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广州的夏日,一是热,二是蚊子多。到了晚上,就是住在10层楼上的人,也同样 要挂蚊帐或点蚊香才能睡个好觉。当然,开空调,或门窗上装上了纱窗的,能够远离 蚊子的袭扰,我却不行。我住的是一楼,没有空调,并且用储藏室改成的住房当然没 有纱窗。闷热加上蚊子的侵扰,使得我只有在床顶上吊个蚊帐,并打开房门。好在我 的房门斜对面有一条小巷子,时不时地有一丝风从巷子里绕过来,经过我的房间从后 面墙上的窗户中出去,给这闷罐式的小房间带来一些凉爽。白天,我把蚊帐收起来挂 到帐顶上,要睡觉了,才把它放下来。到了午夜时分,空气彻底凉爽了,我才关上房 门睡觉。 今天我是在外吃过晚饭回来的,而且兴致很高昂。我一边走着,一边嘴里哼着小 曲。虽然行政人事部的工作琐碎和烦杂,但我却觉得自己做得很顺手。特别是今天下 午处理的公司送货车撞人事件,不仅得到了公司职员的好评,而且得到总经理容淼和 行政人事部主管刘小红的赞赏。 上午,商场业务管理员吴玉英对我说:“阿贤,百家和万家商场销售专柜各缺一 名业务员,你可能要到人才市场去招人过来把它补上。” 前几天我和刘小红一起到过那两个商场,每个专柜都有三名业务员,便说道: “我前几天和红姐到过那两个商场,并没听说缺人呀。” “就是这两天的事。百家商场的那位今天就要离开,说是找到了更好的单位。而 万家的那个业务员,据说是找了一个有钱的男朋友,过两天也要走。商场不能缺人, 看来这个事情你要抓紧点。” “知道了。” 我答道,向着会议室走去。 来到会议室,刘小红正在那儿看报纸。自从我来到公司后,行政人事部的不管大 事小事,刘小红都放手地让我去做。我知道刘小红是在有意识地锻炼我,让我在摸索 中熟悉行政人事部的工作。公司职员对这些早就看在眼里,凡是需要与行政人事部交 涉的事情,他们都是找我而很少找刘小红。尽管如此,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与行政 人事部有关的,我都要先向刘小红请示后再去处理。这样,一来是对刘小红的尊重, 二来也可以省去我许多麻烦。因为我来广州的时间毕竟短,地头不熟,有刘小红指导 我去处理一些事情,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刘小红看到我走过来便问道:“有事吗?” “刚才吴玉英说百家和万家销售专柜各缺一名售货员,要我们去招人来把它补上。” 我说着,脑子里便浮现出人才市场的景象,“是不是要到人才市场上去招人?” 刘小红放下手中的报纸说:“你叫吴玉英和郭琳再到商场去摸摸情况,看看到底 还有没有其它专柜也缺人。有的话,就一起报上来。不要是今天缺一个要去招,明天 缺一个又去招。”刘小红说到这儿思索了一下,又说,“这样吧,你去写一个招聘启 示,拿到赤岗人才招聘点上,让他们在人才招聘网上登出来。赤岗人才招聘点是天河 人才交流中心的一个点,和那边是连网的。有求职要求的人,看到了网上的信息,就 会自动找上门来,这样也就可以省去我们很多的麻烦。” “好的。我这就去对她们说。” 走出会议室,我感到刘小红虽为一介女流,却是那么的精明能干。我按照刘小红 的吩咐叫吴玉英和郭琳再去摸摸其它商场的情况,便坐在电脑前起草招聘广告。 我刚把招聘广告写好,打印出来,准备拿给刘小红去看,财务助理余志娟却走过 来对我说:“阿贤,财务上的打印机坏了,看来是要修一修了,一个新色带装上去过 不了几天就又被卡住了。所以红姐老是问我们的色带怎么用得那样快,其实是打印机 有问题。” “知道了。”我说罢,便拿着写好的招聘广告到会议室递给刘小红说:“红姐, 你看这样写行吗?” 刘小红看完我写的招聘广告后,说:“就这样吧。等明天吴玉英和郭琳她们的情 况出来后,填上我们需要招聘的人数,再拿到人才招聘点上去吧。” “好的。”我接过刘小红递回来的招聘广告,又说:“哦,对了,刚才余志娟说, 财务部的打印机坏了,要拿去修理。” 刘小红似乎对财务部现在才提出要修理打印的要求感到不满:“那个打印机早就 该拿去修了,不知浪费了多少色带!” “不过,广州我还是不太熟悉,不知哪里有修理打印机的店?” “环城东路有一家专修打印机的店,我们一般都是在那儿定点维修。这样吧,下 午你就拿打印机跟随阿义送货的车一起出去,把你送到修理店。” “红姐下午也出去吗?” “出去。我把你送到修理店,再到几个商场去转转后,就不到公司里来,直接回 家了。” “好的。” 下午上班后,我便跟着刘小红随熊义送货的车到了环城东路修理店。刘小红对店 主说了一下情况后,吩咐我留下在那儿等着,便随熊义的车走了。我感到没事可做, 只有坐在那儿等着打印机修好后再回公司。 夏日的太阳晒在身上使人感到灸热难受。我本想到外面走走,以便熟悉一下环城 东路的地形和路况,可因天气太热,只有坐在维修店里,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店主走到我跟前说:“先生,您的打印机今天可能修不好, 明天再来拿行吗?我们店里现在没有这种打印机的配件,已经叫人到别的地方去拿了。” 我感到无奈,只有说了声“好吧,我明天再过来”,便怏怏地走出修理店。 来到公交车站台上,我想看看有没有直接到赤岗的车,这时手机响了。我接通手 机:“喂,红姐,有事吗?” 刘小红在电话里问:“打印机修好了吗?” “还没有。店主说没有配件,要到别的地方去拿配件,他要我明天过来拿。” “哦。那这样吧,你现在就到好又多商场来吧,公司的车在这儿撞人了。” “什么?你说阿义的车撞人了?” “是的。这个阿义真不知他怎么搞的!跟他说过多少次要小心呀小心呀,他就是 不听,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打的过来吧,容总也在这儿。” “好的,我马上就赶过去。” 我挂断电话,伸手拦下一辆的士,向着好又多驶去。 我赶到好又多,只见公司的金杯面包车停在商场前面的空地上,司机熊义抱着头 坐在进出商场的台阶边上。那样子,既象是吓傻了,又象是受了莫大的委曲。高远航 坐在熊义的身旁,脸上仍然是那么一副傻傻的笑,好象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而在金 杯车旁,容淼和刘小红,正在和两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说着什么,看得出,她们正在 和对方商讨着这次事故的处理意见。吴玉英和郭琳则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看着,不作 声。 看到我到来,容淼和刘小红先后地向我点了一下头后,便继续和那两个年轻人在 说着话,我便只好向吴玉英和郭琳打听事故的情况。 吴玉英有些忿忿地说道:“其实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在这儿耍无赖!当时阿义的车 开得很慢,从车道上下来,他们两个正好从车道上上去。本来人是不可以在车道上走 的,阿义看到有人在车道上,便紧急刹车。走在前面的那个,”吴玉英用手指了一下 坐在金杯车前,并把身子靠在车头上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可能正好被车碰到了,便 躺在地上不起来。其实车子只是挨到了他,并没有撞倒他。” “现在的人就是这个德性,”郭琳也接着说,“无钉子都挂衣服。现在好了,有 了这档子事,不狠狠地敲一笔才怪呢!” 我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便凑上前去,只听见容淼说:“这不可能。你们提的这个 要求也太高了,这哪里是赔偿,这不分明是敲诈!” “你们的车撞了人还有理由?”那个站着的年轻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叫道, “今天你们不赔一万元钱别想走!” 听了那人说话,我感觉到他的话中夹杂着很浓的家乡口音,便想,难道他们俩会 是自己家乡人,和自己一样来广州打工的?我这样想着,便走过去用家乡话问道: “你们也是XX县的?” 那个带着一副气势汹汹样子的年轻人听到我说着家乡话,打量了一下我,不知我 是什么由来,便也用家乡话说:“是。我们是东源乡的。” 原来他们真的是家乡人。不知为什么,听那人说是东源乡人,我心里不由生出一 种亲切感,因为东源乡正是我的生身之地。我在那儿生活了很多年,直到小学毕业那 年,父亲从东源乡粮管所调到了县粮油加工厂,我才离开了那儿到县一中读书。俗话 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特别又是东源乡人,真的是倍感亲切。 “我也是东源乡人。我是在那儿出生的,到我10多岁时我爸爸调到县城工作,才 离开那里的。我们是老乡呀!” 听到家乡口音,那个把身子靠在金杯车头上的年青人也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而那 个站着的年青人气势汹汹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但接着便现出一丝警惕:“老乡也没 用,不赔钱别想走人!” “我们先不说这个。”我感到这正是一个好时机,老乡嘛,总是比较容易沟通的, 便问道,“你们也是来打工的?” 容淼和刘小红看到我用家乡话和他们说话,感到事情有了转机,退后一步不再说 话。而那个与我对话的年青人,犹豫了很久才答道:“是。我们就在这个商场里面做 事。” 听到那个青年回我的话,我好象突然间来了灵感,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主意, 便继续问道:“你们在好又多商场是做些什么事情?” 不知是因为老乡的关系,还是因为年青人毕竟见识少,不老练,站着的那个顺着 我的话说道:“我们没读什么书,到广州来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只在商场里帮别人 搬搬东西,下下货。” “原来这样。”我顿了一下,又问,“那你们一个月有多少工资呢?” “好的时候有个八九百千把块钱,差的时候有个五六百吧。” 我知道在广州找工作的难处,自己已经有过亲身体会。这两个年轻人在商场为别 人搬搬东西下下货,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能给他们介绍一份工作,说不定还 真能把今天这个事情给处理了。我在心里这样盘算着,便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介 绍你们两个到我们公司来工作吧,我保证你们每个月的工资都在 1500 元钱以上。如 果做得好,可以拿到2000多元钱的!” 我这话具有很大的煽动性和吸引力,那两个青年狐疑地看着我。良久,那个站着 的迟迟疑疑地问:“你说的话能算数吗?” “当然能算数。你等一下,让我和她们商量一下,好吗?” 容淼和刘小红听不懂我和他们说了些什么,看到我转身向她们走来,容淼便问: “和他们谈得怎样?” 我没有急于回答容淼的问话,而是说:“容总,红姐,有一个事情我想和你们打 个商量。” “什么事情?” “我想招他们两个人为商场的业务销售员,你们看行吗?” 容淼和刘小红同时有点愕然。 刘小红说:“商场业务销售员都是女的,还没有过男的。” “其实,商场业务员是男是女关系并不大,只要能够把产品卖出去就行。上午吴 玉英不是说百家和万家商场缺人吗?我想他们两个正好可以补进去,这样行吗?” 容淼用目光去询问吴玉英,吴玉英点点头。容淼便说:“行。只要能够把这次事 故处理好,招聘两个男业务员又有什么不可呢?一个柜台里有男有女,也许更能激发 他们的工作热情。不是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容淼说着,脸上露出笑容。 “好。我这就跟他们说去。” 我把商量的结果告诉那两个小青年,同意接受他们到公司里来工作,那个把身子 靠在金杯车头上的年青人便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不骗我们?” “是真的。我们是老乡,又怎么会骗你们呢?”我真诚地对他们说, “你们两个一个到百家商场的销售专柜,一个到万家商场的销售专柜。公司给你 们的保底工资是500 元钱一个月,绩效工资是从你们销售的产品中提成。卖得多,提 成也多。就是一件产品都没卖出去,有500 元钱的保底工资,也不会饿着你们。当然, 你们不可能一件产品都卖不出去吧?” “当然不会。我知道你们公司的产品销路很好,好又多不是也有你们的专柜吗? 只要能够进你们的公司,我们一定会好好干的。” “那这样吧,明天你们就到公司来办手续。”我说着,便用询问的口气问道, “那今天的事情……” 那个从金杯车头前站起来的年轻人说:“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吧。只要能够进公司, 这点小事也没什么,反正也没真的伤到哪里。”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顿时感到高兴:问题终于能够得到圆满解决。我看了容淼 和刘小红他们一眼,也不向他们请示,便自作主张地说:“这次事故,说来说去还是 公司理亏。”我向那个刚才回我话的年青人说,“公司补助你300 元钱作为这次事故 的营养费,晚上我们一起吃顿饭吧,你们也好熟悉一下公司的领导和员工。” 两个年轻人同时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问题终于圆满地解决,我又结识了两个老乡,容淼和刘小红他们都非常高兴。熊 义更是如蒙大赦一般,对我感之不尽。公司有规定,车出问题应视情况而定,如果是 司机驾车不慎导致的事故,司机要负担事故费用的50% 。而就熊义的那些工资,只怕 又要白做几个月的无用功了。 容淼说:“阿贤,这件事情处理得很漂亮,我会向陈总汇报的。好好干,会有前 途的。” 刘小红说:“阿贤,看来我可以御担子了,你现在可以独立地担起行政人事部的 工作了。” …… 金杯车开进厂区,进了车库,已经是晚上10点了。我和熊义、高远航一起走到工 厂区与居民住宅区的交合处,便分手,各自回自己的住处。 我沿着小路向巷子走去,巷子进口处那盏昏暗的路灯不何时炸了。我只有掏出手 机,借助手机屏幕上的一点亮光走进巷子。拐过一个弯,便有一些光亮,那是从一些 住户的窗户上透出来的。巷子里那些古老的窗口式商店早已关闭,一些正面朝着巷子 的住户的大门也已关上。整条巷子是那样地暗,好在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些住户的窗 户上会透出一些亮光,并伴随着电视机里吵杂的声音,给这幽静的巷子增添了一点点 生机,也使进出巷子的人能够借助灯光辨别来去的方向。 我顺着巷子来到自己的住处,已经是十点半了。冲完澡,洗完衣服,把衣服晾在 铁丝上,再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二十了。由于下午处理的公司送货车撞人事件得到 公司上下的好评,心里很兴奋,虽然这个时候房间里的气温已经凉爽了许多,但我却 没有一点睡意。我点上一根蚊香,虚掩着房门,便从床前的长条桌上拿起前几天在书 城写的那本关于“企业文化”的书坐在床上看起来。 这本书已经买来好几天了,我一页都没看。我打开书,看到上面写道:企业文化 的核心,是企业的经营理念;企业的经营理念,往往可以用一句话或很少的几个字来 概括…… 看着这两句话,我的脑子里便浮现出碧桂圆打出的一个广告牌:给您一个五星级 的家。我感到“给您一个五星级的家”作为一句广告词,实际上就是一种企业的经营 理念,也正是企业文化的核心部分。“给您一个五星级的家”这一句广告词,也是作 为广州碧桂圆的经营理念,好就好在它把住宅区的建设和管理具体化了,使得它的经 营和管理有了可比拟的借鉴,便自然地形成了企业本身的特色,渗透在每个员工的心 里。 住宅建设和服务以宾馆的模式为样本,体现了企业法人的匠心独运,比那些提出 要创“一流的企业,一流的服务,一流的效益……”的人不知要高明多少。一流是什 么?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而五星级,则具有可比拟性。因为就目前来说,最高级的 宾馆就是五星级的。住宅区的建设与服务以五星级为标准,便自然形成了对企业员工 的一种激励和约束机制:你按照五星级的标准做好了管理和服务工作,你就是一个合 格称职的员工;没有按照或者没有达到五星级的标准,你就是一个不称职或不合格的 员工。所以说,“给您一个五星级的家”作为一种企业理念,也正是企业运作机制和 管理机制的具体体现…… 想到这里,我感到虽然广州碧桂圆的策划者是那么的聪明和了不起,但也有一些 大公司大企业打出的广告体现不出企业文化的精髓,比如象乐百氏等。 乐百氏是广州的一家非常有名气的大公司,它卖出去的一桶水比别的公司卖出的 水要贵好几块钱,而且销量也非常地大,但打出的广告牌,看了却不能使人感到满意。 乐百氏的水之所以好,是因为它是经过27层的净化。在这个由于污染而对人民健 康所产生的影响越来越大的社会中,27层的净化正是向往健康的人们所需要和渴望的。 但人们在广州所看到的广告牌上打出的乐百氏的广告,只写着:水,原来如此乐百氏。 水,原来如此乐百氏,只是从企业的名称上去作文章,并不是把企业的理念、企 业最核心的东西向人们展示。水,原来如此乐百氏,虽然镶嵌了“乐百氏”的名字, 但并不一定表示只有乐百氏的水才能如此乐百氏,娃哈哈的水就不能乐百氏吗?农夫 山泉就不能乐百氏吗?同样都能乐百氏,只是他们并没有用乐百氏的名称而已……我 正想着这些事情时,突然听到巷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感到奇怪。平时巷子 里有人走过,脚步声都很缓慢;在巷子里走过的人数多时,那些人总是一边走着,一 边说着话。而今天的脚步声则不同一般,似乎急促中带着慌乱。 我感到情况有点不对,正想放下手中的书去把房门关上,虚掩着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大汉闯入房间。只见那个大汉穿着一身军队里的夏日迷彩服,胸前有斑斑的血迹 ;血迹呈鲜红色。只见他左手捂住小腹,右手握着一把利器,脸上的肌肉时不时地颤 动着。看得出,他是在强忍着身体部位的疼痛。他右手握着的利器,也不是一般的水 果刀之类的,也象是部队里专用的一种匕首。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我给吓懵了。我不敢作声,只怵怵地坐在那看着大汉发 呆。 大汉进门之后,迅速地把门关上,随即关掉灯。只说了一句“别害怕,我不会伤 害你的。但别做声,否则我对你不客气”。话很简洁,却带着一种不容争辩的威严。 大汉说完,便坐在我的床上,把头靠在墙上。这时,就听到巷子里有杂乱的脚步声向 着这边跑来。 我所住的这间房,正处于巷子的拐弯处。拐过这个弯,便有很长一段距离没有弯 道。那些杂乱的脚步声到了我的房前便停住了,只听见有人说:“人怎么不见了?” “是不是从那条小巷子里跑了?” “阿彬,你带两个人从那小巷子里去追,其他人跟我来。” 脚步声便分两路渐渐地远去。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刚才还在思考着企业文化的思绪,早已被骤然的恐惧 所替代。听到那些人在我门前说话时,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来了。我不知道那么多 人追杀这个大汉是为什么,也不知道是因为大汉惹了他们遭到他们的追杀,还是因为 大汉本身的情况招来他们要对他下毒手。但有一点则是明显的,那就是这个大汉的装 束,说明他是有准备地在做着某件事情。……难道他是公安或武警战士,只是由于势 单力薄才遭到歹徒的追杀?还是他是专职从事暗杀活动的人,在从事暗杀活动时被人 发现,遭到别人的还击和追赶?……我无法判断眼前的情况是属于哪一种类型的,但 不管眼前的情况是属于哪一类型的,我都非常地害怕。我想起吴玉英前几天说起的百 事可乐李副总深夜被人杀死在家的事情,如果这个人是专门从事暗杀活动的,那么李 副总的死也许和他有着某种关系……。想到这里,我只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而生。上 次听吴玉英和熊义他们说赤岗这边的一些事情时,我并不在意,还以为他们有点危言 耸听,认为只要自己不去招惹别人,也就没什么可怕的。而现在,我才真正懂得,他 们的善意提醒,确实是一番好意,而自己却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情! 脚步声已经远去,巷子里恢复了安静。这时我却忽然发觉坐在自己身边、把头靠 在墙上的大汉,好象似曾相识。他会不会是军人,或者是公安或武警战士?或者从门 从事暗杀活动的杀手?……看他穿着一身的迷彩服,并且握着一把军队里专用的匕首 ……当兵的……军队……,想着想着,我突然记起,身边的这个大汉,不正是上次在 瑶池看到的那个人吗?虽然当时他戴着墨镜,脸部看不太清楚,但他的体型,神态等, 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是的,就是他!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当时我感到,他既 不象老板,又不象读书人,而是完完全全地象个军人。 在瑶池看到这个人时,我的心里就有一种预感;预感到这个人将会和我发生某种 关系。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我所预感的事情真的来了,并且来得这么快,而且又 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突然间出现。 想起了这个人是自己曾经见过,并预感到将会和自己发生某种关系时,我心理的 恐惧已经消除了一半。因为感觉告诉我,不管从哪方面去看,这个人都绝对不会是坏 人,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但我不解的是,这个人住在瑶池,又怎么会跑过这 里来呢?我不敢做声,更不敢向大汉询问,因为这时远去的脚步声又折了回来,并且 又停在了我的门前。 “难道他的真的长了翅膀飞走了?” “不可能。他已经受了伤,不可能走得很远,肯定是在这附近躲起来了。” “这里我们都搜过了,什么也没有发现呀?” “大家再分头在这附近找找看。” 我虽然对身边大汉的恐惧感消除了一半,但对那些追杀大汉的人的害怕并没有一 丝一毫的降低。我真的怕那些人会突然破门而入,好在这些人只是站在门前说话,并 没有用手推门。因为谁都不会想到储藏室里,竟然住着人。这些人说吧,便四下里分 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四散的人又回到我的门前。只听见那个为首的人无奈地说 道:“走吧,回去吧。今天便宜了这小子!”脚步声便缓慢而杂乱地从来的方向渐渐 远去,最后消失了。 我静静地坐着,不敢动弹。虽然刚才的那帮人已经消失,不再回来,可身边却还 坐着一个身带利器的大汉。尽管感觉告诉我,大汉不会是坏人,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 的事情,可心里却还是感到不安。我想站起来,因为坐的时间长了,屁股有些酸酸的, 两脚也有些发麻,可还是不敢动。想起大汉闯进来时说的话,我只有静静地坐在那儿 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里安静得只有一些住户传出的打呼噜的声音在空气中漂荡, 坐在我身边的大汉才缓缓地站起来。 大汉站起身来,打开门,既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左手仍然按住下腹 部走出去。缓慢而有节凑的脚步声随同他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子中…… 巷子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好象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似的。我这才小心地起身把门锁 上,在床上躺下来,感到身上的肌肉有些微微的颤动。刚才发生的一切,在我的感觉 中好象做梦一般。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刚才的恐惧给我带来的紧张使我不敢有丝毫的动弹,而现在 的放松却使我浑身都在颤粟。我用手摸摸脸,脸上是湿湿的,再摸摸头,头上也是湿 湿的。我想起来洗把脸,身子却是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我记得母亲对我说过,人 在受了惊吓后,要记得转移注意力,多想点其它事情,这样才容易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哦,对了,母亲去世时,不是给我留下了一个附身符吗?当时母亲说:“孩子, 把这个附身符戴在身上吧,它会保佑你一生平安!” “妈妈,我不要附身符,我要妈妈。”我抱着病危的母亲,痛哭着说,“妈妈不 能丢下世贤,世贤不能没有妈妈……” “世贤,好孩子!妈妈真不想丢下你,妈妈舍不得你,妈妈想陪世贤长大成人, 参加工作,结婚生孩子!妈妈想做奶奶,抱孙子……”母亲艰难地说着,吃力地把附 身符挂在我的脖子上,“世贤,妈妈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只 有这个附身符,你把它戴在身上,它会保佑你一生平安。也许有一日,它会助你事业 有成……”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刚才还软软的身子好象已经恢复了些气力。 我站起身来,打开灯,从活动衣柜中拿出自己的旅行箱,打开,从箱中拿出母亲临终 时留给我的附身符。 母亲过世以后,我一直都把这个附身符戴在身上,每当孤独或想妈妈时,总会用 手摸摸胸前的附身符,好象母亲就在身边一样。自从进了县交警队做临时工后,我就 不再把它佩戴在胸前而是放到箱子里。虽然这个附身符我不知看过了多少遍,而现在, 却再一次在坐在灯下认真地看起来。 这个附身符,是用红木雕成的一个十字架。雕工非常地精细,而且雕成后上过油, 直到现在都还是那样地坚固和鲜亮。十字架的顶端,钻有一小孔,一条红绸带从孔中 穿过形成一个圈,正好可以佩戴在脖子上。十字架正面竖着写了四个字:一生平安; 反面则写着:一九七八年九月。 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附身符,眼前又浮现出母亲临终前那痛苦、忧伤、不甘和无 奈的复杂表情。母亲不是基督徒,她从不信教,可她为什么要留下一个信教徒的十字 架给自己呢?难道这个十字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我把十字架翻过来倒过去仔细地查 看,除了上面的那几个字以外,什么也没有。 我没有继续去揣测母亲话中的意思,也没有再去探究附身符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 密。我只感到这个附身符是母亲临终时留给自己,并且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应 该好好地保存,也许它真能保佑我一生平安,助我事业有成。我把附身符佩戴在脖子 上,这时天也已经亮了。虽然惊吓和一夜没睡,在我的脸上留下了疲惫和使我在精神 上感到有点萎靡,但由于年轻、体质好,体力上却并不感到怎么困顿。 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上班后要为两个老乡办理入公司的手术,还要到环城东路 去拿打印机……另外,午夜发生的事情,千万不能对公司里的人说,不然的话,会造 成公司里恐怖的气氛,影响公司正常的工作。这件事也不能告诉珍珍,不然,她会担 心的……这个地方看来是不能再住下去了,可是要重新找一个地方也并不是一件容易 的事情……对了,是不是先到肖叔叔家里去住两天再说?反正明天是星期一,有一天 时间的休息……肖芹旅游结婚也回来了,也正好可以去看看她…… 我不再去想午夜发生的事情,把东西整理好,重新放进活动衣柜里,便脱掉身上 被汗湿透的衣服开始洗漱起来。好在昨晚晾在铁丝上的衣服已经干了,我换上干净衣 服,把换下的衣服洗好后重新晾在铁丝上,已经是早晨六点半了。我走出门,在工厂 区和居民住宅区的交合处卖了两块蛋糕,一支豆浆,一边吃着,一边向着公司走去。 第七章 肖芹还是那么漂亮,瓜子脸,高挑个,白晰的皮肤……只是比在家乡读书时多了 几分洋气,也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风采。她的丈夫曾雄文,长得并不是很英俊,但却 有几分成熟男人的粗犷和阳刚之美。 我按响门铃,看到肖芹那张熟悉而又显得陌生的面孔,只是她比在家乡读高中时 高了许多,身体也丰满了许多。 “你是肖芹吧。度蜜月回来了?” 肖芹看到我,并听我叫出了她的名字,感到有些愕然。她呆了一会儿,便随即反 应过来:“哦,你是王世贤——我哥哥的同学。” “是。你还记得我?” 肖芹的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怎么不记得呢!那时你经常和我哥哥他们在一 起玩。”肖芹说罢,让我进门,并对着屋里喊道,“爸爸,王世贤来了。” 我进到屋里,看到肖叔叔正和曾雄文在说着话,而肖婶则在厨房里刷碗。看来他 们刚吃过晚饭。 看到我进来,肖叔叔便站起来,坐在肖叔叔旁边沙发上的曾雄文也跟着站了起来。 肖叔叔用手招呼着我:“来来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肖芹的丈夫——曾雄文, 广州市检察院的干部。”随即又向曾雄文介绍道,“这是锦富的同学——王世贤,不 久前到广州来打工的。” 我走上前去和曾雄文握手,肖婶这时从厨房探出个脸来道:“世贤来了,还没吃 饭吧?” 我答道:“婶婶,我吃过饭了。” “哦,那坐吧。” “来,坐下吧。” 肖叔叔说罢,已坐下。肖芹和她丈夫曾雄文坐在双人沙发上,我则在肖芹对面的 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我坐下后,肖叔叔问:“你到广州来也有半个月了吧。怎么样,在公司工作还习 惯吗?”。 “还好。公司里的氛围很好,同事之间的关系也很好相处,行政人事部的工作也 差不多已经熟悉了。” “那就好。其实不管任何工作,只要认真地去做,都不难。”肖叔叔说着,看到 我精神上好象有点疲惫,便问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工作很辛苦,很劳累?” “辛苦、劳累都不会。只是昨天午夜遇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我一夜都没睡” 肖芹听我说遇到恐怖的事情,似乎来了兴趣,问道:“你遇到什么恐怖的事情?” “昨晚午夜时分,一个大汉突然闯进我的房间,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 “是么?好刺激呀!” 肖芹虽然已经结婚,但还是带着一点孩子气。 “别胡说八道。”肖叔叔似乎感到事态严重,看了一眼肖芹后对我说,“世贤, 你把当时的情况和我们讲讲。” 这时肖婶也已坐到了肖叔叔身边。 “昨晚大约午夜一点多钟的时候,我还没睡,坐在那儿看书,门没锁上,只是虚 掩着,就听到巷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平时巷子里常常有人走过,脚步声都很平缓。 昨晚的脚步声有点异常,急促中带着慌乱。我感到情况有点不对,正想起身把门锁上, 就在这时,那个大汉突然闯了进来。” 一直没说话的曾雄文这时问道:“你是住在什么地方?” “我们公司设在赤岗中路,我是在公司后面的那条小巷子中租了一间房住。” “赤岗那个地方很乱,这几年那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曾雄文这样说罢,我便把当时的情况祥细地对他们说了。 我说完之后,曾雄文问:“那个大汉的相貌特征你还记得吗?” “那个大汉身高约有一米八,浓眉毛,高鼻梁,脸上显现一种帅气。穿着一身军 队里的夏日迷彩服,手中握着利器。他手中的利器也不是一般的水果刀之类的,好象 是部队里专用的一种匕首。我当时就怀疑,他会不会是公安或武警战士。” 听我这样说了,曾雄文又问:“他的脸上有没有什么标记?” “脸上倒没有什么标记,只是他左手按着下腹部,身上有斑斑的血迹。脸上的肌 肉时不时地跳动,看来他是受了重伤。” 曾雄文听了我的描述后,皱起双眉思索着,仿佛在把我所说的这个人和他脑子里 贮存的资料相对照。 肖芹这时却问道:“后来那个大汉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四点钟的时候走的。” 肖婶插嘴说:“还好,世贤你没有出事就好。要真的有什么事,那可不好办。” 看到肖婶在为我担心,我便接过她的话说:“所以,我想在叔叔婶婶家住两晚, 不知行不行?” 肖叔叔听我这么一说,便说道:“没问题。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就把这当成 自己的家吧。” 肖叔叔说完这话,我看见肖芹向她父亲眨眼睛,那意思很清楚。虽然肖芹还带着 一点孩子气,但一个外人常住她家,她还是不乐意的。 我懂得她的意思,自己如果长期住在肖叔叔家里,会破坏他们融洽的气氛。便说 道:“我只住两晚。明天是星期一,是公司的休息日。星期二上班后,我再去别的地 方租过房住。” 我这样说着,肖叔叔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还想说什么,曾雄文却问道:“当时大 汉闯进你的房间,以及那些人追赶大汉的时候,巷子里住着的那些住户有没有什么反 应和动向?” 曾雄文这突然的一问,倒把我给问住了。是呀,按理说,昨晚的事情那些住在巷 子里的人都听到了,有的人可能在窗户上还看到了,可那些住户却一点都不感到惊慌 和害怕。大汉离开的时候,我还听到巷子里传出熟睡的呼噜声。难道那条巷子里经常 发生象昨晚一样的恐怖事情,那些住户们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那些住户好象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就是说,你住的那条巷子里经常发生类似于昨晚出现的那种事情,那些住户 们都习惯了。其实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你天天晚上早点把门关上,也就不会有事情。” 曾雄文毕竟是检察院的干部,对这些问题的分析确实细致入微。我回想起昨晚事 情的经过,确实象曾雄文所说的一样,那些人只在巷子里追杀,并没有去惊动任何住 户。如果自己昨晚关了门,那恐怖的一幕也就不会发生,怪只怪自己太大意了! “你也不必再去租过房住,只要以后小心一点就行。广州这里人太杂,什么走私、 贩毒、绑架、勒索、谋杀……天天都有发生。你只要不去招惹他们,也就不会有什么 危险。” 曾雄文说完,便起身到书房坐在了电脑前。 “雄文说得不错,以后注意一点也就没事了。” 肖叔叔也跟着说着,起身上厕所去。 听了曾雄文的分析,我心里踏实了许多。看来是自己太大意了,以后凡事还是小 心一点为好。我这样想着,不经意地用手撩了下脖子,挂在脖子上的附身符便隐隐地 露出了一点红色。肖芹看见了,便问: “王世贤,你脖子上挂了什么?” “没挂什么,只是一个附身符。” “附身符?拿给我看看。” 我取下附身符递给肖芹。 “你真老土,还用红绸带穿着。”肖芹把玩了一下附身符,又道,“你信基督教?” “我不信教。那是我妈留给我的遗物。” 肖芹哦了一声,又把玩起来。 “一生平安。一九七八年九月。” 肖芹正念着附身符上的字时,肖叔叔正好从厕所里出来。看到肖芹把玩着附身符, 肖叔叔的脸上现出一丝怪异:“肖芹,你手上拿着什么?” “一个十字架,是王世贤的附身符。” “附身符?拿给我看看。” 肖叔叔接过附身符,两手有些颤抖,眼中显露出柔情的目光。我看到到肖叔叔的 神色异常,猜想可能肖叔叔知道这个附身符的来历和其中的秘密,不然的话,他为什 么会对这个附身符显露出象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的亲切感。难道肖叔叔见过这个 附身符?难道他认识自己的母亲?……我正想向肖叔叔打听有关这个附身符的一些事 情时,肖婶却说道: “老肖,怎么了,你又发现什么新宝贝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感到这个附身符做得很精致。” 肖叔叔随即恢复了常态,但还是在仔细地把弄着附身符。 肖婶对着我说:“你肖叔叔这个人就是这样,他从小就喜欢古玩字画,为了收集 那些东西,不知花了多少钱。” 肖芹接过肖婶的话说:“爸爸收集的那些东西,以后一定能卖大价钱。那可是一 笔宝贵的财富呀!这叫做用小钱换大钱,划得来。” 听到肖婶这样一说,我才感到原来自己刚才的想法是错误的。肖叔叔并不知道这 个附身符的来历和秘密,只是因为他喜欢古玩字画才对这个附身符感兴趣而已。可是, 这个附身符是母亲临终前留自己,并且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的东西,要不然,真可以送 给肖叔叔作个纪念。 肖叔叔把弄了一会儿附身符后,眼中带着一种很难捉摸的神色看着我,问道: “这个附身符你是怎么得来的?” “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是我妈妈临终前留给我的,也是我妈妈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不然的话,真的可 以送给肖叔叔作个纪念。” 听我这样一说,肖叔叔却正色道:“妈妈留下的东西一定要保存好,岂可随便送 人!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信物,见到它就象见到妈妈一样,一定要保存好,它会保佑 你一生平安!” 我接过附身符,重新戴在脖子上说:“知道了,肖叔叔。我会保存好的。” “好了。你昨晚一夜没睡,一定很疲倦,等会儿洗个澡,早点儿休息。到了肖叔 叔这里,可以放心地睡个好觉。” 肖婶也跟着说:“是呀,到了这里什么也不用怕。你现在就去洗澡吧,洗完澡, 衣服放到洗衣机里,等我们洗完澡后一起洗。” “好的。” 我答应道,便起身洗澡去。 我真的疲倦极了,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甜甜的睡乡。我感到自己处身于一个 陌生的世界中——那里好象是一个深谷。那个深谷很开阔,但光线很暗,四周都是一 棵棵的大树,中间有一条小路不知通向什么地方。我小心地沿着小路往前走,心里想 着:这里会不会有什么怪兽?我感到害怕,回头看了一下。这一看,更使我惊慌。自 己刚刚走过的那条小路不见了,身后长满了灌木,那些灌木正好把我走过的路堵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惊恐地叫道,拼命地往前跑,我怕前面的路也会象 身后一样被堵死。 光线越来越暗,林中有溯溯的响声和一些不知名的野兽的怪叫声。我的头皮在发 麻,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我想加快脚步往前跑,身子却软软的没有一点 力气。我想坐下来歇一会儿,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块开阔地。我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 跑到开阔地,借助暗淡的光线看到地上是一地的死人,有躺着的,有爬着的,也有坐 着的,形状怪异。看到这一现状,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我来到了死人堆中,难道 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我这样想着,已不再感到害怕,只觉得整个的身子在慢 慢地往下沉,意志在慢慢地溃散……我就要死了,就要离开这繁华的人世间,就这样 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正要进入休眠状态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向我呼唤: “世贤,到这里来。世贤,到这里来……” “妈妈!妈妈!这不是妈妈在呼唤我吗?” 我睁开眼睛顺着呼唤我的声音方向看去,看到母亲正站开阔地对面的花丛中微笑 着向我招手。 “真的是妈妈!真的是妈妈!妈妈,妈妈……”我狄忽站起来,一边叫着妈妈, 一边踏着死尸向着妈妈跑过去。 我跑到妈妈近前,妈妈却象仙女一样突然在花丛中缓缓地飘飞。我不停地追着妈 妈往前跑,跑着跑着,路越来越宽阔了,光线也越来越亮了,并且阳光明媚。路的两 边已经没有大树,到处都开满了鲜花…… 我一边追着,一边叫着:妈妈,妈妈…… 妈妈仍然在花丛中飘飞,脸上始终带着灿烂的笑容。突然,妈妈飘飞的速度加快 了,并且飞向湛蓝的天空,而我自己却已经站在了广州大道上。我大声地喊道:“妈 妈别走!妈妈别走……” 我从梦中惊醒,好象有一只手在我胸前轻轻地拍着。我睁开眼睛,看到肖叔叔我 坐在床边,正用手在我身上轻轻地抚拍着。 “肖叔叔,怎么是你呀?”我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还没睡?” 肖叔叔的脸上露出慈父般的神情:“我在隔壁的书房写点东西,听到你不停地喊 着‘妈妈别走,妈妈别走’,想必你一定又梦见妈妈了,就过来了。” “我刚才真的梦见妈妈了。妈妈带着灿烂的笑容飞向天空。” 我一边回忆着梦中的情景,一边向肖叔叔叙述着。 听了我的叙述后,肖叔叔的眼中带着笑容:“世贤,你做的是一个好梦。” “真的吗?肖叔叔,你会解梦?” “你刚才说,你梦见自己处在一个深谷中,四周都是大树。这就是说,你来到了 一个人才济济的地方。正因为你来到了一个人才济济的地方,留给你的,只能是一条 小路。你顺着小路往前走,而身后的路都被灌木堵死,那就是说,在这样一个人才济 济的地方,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必须往前走。你感觉到越往前走,光线越暗,并且走 进死人堆里。这就预示着在你以后的生活道路上,还会遇到许多的曲折,甚至挫折。 但不要怕,自会有贵人相助。你母亲引导你踏过死人堆,走向鲜花盛开的地方,并把 你引上广州大道,这不正说明,在经历了曲折甚至挫折之后,你的人生道路就会一帆 风顺,一马平川……这不正是好梦嘛!” “可是,那些死人……难道我真的会象梦中见到的一样,要在经历了生与死的考 验后,才能获得新生吗?” “梦见死人,是好事。梦是反的,梦见死人,叫脱运。这就说明你过去的那些不 幸已经离你远去,你已经获得了新生。”肖叔叔说到这儿,停了一会儿,又说,“其 实,按照科学的说法,梦与现实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只是我们常常会把梦与现实 联系起来,那是因为我们对于未来总是寄予希望,总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好的归宿。你 说对吗?” 听到肖叔叔这样一问,我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仅仅只是一个梦,有什么必要要大 费脑筋去探讨它的寓意呢?便说道:“肖叔叔,真的不好意思。我影响你工作了。” “没事的,我要写的东西都已经写完了。” 看到肖叔叔手上带着手表,我便问:“肖叔叔,现在是几点了” “已经是午夜一点多了。” “就一点多了?我已经睡了四、五个小时了?肖叔叔,你也早点休息吧。” “没事的。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晚上睡不了几个小时。”肖叔叔说着,带着 征求的口气问道,“你还想睡吗?如果不想睡,我们坐下来聊聊天怎么样?” 虽然我脑海里还保留着梦中的景象,听肖叔叔这样一说,顿感睡意全消:“好的。 肖叔叔,不会影响你休息吧?” “没关系。我们在客厅里坐吧。” 我随肖叔叔来到客厅,发现肖叔叔今天的态度有点反常。第一次见到肖叔叔,我 就感到肖叔叔和蔼可亲,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受。可今天的肖叔叔,更有慈父一般 的感觉。我和爸爸王文炳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可从来没有过象和肖叔叔在一起时的 那种亲切感和温暖感。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只感到肖叔叔脸上的神态,俨 然象一个慈祥的父亲。肖叔叔平时不抽烟,今天却拿出了一包烟。 肖叔叔问:“你抽烟吗?” “我不抽烟。肖叔叔平时也很少抽烟,今天怎么抽起烟来了?” “人在苦闷或高兴时,会抽一两支。”肖叔叔说罢,点着烟,深吸一口后,问道, “听锦富说,你是因为拿不出三万元钱来和李珍订婚,才到广州来打工的?” 肖叔叔的话触动了我心中的伤痕,我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是。她父母其实是 不同意我和珍珍之间交往的,故意提出这样的要求好让我知难而退。本想把我父亲去 年在粮食局买断工作的钱拿来做订婚的订金,可谁知那些钱又被后母给花了。实属无 奈,只有出来打工。恨只恨我母亲过世得太早,不然的话,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叫王文炳。肖叔叔您认识吗?” 肖叔叔摇摇头:“不认识。你母亲呢?” “我母亲叫欧阳艳华。” “欧阳艳华?” “对。是叫欧阳艳华。” “欧阳艳华,欧阳艳华……” 我说出母亲的名字,就看到肖叔叔身子狄忽间微微颤动了一下,脸上现出激动的 神情。他嘴里喃喃地念着母亲的名字,好象在回忆着什么往事。我感到奇怪,便问道 :“肖叔叔认识我母亲?” 我这样问道,肖叔叔好象这才从回忆中惊醒过来,连忙说道:“哦。不认识。不 认识。” 肖叔叔好象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重新坐正了身子,又问:“你是哪年出生 的?” “我是1979年7 月出生的。” “1979年7 月出生?” “是的。是阳历。我是在东源乡出生的,那时我父亲在东源乡粮管所工作,好象 是顶我爷爷的替进去的。” “那你母亲也是东源乡人?” “不是。我母亲是西城乡人。” “西城乡人?你到过外婆家吗?” “到过。是在西城乡的一个村里。那个村上有一座庙,那个庙叫‘妙法寺’。那 个村便以寺名称呼,叫‘妙法村’。” “你常常会到外婆家去?” “不是。去得很少。好象我妈妈和外婆家的关系不是很好。” “现在外婆家还有一些什么人?” “外公外婆都不在了,只有一个舅舅,叫欧阳国华,是我妈的哥哥。母亲去世以 后,就没有什么来往了。” “你母亲是哪一年去世的?” “是1998年去世的,那年正好是我高考。本来我的学习成绩很好,因母亲去世过 于悲伤,只考取了省建筑学校专科。” 听了我的话,肖叔叔沉默了,脸上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过了良久,才又问 :“你母亲过世以后,你父亲就找了现在的后母?” “没有。我母亲过世后,父亲一直没有找对象。直到我大学毕业那年,才找了现 在的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对你不好,是吗?”| “别提那个女人。只要一想到她那张嘴脸,我就会作呕!” “世贤,看来你吃了不少的苦。”肖叔叔深情地看着我,语气中充满着关爱, “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在广州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对我说,我会尽我的所能来 帮助你。你就把我当成是自己的亲人一样吧!” 肖叔叔的话使我感动,我感到有一股热浪在心中翻腾:“肖叔叔,你对我实在太 好了,我真不知道以后怎样来报答你!” “傻孩子,谈什么报答!只要你能生活得幸福,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肖叔叔 说着,看了一下表,“明天,哦,不对,是今天我也休息,不用去上班。我要到造船 厂去商谈一些事情,你也和我一块去。谈完了事情后,我们就到外面好好玩玩。” “好呀。”我高兴地答道,又问,“肖叔叔到造船厂去,是谈生意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我为他们起草了一个整改计划,希望对他们能够有 所帮助吧。” “哦。”我应道,知道肖叔叔这么晚还没睡,原来是在写整改计划。 “现在快到三点了,还可以睡几个小时。肖芹和雄文他们都要上班,我们就不管 他们了。我们九点出发,现在抓紧时间睡觉吧。” “肖叔叔晚安!” “晚安!” 肖叔叔说罢,用手在我肩头轻轻地拍了两下便上楼去。 早上起来,已经八点半钟,肖芹和曾雄文已经上班去了。吃过早饭后,肖叔叔对 肖婶说:“今天我要到造船厂去商谈一些事情,顺便带世贤到广州去转转,中午就不 回来吃饭了。” 肖婶应道,点点头。 我向肖婶打了个招呼,便随肖叔叔一起出了门。 造船厂就在洛溪大桥的下边。从丽江花园出发,只几分钟就到了洛溪大桥。过了 洛溪大桥转左手,便有一条路可以直通造船厂。 肖叔叔带着我把车开到造船厂门口,向门卫说明了来意后,便直接开进厂区。 进了厂区,刚把车停下,就过来两个人。从那两人的穿着和派头上看得出,是这 厂里的领导。 我和肖叔叔从车上下来,其中的一个40多岁的高大个便迎上来和肖叔叔握手,说 :“肖总,总算把你盼来了。” 肖叔叔也摆起老总的派头说:“李总,实在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工作太忙。本来 这个整改计划上个星期就应该拿过来,只是有点事情担搁了。抱歉!抱歉!” 李总则说:“没关系的,现在也不晚。” 肖叔叔和李总握手后,又和李总身边的那位有点书生模样的人握手,并说:“陈 科长,担误了你们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那位叫陈科长的人,也附和李总的话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现在也还不晚。” 肖叔叔和两位厂领导打过招呼后,转过身来向我介绍道:“这是造船厂的李厂长, 李总。这位是造船厂技术科的陈科长。” 我向着两位厂领导说了“李总好”、“陈科长好”之后,肖叔叔便对他们说: “这是我的一个亲戚,今天休息,我就顺便带他过来玩玩。” “没事的。来,屋里坐。” 李总说着,便带着我们向着厂里的会议室里走去。 进入造船厂会议室,里面已经开好了空调。 这个会议室不大,四周放了沙发,中间则是一个很大的圆桌。圆桌是拼起来的, 可供10多人开会之用。圆桌的中间是空的,放了几盆花,四周放了一些凳子。从会议 室里的布置上看得出,这个会议室是专供厂领导开会所用。 我随他们进入会议室,便有两位小姐过来倒茶递烟,随后李总便向陈科长吩咐: “陈科长,你把科主任以上的干部招集到会议室里来开会。” 陈科长答道:“好的。”便转身出去。 我知道造船厂招集科主任以上干部开会,肯定是听取肖叔叔的整改方案。我一个 外人在这儿只怕不方便,便向肖叔叔说:“肖叔叔,我想到外面去转转。” 肖叔叔正在和李总说着话,听到我这么一说,便道:“好的。你就到这附近走走, 不要走远,我最多个把小时就能完。” “知道了。”我答道,和李总打了个招呼,走出会议室。 造船厂处于珠江边上,而且厂区的规模很大。站在厂区里,不仅能听到车间机器 的转动声,更能听到珠江船舶的鸣笛声。 听着那一声声珠江船舶的鸣笛,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坐车从洛溪大桥上过时,看 到的珠江中的那壮观景象。现在既然已经来到珠江边,为何不到河边去看看呢? 我这样想着,便走出厂区大门,向着大桥下面走去。 洛溪大桥跨度很大,据说此桥当年是霍英东捐资所建。 我来到桥下,桥下有一平台;平台离水位有一尺来高。若是雨季,平台上肯定要 浸水,而这个时候,桥底下不仅凉爽,平台上更是休闲的好地方。 平台上有一个阶梯,靠近石塝边。我坐在阶梯上,看到桥的对面好象是条街道, 车辆行人来往穿梭;而江中各色船只你来我往,景象颇为壮观。 我把目光从河的对岸收回来,看着滚滚流淌的珠江水和江面上的来往船只,心里 却不由生出些许感慨来。人生不就象这滚滚的珠江水,流出去的,就永远不再回头; 就象这江中的船只,整天忙忙碌碌的,可到头来得到的又是什么呢……我愣愣地看着 滚滚的珠江水,想起这不到一月来发生在自己身上事情,就好象做梦一般。从向李珍 的父母求婚,到和后母谈判,再到广州来打工……以及前天晚上那恐怖的一幕,好象 放电影一样在我心里一一再现。好在使我感到欣慰的是,我遇到了肖叔叔。 一想到肖叔叔,我心里便不由得生出一种亲切感。从第一次见到肖叔叔到昨天午 夜的交谈,以及今天一起到造船厂来,我感到我和肖叔叔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肖叔 叔已经不再把我当外人,而是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关照着、呵护着,而自己也从肖叔 叔身上感觉到一种难以言状的父爱。这种感觉是那样的微妙和不可言状。 想到这里,我不由伸手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附身符。难道真如母亲所说的,这个附 身符能保佑我一生平安,助我事业有成? 想到附身符,我的眼前又浮现出肖叔叔昨晚从肖芹手中接过附身符时那颤抖的手 和眼中那柔情的目光,以及自己从梦中惊醒时肖叔叔用手在我身上轻拍着,脸上露出 慈父般的神情……难道这个附身符和肖叔叔有关?虽然自己对肖叔叔的亲切感,从一 开始见到他起就由然而生,而肖叔叔对自己的态度,在见到附身符前和见到附身符后 则判若两人。 我不停地摸着胸前的附身符,想起了肖叔叔午夜时问我是哪一年出生的。1979年 7 月,1978年9 月, 1979 年7 月,1978年9 月……我这样喃喃念道,突然想起这个 附身符不正是母亲怀孕时做成的吗?可那时母亲和父亲在一起。难道这个附身符是爸 爸送给妈妈的……可从来也没听他们说起过呀…… 我自嘲地摇摇头,一个附身符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去探究它的来历和其中的奥秘。 肖叔叔昨晚的怪异举动,其实是一种正常的表现。正象肖婶所说的,肖叔叔从小就喜 欢古玩字画,对于一些自己喜爱的东西,当然会表现出不一般的神态,有什么稀奇呢? 我这样想着,感到时间也不早了,肖叔叔可能已经谈完整改方案之事,便从桥底 出来。走到堤上,我回头看了一眼桥下。不久后,就是在这个桥底下发生的事情,改 变了我的人生道路。在这里,我们暂且不表。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