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集 1.月色下的钱塘县衙庭院。 剑风嗖嗖。那清澈的月光下,蝉儿在舞着剑,与她对舞着的,是米河。两支剑 如匹练一般,将人影双双裹住!一支剑搅得剑花缭乱,一支剑挡得错落有致。嘟的 一声剑啸,卢蝉儿手中的剑突然一个变招,吹羽毛似的往前一递,剑尖直抵米河的 眉心。米河收剑,笑起来:“姑娘好剑法!” 蝉儿:“我父亲说过,生与死,其实只有毫厘之距!” 米河:“你父亲就是卢大人!” 蝉儿:“你怎么知道?” 米河:“能丈量出生死之距的人,这世上不多!” 蝉儿收了剑,笑道:“可这世上,敢和本姑娘对剑的人,也不多!” 米河:“为什么?” 蝉儿:“因为本姑娘没有眼睛!” 米河笑起来:“不!你有眼睛!只不过你的眼睛在剑锋之上!” 蝉儿一惊:“这么说,你知道我是瞎子?” 米河:“知道。你出剑的时候,总是在我的剑风之后。” 蝉儿:“既然知道我是瞎子,你就不怕我伤了你?” 米河:“不怕,我已说过,你的剑上,已是有着一双眼睛了!” 蝉儿笼着月色的双眼中露出充满感激的泪光:“米公子,你是第一个说我长着 眼睛的男人!你可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么?” 米河:“我说的这句话很有分量么?” 蝉儿:“让一位女子等了十八年的第一句话,你知道分量有多重?” 米河:“不知道。” 蝉儿:“如果我对你说,为着等到的这句话,我一定要嫁给你,你觉得分量重 么?” 米河笑起来:“你不会嫁我的!” 蝉儿:“为什么?” 米河:“你的剑不答应。” 蝉儿:“我的剑不答应?何以见得?” 米河:“你的这把长着眼睛的剑,其实并不喜欢我!” 蝉儿:“不对!如果我的剑不喜欢你,恐怕你的额头上早已流血了!” 米河轻轻摘下圆结顶帽子,额角一道鲜血流淌着。 蝉儿:“你怎么不说话了?” 米河:“把你的手抬起来。” 蝉儿抬起手,在米河的额上摸了摸,猛地缩回手。她的手指通红! 2·房内。夜。 荧荧一烛下,蝉儿在为米河扎着伤口。蝉儿含着泪:“……米公子,请原谅我, 我真的不该……与你交手!……告诉我,刚才,你已经看出我是瞎子,为什么还不 退开,反而迎着我的剑?” 米河:“我如果退开了,你的剑上,还会有你的眼睛么?” 蝉儿动容,在米河面前蹲下,双手捧住米河的脸庞,轻抚着,闪着泪花说: “米公子,如果我卢蝉儿不是瞎子,那有多好啊……” 米河看着蝉儿美丽的脸:“你刚才说,你要嫁给我?” 蝉儿淌起了泪:“我曾经想过,这世上,如果有哪个男人说我蝉儿不是瞎子, 我就嫁给这个男人……我等了多年,终于在今晚上等到了这句话……可是,你不是 我要嫁的人……我知道自己等错了……” 米河为蝉儿拭去脸上的泪水:“蝉儿,你怎么能说等错了呢?我……” “莫说了,”蝉儿用手掩了掩米河的口,“米公子,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米河点点头:“什么事?” 蝉儿:“我和你……离开这里!” 米河:“离开这里?--去哪?” 蝉儿:“随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米河眼睛一亮:“如果我去京城,你也去?” 蝉儿:“去!” 米河:“告诉我,为什么要跟我走?” 蝉儿:“你真的不明白?” 米河:“不明白。” 蝉儿:“知道我此次来钱塘县找父亲,是为什么么?” 米河摇摇头:“不知道。” 蝉儿:“父亲答应过我,办完了这趟差,就带我找良医治眼,我是来这儿等父 亲带我上路的。可我知道,这世上,如果有人能让我复明,这个人,只有你!” “只有我?”米河惊愕,“我又不是良医,我怎么能让你复明呢?” 蝉儿泪水滚滚:“我相信,你会让我复明的!因为,这世上,只有你不把我当 成瞎子,只有你说我已经有了一双眼睛!能说出这话来的人,是世上最可靠的人! 也是最明白我心中痛楚的人!米公子,你会让我复明的!你会的!” 米河身上涌动起一股热血:“你是说,要我带你治眼?” 蝉儿狠狠地点了点头。米河目光一闪,突然伸手从烛台上拔下红烛,吹灭,掰 为二截,在蝉儿的脸面前竖着。 “蝉儿!”他的声音已颤,“看到我拿着什么?” 蝉儿:“两支红烛!” 米河:“对!两支红烛!这两支烛,就是你的眼睛!”从另只烛台上拔下燃着 的烛,递给蝉儿,“蝉儿,接着火!” 蝉儿颤着手接过燃烛,将那两支断烛点亮。 两颗大大的火苗将蝉儿的脸照得明丽无比! 米河执烛的手在兴奋地微颤:“蝉儿!你的眼睛复明了!” 蝉儿眼眶里晃着泪水:“米公子,我明白了,你是在告诉我,要让眼睛复明, 还得靠我自己。” 米河笑了,笑得那么诚挚!扑!扑!蝉儿轻轻吹出两口,将烛火吹灭。 米河:“为什么吹了?” 蝉儿:“我们该上路了!” 3.土路上。黎明。 一辆马车顶着刺骨的寒风,在曙色中飞快地奔驰着。车上,坐着三个人:米河、 卢蝉儿、小梳子。那三件“官器”也搁在车上。米河激动地:“到了京城,我们一 人扛着一件,递牌见皇上!”卢蝉儿大声:“只有京官才能给宫里递牌!”米河: “你是说,我们进不了宫?”蝉儿:“进不了!”小梳于的脸一直硬着,故意问蝉 儿:“喂,你坐过船么?”风大,蝉儿没听清:“小梳子,你说什么?”小梳子; “我问你,坐过船么?”蝉儿:“没有!”小梳子轻蔑地:“那你就不会知道什么 叫‘船到桥头自会直’了!既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还在米少爷面前多什么 嘴!”蝉儿正要回口,突然听得米河大喊了一声:“你们听!像是有人追来了!” 车后,急骤的马蹄声远远传来。蝉儿失声:“一定是我父亲追来了!” 小梳子把胳膊一抱,笑:“追来好啊!卢大人手里,没准还带着绑人的索子哩!” 米河重声:“小梳子!” 4.黎明前的土路上。黎明。 马蹄在积霜的路面上急骤地响着。骑在马上的是七八个穿着黑色箭衣的蒙脸汉 子。显然,他们不是卢焯派来的人。 蒙脸人重重地打鞭,马蹄刨起阵阵霜花。 曙色中,米河一行乘坐的马车已清晰可见。 5.县衙门厢房。黎明。 卢焯在伏案疾书奏折,突然停下笔,凝视着烛光。他眼前浮现起离京之时刘统 勋路送的情景--刘统勋取出一只秤砣交给卢焯,说:“请卢大人帮我查清这只秤 腑的来历!”卢焯将秤花铸字的一面转了过来,失声:“钱塘县?” 烛光大颤。卢焯推椅起座,打开一口箱子,取出那只秤砣。沉甸甸的秤砣压着 手。卢焯:“来人哪!” 随行司官从门外进来。卢焯:“请米公子来见我!--对了,将那三件恶浊之 器也一并送来!” 司官应声出去,不一会又匆匆进来,急声:“卢大人!米公子带着那三件东西 走了!” “走了?”卢焯一惊,“怎么走的?” 司官:“是坐蝉儿小姐的马车走的!” 卢焯一骇:“这么说,蝉儿也跟他一起走了?知道往哪儿去了吗?” 司官:“报更的说,看到马车往北而去!” 卢焯:“那一定是去京城了!--备马!” 6.土路上。晨。 破晓的旷野上此时一片马蹄的碎响,马车已被蒙脸人的马队团团围住,停了下 来。米河打开车厢帘子,喝问:“谁在拦车?”一蒙面人猛地掀掉脸上的黑布,哈 哈笑起来:“米公子!没想到吧,本官来为你送行了!” “孙敬山?”米河失声。 孙敬山冷笑着:“听说,你把偷走的那三件东西,带在车上了,有这事么?” 米河:“你带着蒙脸人来追赶本公子,不会是为着再要回这三件东西吧?” 孙敬山:“物归原主,大经地义!不过,本官既然亲自来了,就不会是单单为 了找回失物!” 米河:“这么说,你还想取本公子的人命?” 孙敬山:“若是本官让你身后的那两个女子,也随你一同见阎王,你还会觉得 冤么?” 米河示意身后的蝉儿和小梳子别出声,对着孙敬山也笑起来:“孙大人,若是 我告诉你,我已经给皇上写了折子,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去了,你该怎么想?” 孙敬山一怔,旋即仰大笑起来:“你区区一个白衣秀才,别说往宫里递折子, 就是给县衙门递门帖也没人接!--行了!本官与你这等疯人无话可说!来人哪! 将那三件失物取回!” 蒙脸人翻身下马。 “谁敢!”小梳子突然喊了一声,从车内跳了出来。 她双手往腰上一叉,大声道:“你们好大胆!连送给皇上的东西也敢打劫?” 孙敬山怒声:“把这女贼给绑了!”蒙脸人扑上,擒住小梳子,利索地绑了起 来。小梳子带着哭声大喊:“米公子!我小梳子不能给你梳头了!”在护着车厢的 米河急声道:“小梳子,别怕!要死,我米河与你一起死!”小梳子破涕为笑,对 着卢蝉儿得意地一抬下巴,笑着大声道:“喂!你听到么?米公子要和我小梳子一 同死!” 蝉儿不做声,右手那长长的手指在悄悄触近她的长剑。 小梳子复又哭起来:“米公子,我不想死了!我爷爷说,阴间的男人是不梳头 的!” 没等米河开口,只听扑的一声,蝉儿已经从车厢内跳了出来,右手握着剑,大 声道:“阳间的人,何必说阴间的事!--孙敬山!认得本姑娘么?” 孙敬山冷哼:“卢蝉儿!此处可不是巡抚衙门!” 蝉儿:“孙敬山,你就不怕我爹的那张铁脸么?” 孙敬山脸上的肌肉一颤:“要不是你爹轻信这帮盗贼之言,在杭州查我的米行, 探我的钱庄,欲置我于死地,我会对小姐这么无礼么?” 蝉儿:“既然孙大人无礼了,那我蝉儿也失礼了!--让你的手下出刀吧!” 孙敬山一摆手。蒙脸人纷纷拔出腰刀,将蝉儿围在中心。 米河急声:“蝉儿!当心!”蝉儿握着剑,不急不慌。 孙敬山:“卢蝉儿!你是个瞎子!看你拿剑的模样,不规不矩,岂是使剑之人! --各位弟兄,上!” 蒙脸人显然也看出卢蝉儿的“破绽”,一拥而上。 突然间,蝉儿将剑往身后一横,左手便已闪电般地握住了剑柄,剑光一闪,已 经贴身的那个蒙脸人身子猛地一挺,脸上的黑布顿时裂开一道口子,鲜血淌了出来, 咚的一声往后倒去。 小梳子忘情地叫起好来:“卢蝉儿!你不是瞎子!你快杀呀!” 卢蝉儿沉声:“我是瞎子!”又是一道剑光,一个蒙脸人倒下。 “卢蝉儿!你回头看看!”孙敬山喊道。 蝉儿回头一怔,失声:“米公子?”米河已经被绑住,脖子上架着两把钢刀! 孙敬山笑起来:“看来,你卢蝉儿真的不瞎!--缴她的剑!” 蒙脸人再次围上,将蝉儿手中的剑夺下,把她也绑了起来。 孙敬山冷笑:“你们不是要进京见皇上么?好!我成全你们!--把这三人埋 了!” 7.芦滩上。日。 被绑着的三人被推下路沟的芦苇滩,几个蒙面人挖起坑来。 米河:“蝉儿!刚才,你怎么看到我脖子上架着刀了?” 蝉儿:“你想知道?” 米河:“想知道!” 蝉儿:“是小梳子的喘气声告诉了我!” 米河:“你把小梳子的声音当成了你的眼睛?” 蝉儿:“米公子,有句话,你想听么?” 米河:“请说。” 蝉儿:“小梳子是你遇上的最好的女子。” 小梳子抢白:“我不要你夸!” “知道我为什么夸你么?”蝉儿回脸对着小梳子,“我夸你,是因为我不如你!” “你不如我?”小梳子得意地笑了,“这话是你说的,可不许赖!--不,你 得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如我?” 蝉儿:“一个把男人的死看得比自己的死还重的女子,她已经无人可比!” 小梳子:“这话有道理!--不过嘛,我也看出,你要是不为着米公子,你早 就可以逃走!” 蝉儿:“你能看出来,我很高兴。其实,刚才我已经想过逃走,只是逃晚了一 步。” 小梳子哈哈大笑:“后悔了?” 蝉儿点点头:“后悔了。” 小梳子:“为什么后悔了?” 蝉儿:“因为米公子身边已经有了你!” 小梳子一震:“你是说,你要离开米公子?” 蝉儿:“如果我能离开的话,一定会离开的!” 小梳子:“现在说这话,不是已经晚了么?--看,他们把坑已经挖得这么大 了!” 米河苦笑:“其实,你们两个,都不必在乎于我的!你卢蝉儿,若是愿意为我 米河办成未办成的事,刚才你该带着小梳子逃走的!可是,现在来不及了。” 蒙面人将三人推下土坑。蝉儿突然笑起来:“谁说来不及了?难道你们没有听 见我父亲来了么?” 一阵马蹄声传来。马嘶声大作,卢焯领着巡抚衙门的官兵远远赶到。埋土的蒙 面人扔下家伙,拔腿就跑。孙敬山一惊,爬上马去,未奔出十步,便被官兵追上。 卢焯勒定坐骑,沉脸冷声:“孙敬山!本官没想到,你亲自出来剪径了!” 孙敬山突然也冷笑起来,脸色惨白:“卢焯!你逼人太甚!逼我孙敬山不得不 死!可我临死之前还是要对你卢大人说一句话!--你记住,你的脖子上,还会套 上枷板的!那枷板,跟定你了!……你,会死得比我还……惨!”话音刚落,孙敬 山举剑一刎,一道黑血从喉头喷出,人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 卢焯厉喝一声:“把活口都给我拿下!” 8.钱塘县官仓。日。 仓门轰然打开!鼠爷指挥着官兵将整整齐齐码着的“粮包”一包包拆开,倒出 的全是沙子!卢焯坐在太师椅上,铁着脸看着。面无人色的县令王于炬站在一旁, 自语:“……孙敬山那天夜、夜里,还进来的三千余石白米,怎、怎么全是沙子?” 鼠爷:“王大人!孙敬山前几天征收的新粮,人的是哪座库?” 王于炬抹着汗:“大、太平库!” 卢焯身硬如石地坐着。他的内心响着孙敬山的声音:“--你记住!你的脖子 上,还会套上枷板的!那枷板,跟定你了!’卢焯自语:“孙敬山没说错,那枷板, 跟定我了……” “卢大人!”王于炬欠着身问,“去太平库么?” 卢焯如梦初醒,抬起脸:“去!” 9.太平库。 一袋袋米倾倒出来。鼠爷操起米扔嘴里尝了一下,吐了,又操起一把,再尝, 骂:“妈的!全是从米行运来的压仓霉米!”王干炬连连跺脚:“这、这孙敬山, 把他米行的霉米顶替新征的好米入仓了!他、他的良心让狗吃了哇!” 坐在大师椅上的卢焯仍然是那张如铁冷脸。 旁白:“钱塘县官仓舞弊案的快速告破,是卢焯出狱后为大清国立下的第一大 功。然而,卢焯心知肚明的是,他只是轻轻挑破了覆盖在大清国数十万粮仓之上的 第一层黑幕!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再走出第二步,或者说,自己能不能再走出第二 步……” 卢焯的眼睛里流露出败军之将的痛楚神色,双目慢慢眯了起来,像睡着了似的…… 10.北京刑部大狱牢房过道。夜。 戈什哈打着火把,引着官袍俨然的刘统勋急步走来。典狱官冯大品紧跟在刘统 勋身后。旁白:“蒙面人落网的当天晚上,裕丰仓大血案告破。据蒙面人供认,他 是受了王连升雇用,才去裕丰仓杀人的。然而,王连升的背后又会是谁呢?” 老远传来嘶哑的喊叫声:“老子不服--!老子不服啊--!” 刘统勋问冯大品:“谁在喊?”冯大品:“回刘大人话,是王连升在喊。”刘 统勋:“他何事不服?”冯大品笑:“他不服的是什么事,只有鬼才知道!”“鬼 才知道?”刘统勋眼里闪出冷光,“什么意思?”冯大品:“下官走嘴了!”打了 自己一个嘴巴。 刘统勋在王连升的牢门前站停。狱卒打开牢门。 11.死牢内。 刘统勋走了进来,步下石阶。听到脚步声,形如鬼魁的王连升挣扎着站起来, 用枷板撞着石墙,哑哑地喊:“老子不服--!老子不服啊--!”“别喊了!” 冯大品喝道,“王连升,你喊了一天一夜了!再让你吃一桶沙子,看你还喊不!” 王连升暴声:“再吃一桶沙子,我也要喊!我要喊得天下人都听见!”刘统勋冷声: “说得好!是该让天下人都听见,乾隆朝的第一桩大血案,就是你王连升犯下的!” 王连升大喘着,双目发直:“我要喊……我不服……不服!”刘统勋:“你不服, 难道你想悔供不成?”“悔供?”王连升猛抬起脸,大笑了声,“我不悔供!那蒙 面杀手,是我王连升雇下的!”刘统勋:“雇凶杀人,按大清律是什么死法,你不 会不知!”王连升:“凌迟处死!”刘统勋:“知道就好!--王连升,本官最后 一次问你,是谁指使你雇凶杀人的?”王连升:“如果我说了,会给我什么好处?” 刘统勋:“凌迟之后,准你入棺!”王连升又哈哈笑起来,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刘 统勋:“笑什么?”王连升:“笑我自己!笑我白白喊了这一天一夜!”刘统勋: “本官知道,你有话要说!”王连升:“不!你不会知道!如果你知道我为什么喊 不服,你早就该来了!”刘统勋:“现在来也不迟!如果本官没有说错,你心里, 有三不服!” 王连升眼皮一跳:“哪三不服?” 刘统勋:“你只是本案的喽啰,重办你一个人,你不服!” 王连升合下了眼皮:“对!” 刘统勋:“你是受人指使才雇凶杀人,以你一人抵罪,你不服!” 王连升喉头咕咕响着:“对!” 刘统勋:“你只是仓场的一条小虫而已,小虫被除,而大虫却逍遥法外,你不 服!” “说得好!”王连升的眼珠暴突着,“说得好!你不愧是身上长着虱子的刘统 勋!” 刘统勋:“你怎么知道我身上长着虱子?” 王连升:“满朝文武可以不问谷子长在何处,却无人不说虱子长在谁的身上!” 刘统勋冷笑:“可你没听说过吧,我刘统勋身上的虱子,从不喝血!” 王连升:“虱子不喝血?不信!” 刘统勋厉声:“至少不喝大清国的血!” 王连升怔了怔,笑起来:“你的虱子都比我清白!我王连升,宁可做你身上的 虱子,也不做仓场的一条肉虫!” 刘统勋:“你是后悔了?” 王连升眼里灼着火光:“后悔了!--我想打听一个人!” 刘统勋:“本官知道你想打听谁!” 王连升:“谁?” 刘统勋:“仓场总督苗宗舒!” 王连升嘿地发一声笑,旋即又哭起来。冯大品想制止,刘统勋让他退开。王连 升哭出几声,一抛泪水,抬起脸,咬牙切齿地问:“刘大人!告诉我,苗宗舒现在 在干什么?!” 刘统勋冷冷一笑:“苗宗舒这会儿在干什么,你王连升不会想不到!” 12.苗宗舒府上。夜。 锦床上,穿着一身鲜亮绸袍的苗宗舒躺在家妓们的怀里,满脸酒红。家妓们小 心地给苗宗舒捶着腰腿。师爷急步走了进来:“老爷!”苗宗舒拍打着家妓的屁股, 喝:“都走开!”家妓们下了床,隐入屏后。 “去刑部打探动静的,都回来了么?”苗宗舒问师爷。 师爷:“都已回来。” 苗宗舒:“怎么说?” 师爷:“王连升已在供书上画押了!’‘ 苗宗舒的脸黑了下来:“这么说,他是死定了?” 师爷:“死定了!” 苗宗舒往鼻下重重抹了两撇飞烟:“这事搞成这样,都怪王连升办事不沉稳, 他是活该丢命!--我是说,要是姓王的嘴巴不紧,把我给端出来,那就……”沉 默了一会,狠声,“我看他死得越利索越好!” 师爷低声:“我已让人给牢里的狱卒使了些银子,把一壶毒酒送进去了!” 苗宗舒眼睛一亮,一拍床沿:“好!只要王连升一死,他想卖我,也打不起秤 杆!” 师爷:“事已至此,要想借站笼的事弄倒米汝成,怕是不成了。” 苗宗舒取过参盅,揭了盖,却又没心思喝,重重地搁下:“那我该怎么办?参 米汝成的奏折,可是我亲手在朝堂上递上去的。” 师爷:“老爷现在就去一趟米府,屈尊向米汝成说明如何受了王连升的蒙骗, 才不知真相误伤了他,请他务必宽谅。” 苗宗舒:“他可是老猾,事到如今,定会揪住我不放,我去见他,等于是把鸡 供在黄鼠狼的窝门口!” 师爷:“他此时会借机踩您一脚,这自可想见。不过,只要王连升一死,就如 风筝脱线,谁也牵连不住了!当务之急是先把米汝成给稳住!” 苗宗舒想了一会:“好吧,我去见他!” 师爷:“我这就吩咐下去。”退出门去。 “慢!”苗宗舒喊道,“我还有话问你。” 师爷站停。苗宗舒:“你说,我是怎么了,这么折腾着,图着个啥呢?” 师爷:“老爷图的,只是一个字。” 首宗舒:“什么字?” 师爷:“玩。 “玩?”苗宗舒品着师爷的话,突然笑起来,“玩谁呢?玩自个儿吧?”摇摇 头,苦笑一声,“说到头,这么个玩法,都是在玩咱大清国,玩咱的万岁爷!” 13.苗府门外。 一块红毡铺在府门前的上马石上。师爷喊:“扶苗大人登上马石!”即有两个 精壮章京扶住苗宗舒。苗宗舒抬起朝靴,颤巍巍地踩住上马石,往上一登,顺势跨 上了马鞍。师爷也上了马,对随从大声道:“去米大人府上!” 众随员护着苗宗舒,策马。马蹄声很快消失在胡同口。候在上马石边的家仆取 下红毡,退回府门。高悬的府门灯笼将上马石照得一片红光。 14.刑部大狱牢房过道。 一只只盛着饭菜的青花大碗塞进牢窗。囚犯们伸过手,接着大碗,拼命扒拉着 吃起来。给各牢房送饭的狱卒忙碌着,喊着号名,逐次往牢窗里递着碗。 15·死牢内。 火把燃得通明。王连升靠石墙坐着,双手扶着重枷,脸上闪着兴奋过甚的黄光: “……我把该说的,都说了!--盖手印吧!” 一司官放下笔,把笔录连同印盒递给王连升。 王连升把印盒推开,咬破拇指,往笔录上按去。 “且慢!”刘统勋正色道,“你可要知道,你的手印一按下,就等于按死了一 个二品京官!” 王连升:“不对!我这手印一按下,按死的不过是条大清国的蛀虫!” 刘统勋:“可你知道,你这一按,换不回你的性命!” 王连升露出笑容:“这我当然知道!” 刘统勋:“你现在不想再喊了?” 王连升:“不想喊了!” 刘统勋:“为什么不想喊了?” 王连升:“如果让苗宗舒这个老贼逃脱了,我才心有不服!现在我已把这个老 贼犯下的罪条,都告自于天下人的眼前,他受到大清律的严惩,已是铁定的了,我 还有什么可不服的?” 他顿了一会,看着刘统勋,眼里有了泪:“刘大人!看在我死到临头方有悔过 之心的分上,有一求万望成全!” 刘统勋:“能成全者则成全,这是死牢的规矩!” 王连升:“让我与苗宗舒一同行刑!” 刘统勋:“你想在行刑之时,再看他一眼?” 王连成摇摇头:“行刑之时成只想对他说一句话。” 刘统勋:“一句什么话?” 王连升:“我要对他说:你下世若是再做官,莫要再逼人行恶!” 刘统勋:“可你对他说不成这句话。” 王连升:“为什么?” 刘统勋:“按大清律,你与他分台而斩!” 王连升叹出一声:“这就让我遗憾了!” 刘统勋:“不过,本官哪一天去了黄泉,会将你的这句话带给他的!” 王连升笑起来:“那就谢过刘大人了!” 他把笔录重又托起,准备往上按下手印。门外响起狱卒送饭的声音。狱卒端着 一只竹篮进来,掀去盖布,露出一碗肉、一碗鱼和一壶酒。 刘统勋:“谁送的?” 狱卒:“回大人话,这是犯官王连升的家人听说王连升入了死牢,且又听说他 多日没有吃东西了,特意送来给他果腹的。” 王连升泪水涌出,摇头:“不必了,把好饭好酒带回去吧!说真心话,我现在 只想……只想再吃一回沙子!” 刘统勋的眼睛一热,忙忍住,说:“王连升,莫要负了家人的一片好心,把酒 菜吃了,再按手印吧!” 王连升泪水滚滚:“那就谢刘大人恩典了!” 他一抹泪,抓过酒壶就往盅里筛去。酒盅端起。 王连升举起酒盅,对天一照:“老天爷,你把这天下之事,都看在眼里了!若 不是苗宗舒害我,我王连升会有这血光之灾么!老天爷,你要长眼啊!你若是真的 长眼,就助我大清国除尽苗宗舒这班墨吏吧!这盅酒,王连升敬你了!” 他将酒往空中一洒,酒浆纷扬。第二盅酒又斟满,他端起盅,一仰脸,大口饮 尽!猛地,他两眼一直,手中的盅子落地,双手捧住了肚子,脸色顿时煞白,嘴角 爬出一缕紫血。 “毒酒?!”刘统勋见状大惊。王连升的身子渐渐软下,两眼泛白,颤抖着伸 出手,嘶声:“给……给我……笔录……”刘统勋拾起笔录,塞到王连升手中。 王连升重又咬破拇指,手大颤着,往笔录上艰难地捺去。血拇指在纸面上晃着, 久久没有按下。“帮……帮帮我……’任连升抬起浑浊的眼睛用民里闪着哀求的光 亮,“刘……刘大人……帮帮我……” 刘统勋咬紧牙关,扶着王连升的手,往纸上按去。一个红红的血指印出现在纸 面!咚的一声闷响,王连升往前一扑,枷板触地。一缕污血沿着枷板歪歪斜斜地淌 了下来…… 16.米汝成府门外。 苗宗舒的坐骑驰来,在大门前停住。大门紧闭着。 随从下马,重重地敲门。苗宗舒喝:“不得无礼!都退开!” 随从躬身退后。苗宗舒下了马,走到大门前,抬起手,叩了几下门环,问: “米大人在府上么?” 无人应声。苗宗舒又喊问了一声。好一会,他才听得门里有了脚步声。“有人 来了!”师爷小声道。苗宗舒整整衣冠,一端身架,准备寒暄。门轻轻地开了一道 缝,探出一张老仆的皱脸:“是谁啊?” 苗宗舒怔了下,强作笑颜:“请快快禀报米大人,就说苗大人来府上有要事洽 商!” 老仆木木的:“您这位爷,就是苗大人?” 苗宗舒:“正是本官!快快去禀报!” 老仆:“这就对了!米大人此时不在府上,可却是知道苗大人会来的,特意要 老仆在这儿等着。” 首宗舒皱眉:“米大人不在府上?去哪了?” 老仆:“听米大人说,是去买纸烛了。” 苗宗舒:“买纸烛?这等小事,也该是米大人自己干的么?” 老仆:“买纸烛这等小事,本不该是米大人自己干的,可米大人说了,这一回 不同,非得自己干才行。” 苗宗舒:“有这等重要?” 老仆:“米大人说,买回了纸烛,是要化给一个人的。” 苗宗舒:“化给谁?” 老仆:“化给谁,老仆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米大人还有话,他说,要是苗大 人来了,让老仆交给他一样东西。” 苗宗舒一怔:“他要交给本官什么东西?” 老仆:“一盏灯笼。” “灯笼?”苗宗舒疑惑起来,“交给本官一盏灯笼干什么?” 老仆:“米大人说,天色不好,让苗大人往回走的时候,好用它照路,免得坠 马。” 苗宗舒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气得脸色发白。正要发作,猛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响, 一家丁滚下马鞍,连声喊:“苗大人!不好了!王连升……” 苗宗舒急问:“王连升怎么了?” 家丁:“刑部传来消息,王连升把大人给……给告了!刘统勋大人已把囚车派 出来了,正往苗府赶呐!” 苗宗舒呆如木鸡。他突然大笑起来,回身走近大门,对门里的老仆说:“好! 很好!有米大人这么体贴本官,本官就不会有坠马之忧了!--把灯笼递出来吧!” 老仆将大门打开了些,递出的是一盏亮着烛光的白灯笼!苗宗舒伸出的手猛地 缩了回去,失声:“白灯笼?”白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17.后院池亭。 柔若无骨的手指在琴弦上捻拨着,琴声如细雨。柳含月抚着琴,神色宁静。米 汝成匆匆走来,兴奋莫名:“含月!你可真是诸葛亮!算定苗宗舒今晚会来,果然 就来了!” 柳含月轻轻一笑:“那盏白灯笼,也递出去了?” 米汝成:“递出去了!老夫在大门后亲眼看着递出去的!” 柳含月专心抚着琴,眉目间极其妩媚:“凭着苗大人的心气,他会接下这盏白 灯笼的。” 18.府门外。 苗宗舒的师爷举起白灯笼,欲摔。“住手!”苗宗舒喝了声。师爷:“苗大人! 这……这白灯笼的意思,就……就是说……”苗宗舒:“说什么?”师爷:“就是 说……小的不敢说!”“说!”苗宗舒厉声。 师爷苦着脸:“就是说……苗大人该……该死了!” “哈哈哈哈!”苗宗舒暴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狂笑。 他突然收住笑,连连摇头,垂泪叹道:“说得好!苗大人……我这位官高二品 的仓场总督苗大人,是该……是该死了!” 他一把从师爷手中夺过白灯笼,回过身,踉踉跄跄朝自己的坐骑走去,边走边 笑道:“是该死了……是的,该死了……” 白灯笼晃荡着。 19·池亭。 柳含月收住琴弦,慢慢抬起脸。她的脸在月光下像一块白玉。 柳含月:“那日夜间,我在弹《十面埋伏》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如此诡秘的 一桩血案,或许就会了断在一盏白灯笼上……” 米汝成笑道:“正是你的神机妙算,才有今日之结局!对了,那天你让老夫差 人做下这只白灯笼的时候,老夫担心这盏灯笼是替自己备着的呢!” 柳含月叹了一声:“说实话,那天,我真的不知道这盏白灯笼,会由谁来执着…… 我刚才在想,一件事,要是算得太准了,也许不是好事……下回,还会不会这么灵 验呢?” 米汝成一怔:“下回?你是说……还有下回?” 柳含月轻轻摇了摇头,垂脸望向琴面:“什么事都会有下回……就如弹曲子, 一曲弹尽,还会有下一曲……” 她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滚,琴音悠长而惊心。 20·府门外。 苗宗舒执着白灯笼,大笑着往马上爬,却是怎么也踩不住马镫。师爷跪下托靴, 被苗宗舒推开。苗宗舒咬紧牙关,硬撑着往马镫上踩,好不容易才爬上了马背。他 手中的白灯笼落地。白灯笼燃烧起来。 21.乾清宫外坪场。日。 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火焰腾起,“五谷树”被点着了。火苗吞噬着“五谷村” 上扎着的五谷穗子。站在殿阶上的乾隆望着燃烧的火树。火光在年轻皇帝冷峻而痛 苦的脸上闪烁着。乾隆内心的对话声-- “皇上,这么好端端的‘五谷村’,为什么要烧了?” “这不是在烧‘五谷树’,是在烧五万两银子。” “皇上是说,这株树,是五万两银子扎的?” “这也不是在烧五万两银子,是在烧五脏六腑。” “在烧五脏六腑?皇上,这火在烧谁的五脏六腑?” “在烧大清国的五脏六腑。” “五谷树”劈劈啪啪地爆响着。乾隆双目湿了,自语:“多好的一株‘五谷树’ 啊。苟子说,‘春耕、夏长、秋实、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余 也。’朕,是多么想让天下百姓家家有这么一株祈福的‘五谷树’啊。可是,朕办 不到。朕只有一株‘五谷树’。而朕面前的这株‘五谷树’,却是大耻之树!是灾 树!是焚之一炬而不能尽驱不祥的五谷之树啊!” “五谷村”爆得更响了,火光烛天。满殿官员默默看着皇上,默默看着火树。 刘统勋的脸爬满了泪水;田文镜的脸沉重如铁;米汝成一脸死里逃生的感慨;张廷 玉强掩着内心的喜悦…… “五谷村”在燃烧着最后的余穗。 两行泪水从乾隆发红的眼睛里淌了出来。 22.养心殿。日。 田文镜跪伏在浓重的阴影里,乾隆背着对他,也看不清面容。 乾隆的声音异常痛苦,低沉而又缓慢:“苗宗舒是你的人,你说,该如何处置?” 田文镜不做声。 乾隆:“朕在问你。” 田文镜仍不做声,瘦削的肩头拱托着官袍,僵硬而又倔强。 “朕在问你!”乾隆猛地回过身,大声道。 田文镜抬起脸,重重吐出一个字:“杀!” 23.田文镜寓所大门。夜。 脖子挂着金牌的大黄狗对着门外的来人狂吠着。 来人是潘世贵等一干官员。 潘世贵撵狗:“快走开!潘大人有急事找回大人!” 狗却吠得更厉害了。 潘世贵躲着狗咬,踮脚对着大门内喊:“田大人!是我!潘世贵!” 24·田文镜卧房。 “啪!”田文镜一只手重重拍在床沿上,靠在床上大声咳起来,边咳边骂道, “你们……你们还有脸来为苗宗舒说情?都给我滚!滚出去!” 潘世贵等人垂着手站在一旁,听着骂,一声也不敢再吭。 田文镜气得脸色发青,硬撑着身子坐起来,摸过拐杖,重重地跺了两跺,怒声: “你们……你们给我听着!要清清白白做官!谁要是像苗宗舒那样贪赃枉法,我田 文镜头一个要执他的皮!--滚!都给我滚!” 潘世贵等人欠着身退了出去。 不一会,狗吠声再次大作起来。 田文镜呼呼喘着,颤着手从仆人手里接过药碗,大口喝于,抹抹嘴,突然哭了 起来,连连拍着床沿,哽泣着道:“都毁在一个贪字上啊!这个字,该千刀万剐啊!” 他脸上老泪纵横。 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