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01小四川(2) 德宝说:“插秧、打禾、耕田、耙地、砍柴、挑水……” “没问你这个。” “学过木匠。” “那就木工了。” “只学了三天,师父打了我一烟壶,就没学了。” “这还算学过木匠?” “盖过学校。” “盖多久?” “一年多。” “那就大工了!” “我做副工,帮人提灰桶。” 小伙子弹了烟屁股,这次飞得又远又狠,他提了德宝那个大得不得了的包, 声音打雷似的: “你就喜欢说半截子话!跟我走,做小工,10块钱一天。找到老乡,你是提 灰桶;找不到老乡,你是灰桶提。撞了我小四川,你祖坟山冒青烟!” 小四川把德宝带到了工地前的一间棚子里,一个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棚子: 个字形的顶,门口红油漆歪歪斜斜地写着李胖子小店。棚子破,却集团化运作: 百货和餐饮。一个肉团似的胖子瘫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睛,手里一块破毛巾,不 停地赶着苍蝇,隔一会儿就在额头上擦一下汗。一见小四川进来,胖子骨碌一声 起来了,笑得眼睛扯不进一条丝线: “陈老板来客了,坐坐坐!” 小四川真像个老板大马金刀地坐下了,又叫愣愣站着的德宝坐下了,口气吞 得下一头牛: “一碗肉丝面,一包烟。” 胖子说声“好咧”,颠儿颠儿地拿了包羊城牌烟过来了。小四川白了一眼说 : “白沙,翻盖的白沙!” 胖子踌躇了会,马上笑了,又颠儿颠儿地换了烟过来,煮面去了。 小四川指头弹了一下烟盒屁股,一支烟蹦了出来,衔了烟,嘴唇搓了一下, 烟从嘴这边,溜到那边去了: “去龙岗,怎么跑这里来了?” 德宝闻到了油盐的香味,肚子里千军万马的,听小四川一问,又要哭了: “我到广州火车站坐了车,是到龙岗的,半路上说不去了,转了另一个车。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说龙岗到了,下车。车上就我一个人了,我就下了车。福林 说有个汽车站的,哪里有汽车站?黑麻麻的。我看着光亮走,一走就走到了这里, 在水泥管里睡了一觉。” 小四川笑得身子都发了颤:“卖了猪仔了、卖了猪仔了!” “卖了猪仔?” 胖子把满满的一碗面端上来了,笑眯眯的: “这老板也让卖了猪仔呀?” 德宝喉咙里伸出了个爪子,几爪子下去,那碗面就空了一半。看德宝那个吃 相,小四川回过头朝胖子笑了一下: “饿坏了!饿坏了!昨天晚上肯定遭了灾,红袖章查了吧?” 德宝使劲地点着头,但嘴巴实在腾不出来,碗里只剩了一点汤了,就把汤倒 进了嘴里。小四川大声地说: “胖子,再来一碗。” 德宝感激地朝小四川笑了笑,但那脸只舒了一下,又卷起来了,大颗的眼泪 流下来了:“我一天没吃东西了!昨天晚上,我在水管里睡,四个人拽起了我, 说要查我身份证。我没有身份证,只有村里的证明,他们看都没看,就撕了,说 要抓我去坐牢。我给他们跪下了,求他们放过我。他们说不坐牢可以,要罚款。 86块钱全让他们搜走了,手表也搜走了……我东找西找找了一块钱出来,给福林 打了个电话……” 胖子又端了面来了,德宝这一碗吃得比上一碗更快,不知道他嘴巴是不是肉 长的,就那么不怕烫,只见他一筷子挑起很大一挂,吹口气后就塞进了嘴里,也 不在嘴里停留,泼溜儿地就滑下去了。碗里只剩一点了,看德宝那架势还正在劲 头上,小四川又朝胖子喊: “再来两碗!” 小四川带着吃了四碗面的德宝去工棚,忽然停住问: “你多大?” “十八。” “我十九。记得哦,到了排骨那里,就说是我表弟。排骨是包工头,管我们, 在他面前老实点,他脾气丑。” 德宝点了点头,忽然问: “七线是什么意思?” 小四川嘴里念了几下,大声笑起来了: “不是七线,是七星,神经病的意思。广东这地方就邪门,好好的人话不说 说鬼话。操B 不叫操B ,叫丢;下车不叫下车,叫有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 也是去年过来的,弄不懂。以后有机会学着点,人家就不小瞧你了。放心吧,说 是我表弟,没人欺负你的,我丢!”德宝心里头暖暖的,他没那么拘谨了,拍了 拍小四川的肩,说: “那胖子叫我老板,怪不舒服的,我什么老板?” “这里的人就这样,他要赚你的钱,你就是老板;你要赚他的钱,你就是七 星!你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就保准你成不了老板?整个补鞋的家伙,也是老板!” 这说得德宝嘿的一声笑了。离家至今,这是德宝第一次这样的笑,开心的笑。 ———————————— 注①七线:粤语方言,即痴线或黏线,痴、黏均读作qi,意为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