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让时光永驻(1)
如果我能存时间入瓶我最想做的事情
就是保存每个日子
……
如果我能让时光永驻
如果诺言能让梦想成真
我会珍藏每个日子,然后
再一次,与你共度
……
——吉姆·克劳斯的《瓶中时光》,小美在玄武湖边呼唤木子
整个夏天,小美没有等来紫霞的回信。
紫霞自杀的消息,是妹妹紫薇告诉的。开学第一天,楼下念初一的紫薇,捧着
个包裹,来初三(3 )班找小美。紫薇说:“姐姐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她不想
痛苦,自己结束了生命……这个,是她留给你的,写了纸条,说包裹给小美……就
这些,其他什么也没留……”紫薇泣不成声,将包裹塞进小美手中,转身离去,那
个绝望的背影刻进小美心里,凝成永恒。
紫霞患的其实是恶性肿瘤。医生说,化疗可以延长一年的寿命。但是,头发会
脱落,脸会浮肿……父母刻意隐瞒女儿的病情。可紫霞还是偷偷从值班护士长那儿
看到了化验报告。她拒绝化疗,想快快结束生命。父亲不顾一切地攒钱凑钱。母亲
哭得厉害,眼泪都流干了。妹妹哑着嗓子喊:姐,你不能走……
紫霞悲痛欲绝,告诉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活出双份来——假使
生是一件好事,那么死也应当是一件好事;假使父母给了你生的自由,那么你也应
当让父母选择死的权力……生和死,其实是一张脸的两副面孔。如何呢?那些猝不
及防的悲剧,那些顾此失彼的人生……
紫霞自始至终没有告诉小美真实病情,只说是良性肿瘤。小美也一直以为,以
紫霞的乐观,病会很快好起来。她一周写两封信,告诉紫霞学校里的趣事逸闻,吐
露心里的想念和手牵手的温暖;她还寄去漂亮的绒线帽,想像紫霞戴着帽子在医院
小花园里漫步的情景……一切都自然得用不着怀疑,也毋需怀疑。哪里想到,紫霞
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她在生的世界里最后的坚持!
紫霞说:生的境遇里有太多迷宫。
紫霞说:记得哦,我们不一般的友谊!
紫霞说:小美是个好女孩,纯真,懵懂,善解人意。
紫霞还说:总是如此,当你可以清醒地看待自己生命的时候,生命中最美好的
时光已经流逝。
……
包裹里是小美一周两封写给紫霞的信,共20封,叠得整整齐齐。除纸条上的五
个字“包裹给小美”外,其他什么也没留。紫霞是收集了足够多的安眠药,吞吃安
眠药自杀的。
如此说来,紫霞的死,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她一粒粒地集着安眠药,以每日每
夜的清醒,换来片刻的永恒。她肯定不想拖一年,不想将父母辛苦攒来的钱被如此
挥霍……她选择自行了断,或许是想在最好的时刻离开……
对紫霞的死,除小美外,班级里震动最大的是木子。木子默然无语,脸色苍白,
有种恍惚的悲伤。木子常常一个人,拖着瘦长的影子在老榆树下漫游……
小美从“丽人公寓”里搬了出来。她住进了学生宿舍。——那个空空荡荡的
“丽人公寓”,那个留下太多紫霞笑声的“丽人公寓”,小美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
了。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初三了,要考高中了。那些欢笑与眼泪,那些疼痛和忧伤……定格为记忆吧,
生活不会因为这些而停顿。小美想,她,还有木子,既然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永远
无法知悉迷宫的那一头是怎样的,那么只有将迷宫这一头的生活继续下去。木子也
好,她也好,总得走出失去一个人的阴影。记得木子和她有过约:一起考高中,一
起读大学。那么,开始吧,就现在!
小美收拢起心思,努力,仿佛要把紫霞的那一份也赢过来。紫霞的座位一直空
着。小美每天将桌子擦得纤尘不染。玻璃杯里几天一换素雅的鲜花。起先是小美采
了黄的紫的雏菊放进去,后来各种各样的鲜花越插越多,新鲜的换去枯萎的,像是
一个默契的仪式,所有的人,都需要以这样一种方式,保持一份想念。
教室里很安静。夜自修的时候,听得到沙沙沙的做题声和翻书声。偶尔,小美
抬起头,不经意地回首,和木子的眼睛相撞,木子会心一笑。木子的笑明净、忧伤,
带着一点点羞怯。小美心动了一下,低头。暗夜的寂静爬过心尖,幽幽地疼。
木子不再出板报。最后一期还是初二暑假前的样子,教室没变。黄黄绿绿的粉
笔字褪去了初始的鲜艳,黯然得不合时宜。小美却觉着亲切。那是紫霞和木子的最
后一次合作——确切地说,小美也参与了。当时紫霞木子,一个写字、一个画画各
自忙着。小美聚精会神翻图画书——木子用于画板报的图画书。小美对插图本的书
有一种天然的喜欢——尤其法国画家马丁·德莱姆的那种。画风婉约细腻,图中小
人儿有小王子忧伤的影子。
木子注意到了,走过来,说:“喜欢马丁?”“噢,喜欢他简单的线条和画里
唯美的情绪。”“我也喜欢……要不,剩下的你帮我画?”木子突然要求小美,递
过来红红蓝蓝的粉笔。小美接过,犹疑:“画什么呢?你的够好了……”“嗨,随
便涂鸦呗!”紫霞回头,冲小美粲然一笑。
木子“完成一半”的画,是一个长满圆圆荷叶的小荷塘,荷塘边有几株枫树,
枝叶还是翠绿的。小美想,是春夏之交吧,“夏日的荷”未到盛开时。那么,木子
是在等待?等待夏荷盛开?等待红枫烂漫?小美想,木子的画其实已尽在不言中,
多一笔便是添足。小美笑了,说:“不如写几个字,替你的画补白。”小美挑了一
支天空蓝的粉笔,写下:为了这个夏天,守候一朵荷的生长……
木子看完字,眼睛生动地亮了一下。小美接过木子眼里的会意,含笑低头。这
是两个人凤凰山上牵手以来,第一次心意相通的交流。
深秋风起,干枯的梧桐叶落了地面厚厚一层。
初三毕业班上午体检。四辆大巴停靠在校门口哈哈吐气。小美随喧腾的人群上
了第三辆巴士,木子向坐最后一排的小美走去。紫霞走后,小美常常这样形单影只,
不参与班里的热闹,不主动搭理别人,脸上是那种置身事外的岑寂。同学们只当她
沉浸在失去好朋友的悲伤里,识趣地不去惊扰。小美也就落得一个人的自由,一个
人的清醒。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脆弱,可以忧伤,可以看见自己原来的样子……这
些,想必木子是懂得的,只是两个人彼此彼此。偶尔的眼睛和眼睛的对视,都能够
照见心照不宣的隐藏——虽然木子看小美的眼神里,多了含义丰富的关切。木子似
乎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小美明白,这个时候,两个人,谁都不好意思再走前
一步。
今天是个例外。前面那么多空位,木子却坐到了小美旁边。小美看窗外干枯的
梧桐叶在风的吹拂下,一片一片飘落。
木子说:“Don ’t dream, it ’s over 。”
“嗯?”
“Don ’t dream, it ’s over !”木子又说一遍。
“……”小美不语,心底里却回答:“I know ,I know 。”
“有人说,忘记一个人,只需一段时间,再加上另一个人……很对。一个人不
行,就再加另一个人。因为你,对你自己的快乐要认真。”木子一句一顿,脸上显
出超越年龄的成熟。
小美讶异,为木子说出这样的话。心里的雨点来了,脑海里翻出一句台词——
“玛亚,你听见寂静了吗?”
“不想说点什么?”木子看小美,语气里透出问询。
“哦,为你的话感动!不知说什么好了……”小美回过神,给木子一个微笑。
“噢,这样!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木子绽开笑容,又活泼起来:“这个暑
假,中考结束,我们去玄武湖好吗?”
“玄武湖?看夏荷盛开?”小美俏皮地侧过脸来,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嗯!”木子一脸诚恳。
医院挤来挤去到处是拿着体检报告单的学生。五官科,内科,外科,验血,CT
……每个科每个项目都要排队。小美手中的报告单终于被收去时,看了看表,快近
中午了,还有同学没结束。下楼时,小美见木子脸色苍白靠在医院走廊里,忙上前
问:“怎么了?不舒服吗?”“噢,有点头晕……大概没吃早饭的缘故。”木子脸
白得耀眼,不忘给小美一个smile ——“要不,去吃点什么?肚子早就咕咕叫啦!”
“好啊,我也饿了!”
两个人出了医院大门。往左拐,穿过一片绿地,看到一家日本风格的居酒屋。
店面不大,含蓄内敛。门口挂着六角纸灯,纸灯上三个大大的黑色行楷字:真如堂。
“真如堂?京都的真如堂?!”小美惊叫起来。
“进去看看,有没有回廊和纸窗格……”木子心领神会,居然还记着小美在
“夏日的荷”聊天室里说过的话。
“算了,这地方肯定好贵……”小美欲拉木子走,木子已不容分说推开了深栗
色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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