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卿卿我心 卿鸿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不懂为何会如此失态。 船停泊在此已过两日,但自上回忘情地喊出容韬的名字后,这段时间她几乎不 敢再见船舱里的病人,往往在甲板上一待便是一整日。 而容韬在船舱中如同困兽,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作茧自缚,他发疯地想将卿鸿强 行拖进来,江水这么冻,风好冷好寒,她身子如纸糊的一般,还怀着孩子,却避着 温暖的船舱唯恐不及,追究起来,症结全在他身上。 他想法子想得快扯光自己的头发,拜托赵蝶飞出动也无收获,然后心一横,不 再瞻前顾后,她真不进来,他就亲自抱她进来,拆穿便拆穿吧!反正卿鸿在他的怀 抱中,她会生气,会愤恨,却绝对逃不了的。 就在容韬下定决心,打算下床一脚踢开门板时,外头有了动静,那扇门缓缓拉 开,教他心动又心痛的人儿终于出现,当下容韬想也未想,迅雷不及掩耳将脚收回 棉被中。 那股气息强烈熟悉,甫进船舱,卿鸿又想落泪了。 他是灿,不是那个人,不是!不是!不是! 卿鸿拼命在心中三令五申,暗骂自己没用,她逼自己抬起螓首,脸色苍白对住 床上的男子勉强微笑,鼓起勇气说:“那一天,我很失态……你没摔着吧?” 容韬眼光无法移开,双臂有一股难以抵挡的冲动,他想将她拥进怀里,又怕适 得其反,用尽力气控制着,每根指头都隐隐作痛了起来。 “我没事。”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心力维持冷静,感觉呼吸愈来愈粗重。“过来 坐这儿,陪我聊聊。” 卿鸿见他所指的地方,是点燃火炉又离他好近的床沿,心中警铃大作,不是顾 忌他而是担忧自己,她怕感情把持不住,又要在人前失控了。 摇摇头,她歉然地道:“我得整理些东西,很快就出去。” 唇冻得都发白,身子正颤抖着,她还要出去?!还敢出去?! 怒气和痛楚很快地将容韬淹没,瞪着卿鸿,他脑袋如车轮转动,要斟酌出最完 美的方法来解决窘境。 “待在里头不好吗?”他问,不难听出语气中的烦躁。 卿鸿略略慌乱地扬眉,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力持平静。 “我仔细思量过了,我、我毕竟是要同你们分开的,蝶飞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寻 你下落,现下大事已定……我不能耽搁,该要独自继续行程。”一方面,她也要逃 离他,那感觉愈来愈奇怪,令人心悸难平。 蝶飞与几名部属下船打探滇门的消息,而灿应无力阻拦她才是,要走就得趁时。 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卿鸿温柔叮咛,“你要好好休养,希望你身上的毒能早日解除。” 不等容韬反应,她径自在桌上摊平一块四方的布巾,将折叠好的衣物放在中央, 然后又在矮柜中取出她娘的骨灰坛,小心翼翼地包裹妥当,连着那些衣服一同用布 巾绑紧,结成一个包袱,她掂了掂重量,确定骨灰坛被安稳地系紧了才安心,未到 四川故乡,她不得已,这一路上只好让娘亲暂时屈就。 状况来得仓卒,容韬一时之间难以反应,眼睛瞪得直勾,怔怔地随着卿鸿忙碌 的身影移动,看她摊布,看她取衣,然后是那个用黄巾包裹的小坛,一入眼他已然 明了,心智终于被召唤回来。 “那是什么?”他明知故问,忆及那晚,他见到她躲在棉被下哭泣的模样,当 时愤恨和怒涛盲了他的眼,体会不了她失去亲人的伤痛,而他给予她的不是温暖的 慰藉,是残忍的打击,让一颗心支离破碎。 卿鸿的动作明显顿了一顿,柔声的道:“是我娘的骨灰,我得带她回四川成都, 让她和爹爹死能同穴。”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由腰间解下一只精致的绒布袋递给了容韬。 “想麻烦你一件事,这个东西请你转交给韬,说不定……他用得着。” 容韬迟疑地接下,拉开那柔软的绒布,心蓦地纠结。那是一块令牌,以黄金给 出龙形、刻有皇帝御印的金龙令,众生梦寐以求,见令如见天子。 她还在乎他?替他双重的身份担忧吗?容韬心头燃起小小的希望火苗,哑声低 问:“从此你……不回京城?” 卿鸿又是一怔,睫毛低低垂着,掌心轻抚着隆起的腹部,幽幽地说:“还能回 去吗?有什么值得眷念?原是将心遗落,但这个孩子弥补了一切,我有他便足够, 一生已别无所求。” “什么叫别无所求?!”容韬急了,按捺不住自己,声音不由得提高,“孩子 的事打算瞒一辈子吗?你一个妇道人家,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返回故乡也是举目 无亲,你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又拿什么养活孩子?” “我……我……”卿鸿眼睛大大睁着,不是回答不出他的问题,而是炫惑于他 的神情,朱唇动了动,她嗫嚅着:“我会做针线活儿,也能裁缝衣服,多少可以糊 口。另外,我记得老家院子有一小块田圃,虽然荒芜了,再整理整理也可以种些蔬 菜,留着自个儿吃,或担去市集卖都行的……”声音愈说愈小,因为床上的男子死 命地瞪住她,方寸惊惧的跳动,她依然坚持把话说完,“你别瞧不起人,我、我不 会让孩子饿着的,从现在开始我就一点一滴慢慢攒钱,将来给孩子吃好的、用好的, 还要让他上学堂。” 她说错话了吗?!室内陡地寂静无声,气氛紧迫得难以呼吸。 “你、你做什么这样瞧我?” 卿鸿心跳如擂鼓,戒慎恐惧地看着他,想哭的情绪又来欺负人,她觉得自己病 了,眼前明明是灿,她却丧失了分辨的能力。 容韬气得欲吐血。听她的意思,真要让他一辈子见不到孩子!他绝对相信她的 话,让孩子吃好用好,为了孩子她可以榨干身上最后一滴血。容韬心痛得头晕目眩, 觉得体内气血翻腾又要走火入魔了。 “你就这么天真,以为容韬会善罢干休吗?他若有心,早晚会追到四川,那时 你又该如何?”不能发怒!不能发怒!他不是来生气的,是要求她原谅!容韬不断 的心理建设,自制力消耗得太快,情况很不乐观。 卿鸿颦眉,锁住淡淡的忧愁,低低长叹,那神态无比柔弱却又无比坚忍。 “该如何? 我不知道呵。 ”摇摇头,抛不开千丝万缕的愁绪,她苦苦一笑, “逼不得已……也只好再逃了。” “若他是真心诚意乞求你原谅呢?他很后悔,非常非常后悔,恨不得杀死自己, 对他……你可还有感情?”他问得心惊胆战,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卿鸿握紧包袱,垂眼瞧着自个儿的手指,沉吟一会儿,她终于轻放双唇,声音 带着求饶的意味,怯怯的说:“为何还要问?我曾对你坦然,这一生一世难以忘却 容韬了。心会痛,想一回便痛一回,我不愿勉强自己,就由着它痛楚吧!久了,也 就习惯了。孩子没有父亲,是我对他不起,我会加倍呵护他,将来孩子若是问起, 我会告诉他……我、我爱他的父亲,很爱很爱,会走至这般田地,谁也无力控制… …” 这番话震傻了一个男子。 容韬的目光直勾勾,一瞬也不瞬的,眼底有两簇灿烂而热烈的火花,在那儿跳 动鼓舞着,俊颜一阵白一阵红,他凝视着她,心中有着无法形容的狂喜。 天啊!她爱他,她依然爱他!脑中反反复复只有这个讯息,在这一份强烈的激 动里,容韬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怪异的空气迫近,心中的不安正无形扩张,卿鸿猛地抬头,禁不住 发出惊喘。那、那明明是容韬的眼神!明明就是的! 她又犯胡涂了,眼又花了,是这样的!一定是!卿鸿在粉饰太平,模模糊糊知 道事有蹊跷,可却没胆子印证。 “我要走了。”掳紧包袱,她丢下话,头也不敢回,匆匆走了出去。 容韬尚未回神,沉沦着、陶醉着,恍惚地傻笑。卿鸿的话仿佛是定心丸,镇住 他动荡不安又万分沮丧的心绪。他要她的人、她的宽恕、她腹中的孩子,更要她的 心,这一切原就在他的掌握,怎能让她由身边溜走? “卿儿!”容韬大喊,奔雷般追了出去,四下张望,轻而易举找到她的身影。 就在一旁比邻而停、较为小型的船只上,卿鸿正同船主询问,希望能搭上前往 四川成都的顺风船。 那声叫唤传来,卿鸿快要晕倒了,全身不住地打颤。这是恶梦!绝对的恶梦! 她不敢回头,紧张无比地求着船主,“拜托你,不管是不是去四川,能不能现在开 船?我、我可以给你钱,我求你,求求你……”她惊悸惶恐,知道那人朝这边逼来 了,她已经语不成声。 “嫂子……我……”船主支吾其词。 卿鸿压根没听见对方的称呼,逃走的时机丧失,她急了、昏了,存着鸵鸟心态 想找地方躲起来,二话不说,她立即往船舱方向冲,才拉开门板,脚步尚未跨人, 她整个人如同遭受雷击,脸色白得像张纸,眼睛睁得好大好大,眼中满是无助,唇 上无丝毫血色。 船舱里头,是真正的容灿。 一切,昭然若揭。 “卿儿。”一转眼,容韬来到她身后。 谁在唤她?心好痛、好痛。卿鸿恍惚转过身来,眼光迷迷的停留在那个男子脸 上。想笑,她该要大笑才是!有谁像她一般永远让人玩弄,让人当成傻瓜戏耍?她 是天字一号的笨蛋! “卿儿!”容韬痛楚低喊:“不要笑,不要笑!” 不仅是想,原来她真的笑了,笑得眼泪流了满腮,水雾模糊了视线。 一双健臂抱住了自己,卿鸿挣扎不开,猛地腹部一阵紧缩,那疼痛来得又急又 快,她惊喘地抱住肚子,仿佛呼吸不到空气,两眼眨也不眨,眼泪却如泉涌,关也 关不住、停也停不了。 “好痛……孩子,我的孩子……”她以为自己在尖叫,实则气若游丝。 “天啊,天啊!”容韬神志昏乱了,将卿鸿护在怀里,见她无助受苦的模样, 他心魂欲裂,完全不知所措。 “快将她抱进船舱!快!”被误认为船主的李星魂出面主持局势。 闻言,容韬迅捷如电,拦腰抱起卿鸿,里头养伤的容灿十分识趣,早将床铺让 了出来,他退坐在角落的椅子,反正床边没他的位子,低啜手中热茶,打算好好欣 赏双生兄弟作茧自缚的下场。 卿鸿根本说不出话了,气息又短又促,全身僵直,她眼睛依旧眨也不眨!泪如 泉涌,蓦然间,血丝由紧抿着的唇渗出,溢出嘴角。 “天啊,天啊!”容韬捧住她冰冷的脸,只会喃着这句。 “她全身痉挛,咬伤了自己。”李星魂边说,边忙着将三棱金针过火消毒。 容韬崩溃的喊道:“卿儿,你打我、杀我吧!”无助低吼,他强行扳开卿鸿的 嘴,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两排牙紧紧合上,深深咬入他的肉中。他没有痛感,因为 跟心头的不舍相比,躯体已丧失感觉。 金针缓缓由卿鸿双边的太阳穴位直刺而入,天灵一针,再加眉间一针,卿鸿终 于合上眼眸,最后一波的泪珠挤出眼眶,部分落进枕头里,部分挂在两颊上,那张 脸白得透明,嘴角眉梢,遗留着淡淡的惊惶失措。 “没事的,目前最忌讳移动她,我会叫人煎一帖安胎补身的药送过来,你别再 胡乱吓唬嫂子,若再来一次,难保不会动到胎气。”李星魂收回诊脉的手,将金针 一根根拔除。 容韬恍若未闻,将指头抽离她的嘴,已是鲜血淋漓,但他不在乎,动也不动地 盯住那张楚楚可怜的秀容。他才是被吓唬的一方,感觉自己好似游历了地狱,如今 重返人间,卿鸿就在眼前安静地合眼休憩。他原是无神论者,在这时刻,心胸竟涨 满了对上天的感激。 心痛地低喊一声,容韬将脸埋进那柔软的颈窝里,深深吸取卿鸿身上和发上的 香气,他的心还在颤抖,碎裂的灵魂还没拼凑完整。 卿鸿放松了,一切缓和下来,半梦半醒间,她恍惚感觉到那男子哭了,泪好热 好烫,灼在她颈部的肌肤…… ??? 可怜的容灿又被“请”回赵蝶飞的大船,在“回春手”李星魂的治疗下,有效 地控制毒素,只是若想根除,还得寻求药方的引子。 当晚赵蝶飞返回,知道容韬的事迹败露,对卿鸿大摊牌,她听了亲亲五哥和容 灿叙述的精采片段,扼腕至极,大叹竟错过这场千载难逢的好戏。 小船这边没有轻松气氛,容韬跪在床边,大掌不断揉着那双软手,那么冰,那 么冷,若不是怕伤到孩子,他恨不得将内力渡进她体中。端详着那细致却惨白的脸 庞,浓密的睫毛勾勒出淡淡的阴影,唇瓣疲倦地抿着……容韬感觉心脏正让好几道 的力量朝四面八方撕裂,那痛苦是如此的深刻。 方才煎来了药,卿鸿没法服用,容韬学着以往她哺喂他的方式,一口一口让她 喝下。唇边沾着药汁,他卷起衣袖,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蓦然他心痛至极,唇俯 了过去,虔诚地盖在那点柔软上头。 “嗯……”卿鸿的唇蠕了蠕,无意识的呻吟着。 容韬大喜,抬起头紧张的打量,“卿儿,卿儿……”一声声皆是焦灼热烈的呼 唤,由灵魂最深处发出。 那小扇般的眼睫轻轻颤着,卿鸿真的醒了,张开迷的双眼,缓缓合上,又缓缓 睁开,茫然若失地,她瞧见那男子阴郁的神情,心猛地一抽,被那份憔悴、狼狈和 失魂落魄的样子震慑住了。 “你真的醒了,卿儿……”他不住地将吻洒在她的掌心。 好久,卿鸿不说话,只是凄怆地望着他,所有的记忆纷纷回笼,一波又一波, 她是巨浪中的小舟,就要让无情波澜卷入海底。 “卿儿,”容韬眼中布满血丝,想对她倾注无穷无尽的感情,想对她说好多好 多的话,他喉头动了动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化成一声:“原谅我。”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卿鸿的方寸顿时扭绞了起来,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窜入血液,侵夺了思绪,她的脸以愈加惨白,心底的伤痕被狠狠地揭开了,化作温 热的水,由眼中流泄出来。 “三番两次的捉弄,你尽兴了吗?”她冰冷冷的,语调却是软弱,“若我已提 供完娱乐,能不能请你大发慈悲,求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卿儿!”容韬绝望的喊,冷汗布满额头,他慌乱得不知所措,捉住卿鸿的双 手,将自己的脸颊贴熨在那软绵的掌心,迭声喊:“原谅我!原谅我!卿儿,千错 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你打我也好,杀我也好,不能放你走!我、 我懊恼死了!懊悔死了!懊恼死了!” 掌心是一阵湿润的温热,和昏睡前沾在颈窝肌肤上的温暖潮湿一般,卿鸿的心 湖惊涛骇浪了起来,冷漠的表相已然破碎。 “你这是……为了孩子?”连声音也是破碎的了。 他一出现,她就乱了、昏了,没法恨他,她可以选择不理不睬,漠然对待,但 事实就是事实,无力抗拒呵……听见心底嘲讽的笑声,不禁自问:卿鸿,这是何苦?! 何苦?!何苦?! 这般情爱,一朝跌入便在其中沉浮,四面是痴,八方皆苦。 容韬缓缓抬起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已到极度伤心之处,怜惜与痛梦萦回 胸怀,恨不得将心挖出,好让他的懊悔能昭告天地。湿润着眼,他紧紧望住卿鸿, 清清楚楚、酸楚而温柔地说:“我疯狂忏悔,乞求你原谅,是因为我对你不起,做 了许许多多该死的事,辜负你、辜负曾有的誓言,没有丝毫的理由脱罪,因我罪有 应得。” 那语调这么低沉,充满了求恕的意味,那么的低声下气又柔情依依。他的指轻 轻抬起,轻轻碰触她的面颊,又轻轻拂开黑如墨染的发,那样的小心轻柔,仿佛她 会一碰就碎。 他继而启口,双眼盛载满腹情怀,“我要孩子,更要你。卿儿,自从城南大街 相遇,我就管不住自个儿的心思,然后你成为我的妻,我一边亲近你,一边又严厉 警告自己要保持距离,我做不到、做不到啊!接着你洞悉了我的身份和秘密,不问 是非对错,一味地护我,而我却不断给你压力,建立的信心如此薄弱。当初我将灿 和运送铁器的消息透露给你是故意的,因靖王爷在花园中与你的一番话,我体内的 猜忌就开始作祟了,我故意试探你,内心却疯狂祈求你的忠诚。事情爆发,我立刻 联想到你,那时我真以为自己死了,让你捅进一刀,深深刺入胸口,因而面对你时 我说了很多丧心病狂的话,实在太痛太痛,我没有力量承担,只想尽意地发泄愤恨。 卿儿,卿儿……原谅我,我……我不要失去你,回我身边,求你……” 他吻着她的发、她葱白的十指,顿了顿,缓和胸口过分的激动。 “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情,你爱着我。” 卿鸿想绝然地抽回手,想扭过头不瞧他、不听他,想叫他走,但是,她什么都 没做。他的那些话,充满歉疚、乞求、热烈和痛楚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敲击她 心底最柔软、最委屈的地方,卿鸿哽咽而泪雾凄迷,心软了大半,可想到他耍卑劣 手段假扮容灿,骗她说出好丢人的话,她又怨又气苦,强辩着:“我……我不爱你 ……我不要爱你,我不爱,不爱——” 容韬吻住了她的谎话,捧着那洁白的双颊,他吻得深入,以惯有的爱恋撩拨卿 鸿的心, 半晌, 他缓缓抬头,双目神俊炯然,来回在卿鸿泛着红潮的脸上梭巡。 “你亲口说出的话那么快就忘却了吗?真不爱我,你又何必将金龙令转交?对我你 在乎着,仍放不下心。” “不是、不是……”她的话毫无说服力,昏乱地摇头。 “你敢看着我的眼再说一遍吗?”容韬不让她躲避,额头对着额头抵住了她, 眼瞳中燃烧着情火,那份热焰就要将卿鸿烧成灰烬。 “我、我不爱……”她心虚,话未尽眼已合上。 容韬一点儿也不相信,由怀中掏出装有金龙令的绒布袋,淡淡的说:“既然你 不在乎,我又何必在乎自己!”猛地,他奋力一掷,那块令牌由敞开的窗户飞出, 迅速没入黑夜,然后是坠落江面的声音。 “不要!”卿鸿攀住他的臂膀,一切都太迟了,所有的真情写在泪痕斑斑的脸 上,焦急的低喊:“那是唯一能让皇上赦罪的方法啊!你没了它,若真的出事该怎 么办?!该怎么办?!” 容韬一把抱住她,眼在笑,眉在笑,因她珍贵的绵绵情意。 “卿儿,你没法否认对我的感情,你爱我,很爱很爱,我却没向你表白心事。” 他的唇印在她的发梢,密密将柔软的身子圈在胸膛,哑声继语:“我也爱你呵,很 爱很爱。我已向皇上请辞,卸除了北提督的职权与名号,你不做贵族郡主,我也不 当朝廷的将才,我们相守着,就做一对平凡夫妻?” 贴在他胸口,一声一声的心音清楚无比,这不是梦,不是梦呵……卿鸿幽幽叹 息,身子靠得更紧,将脸埋进容韬的衣襟,藕臂悄悄的、主动的滑向他的腰际,先 是抓着衣服,然后抱住了他的腰干。 他爱她!即便又是一次的骗局,她也认了。窝在那宽敞胸膛,她嘴角弯着美好 的弧度。“做一对平凡夫妻……”她喃着,仿佛答复了容韬的请求。 “卿儿!”容韬乍然欣喜,将她推开小段距离,寻求保证,急急地问:“这么 说,你是原谅我了?告诉我,你原谅我了?” 忽然间,卿鸿不言不语,瞠目瞪着眨也不眨,呼吸陡地急促,努力喘息,四肢 变得又僵又直,那神态分明是痉挛的征兆。 “天啊,天啊!卿儿,不要,我求你,天啊,天啊!” 容韬大骇,脸上的血色陡地四散隐去,惨白如鬼,冷汗冒得凶急。他不知道为 何会这样?五弟明明说了一切没事,容韬心头没了主意,只晓得自己又要发疯了, 想也未想,他连忙将手指塞进她齿间,可是这回卿鸿却迟迟没有咬下,状况也没有 缓和。 “卿儿,我不问了,我不惹你伤心了,我该死,我该死,天啊,天啊……” 他心要碎了,不敢移动卿鸿,急急撕裂衣袖,将布塞进她的嘴中代替他的手指, 人像箭一般奔了出去,船舱门板让他一踹全毁。 “星魂!星魂——” 听见那求救的巨雷声响,卿鸿笑了,清醒而感动,心酸而喜悦,拿开口中的衣 布,她抚摸自己的肚子,柔声地说:“娃儿,我们原谅了爹,好不好?” ??? 半年后 容韬又要疯了,无助扯着头发,像无头苍蝇在小小的前厅踱步,来来回回转了 好几个时辰的圈子。 薄薄的墙板毫无隔音作用,他的神经绷至极点,让内房凄厉的叫声吓得汗涔涔, 再下去就要泪潸潸了。 “哎呀!容爷,你不能进去啊!女人生孩子,男人怎么能看?出去,出去,别 守在这儿,待会小翠送热水来呢,你别挡路呀!”一个老嬷嬷掀开布帘,硬生生挡 住里头景象。 “可是……她在喊疼啊!”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啊?安啦!”她可是杜家村第一把交椅的产婆,什么阵 仗没见识过?今儿个这椿她游刃有余,倒是这男人快让她烦死了。 “热水、热水!”小翠喳呼着,端着盆子急急步近。 “我来!我来!” “来个头!”老嬷嬷拍掉容韬伸出的手,一把抢过水盆,头很痛的说:“容爷, 你还是继续兜你的圈子吧。”身子一转,又进了内房。 小翠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跟着老嬷嬷学“一技之长”,她很有经验,站在布 帘子前双手大大张着,有一夫当关的气势,老成地说教。 “大爷,你不能进去,这是忌讳,以前就传下来的,大家都得遵守。你甭着急, 老嬷嬷很厉害,你媳妇儿的臀儿又圆又俏,肯定生得容易。” 容易个鬼!容韬提心吊胆得快要虚脱,可能是头胎的关系,卿鸿痛了好几个时 辰,孩子还是不肯落地。 就在此时,一声破天的尖喊传来,然后是片刻的沉默,接着婴儿响亮的啼哭划 破寂静,震天地响。 “卿儿!”容韬大喊,人往里头冲去,小翠被他挤到一边凉快了。 “恭喜容爷,贺喜容爷,你媳妇儿帮你生了个白胖的千金啊!”老嬷嬷果然经 验老到,三两下已将刚离母体的婴儿安置妥当,交到容韬颤抖的手中,她带着小翠 到外头清洗,将内房留给两夫妻。 孩子,他和卿儿的孩子!容韬难以形容此刻的感受,每一分的知觉全浸淫在感 动的浪潮中,他在床沿坐了下来,怔怔地看看孩子,又怔怔地看看卿鸿。 “你怎么哭了?”卿鸿问。她的脸依旧苍白,却染着美丽的喜悦,小手轻轻抚 拭容韬的脸,眸光温柔似水。 “是吗?”难怪脸颊热热的。他低哑地说:“我刚才很害怕,现在太感动。” “傻瓜……”她笑着,眼眶也湿湿的。 “我喜欢女娃儿,她长得跟你一般模样,将来会是个大美人。”容韬骄傲的说, 一只手怀抱女儿,一只手揽紧娇妻,“等你身体养壮些,我想带着你和孩子回一趟 阎王寨,让兄弟们见见你,可好?” “嗯。”卿鸿在他怀中点头,反手抱住了他,也抱住孩子,心底无限柔情。终 于,说出那句话。“韬,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不生气、也不怪你了,很早很早 就已原谅了你。” 又一波的感动席卷而来,有妻如此,有女如此,他已无所求。 “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容韬侧头亲亲妻子的颊,柔声说:“我爱你,很爱 很爱。” 愿天下有情之人终成眷属,相知相守。 ------------ 转自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