好几遍手指:连带爱娣和吴娟,总共有过五个女人。五个—— 连第二只手都用不上。 过了一会儿,钱爱娣带着乐慧回来了。“太热了,玩不起来。”乐鹏程不吱 声。爱娣给乐慧拿了一本涂色本和一盒水粉颜料,让她画画玩。自己下面去了。 下完面,放了大排和鸡蛋。乐鹏程闻到香气,问:“几点了,就吃晚饭了?” “早点吃好,早点上床。对了,今天你也睡床。” 乐鹏程“噌”地跳起来,吼道:“阿慧——吃面——” 吃完,爱娣洗碗,乐鹏程跑到她身边磨蹭。“干什么呀,水溅到地板上了。” “没干什么,闻闻你,好香。”爱娣昨晚用海鸥洗发膏洗过头,后颈因为发痘子, 撒了花露水。乐鹏程猛吸几口,身体温热起来。他催让乐慧上床,乐慧画画上瘾, 不肯睡。乐鹏程在她背上拍了一下。乐慧哭起来。爱娣进来,指责乐鹏程。乐鹏 程怕她生气反悔,就不响了。乐慧画到七点半,被爱娣催上床。又睡不着,让妈 妈讲故事。爱娣讲了七仙女,又讲了嫦娥奔月,乐慧越听越有精神。直讲到白雪 公主,“后来,来了个王子……”乐慧才终于睡着。爱娣去刷牙洗脸洗脚,乐鹏 程等得喉咙发干,灯一暗,就往床上爬。爱娣压低声音道:“轻些,轻些。”乐 鹏程放慢动作。棕绷床发出压抑的“吱嘎”声。爱娣觉得热,越来越热,浑身淌 汗,汗珠顺着腿根一串串下来。 “疼,疼死了! ”打开灯,发现不是汗,是血,淡淡的,滴在床单上。 “哎呀,我要死了。”爱娣哭起来。 “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我妈也是这样死的,”爱娣打了乐鹏程一下,“都是你不好! ” 乐鹏程给爱娣绞好毛巾,一屁股坐在床边。他发现乐慧早已睁开眼睛,看看 他,又看看妈妈。睫毛忽闪间,光斑在脸颊上明灭。 乐鹏程的家伙又起来了。 流氓! 他暗骂自己。 22 查出宫颈癌后,钱爱娣话多了,脾气也燥了。里弄生产组让她回家休息。她 就整天在床上哼哼叽叽。钱一男来探望,见姐姐耷拉着脑袋,从被子里垂出一只 手,居然和钱赵氏几分相似。 钱爱娣去过几次医院,她问医生,怎么会得这种病。医生冷笑道:“怎么得 的,问你自己啊。”自此,她再也不肯去。“左右是个死,干吗瞧人冷眼。”乐 鹏程劝她,她闭着眼装睡;拉她,她软着身子装死。乐慧在外面玩野掉了,一回 家,不是挨妈妈骂,就是被拉着看外婆的遗物。 当初,爱娣将钱赵氏的什物打成一包,放在天井遮雨棚下。出嫁后买了个樟 木箱,靠在墙角,给乐慧当写作台。钱爱娣让乐鹏程将箱子移到床边,打开观赏 :两盒照片,一串佛珠,拖着长带子的绒线帽,冬天捂手用的塑料盐水瓶……还 有一幅送子观音像,画面发黄,边角生了霉斑。爱娣拭去灰尘,拿图钉钉在墙上, 指着对乐慧说:“你外婆叫我要生个男娃,我没听。你一定得听,否则长大了吃 亏。”过了几天,送子观音的一只眼睛和半边嘴,被老鼠咬掉了。爱娣赶忙摆出 钱赵氏的牌位,烧了两炷香。再买一幅画,重新挂上。新的送子观音面孔稍长, 眼睛更大,有几分凶相。 乐鹏程的同事,舅母是妇产科专家,“文革”中挨过斗,现退休在家。乐鹏 程提着礼物上门,一口一声“舅母”,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终于说动“舅母”。 舅母来了,钱爱娣却不配合,捂紧被子念叨:“不要看,不要看。” 舅母粗略地瞅瞅脸相,问问症状,把乐鹏程拉到一边说:“已经转移到淋巴 结了。”乐鹏程不知道,什么叫“淋巴结”,他问舅母,还有没有治。舅母不说。 一星期后,钱爱娣过世了。她死在晚上。乐慧忽然感觉妈妈从背后抱紧她, 还咕哝:“娘,娘。”乐鹏程蹦起来,拉爱娣,爱娣已经不动。乐慧缓缓掀开被 子,一摊干涸的血迹,像一只红蝙蝠,顽固地吸附在棉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