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奇俗 硬肩扛山 自古红颜多薄命,多薄命。不想今天仍被卖,情感不如金钱重,金钱重。女子 薄命说根源, 一话说破史空前。何处有人来做比, 只因祸水不如前。 ——《红颜》 任一民打死狼的消息传到大队、公社、县里,立即成了爆炸性的新闻。人们奔 走相告,称赞任一民独身和凶残的狼博斗的事迹。 任一民的狼褥子没有拿到,因为整条狼都被大队送到公社,又被公社送至县政 府,以后的下落,他就不知道了。 县里来了一个记者,由大队长陪同,来山洞里采访任一民,当看到他衣衫褴履, 住在山洞里,充满了同情。当得知省计委主任是他叔叔时,更让记者大吃一惊! 回去后,把任一民的情况立即汇报给公社,公社领导一听,心里也暗知糟糕, 赶紧让知青办给送来了一袋白面,并马上通知牛大队长,不能再让任一民居住在洞 里,要给他安排大队里最好的工作,牛大队长全答应了下来。 算做奖励还是补尝?任一民也不知道。于是乎,他就把这难得的白面粉送给了 大队,让全体村民大吃了一顿。 随后,他又被调入运输队,这可是大队最富裕的差事了。李会计还找他来算了 下几个月来的帐目,尽管任一民自来后,一直没下过山,一直劳动,但决算的结果, 却是任一民还差队里五元钱。 为什么呢? 原来,任一民曾参加过几次在下雨时,大队组织的学习上级文件和毛选活动, 队里早有规定,凡学习是不给工分的。另外,他看守林场一天才九分工,一个工分 三角二分钱,而他自来后一直吃的派饭,一天三顿是三毛钱,一斤二两粮食,他在 山洞住,也是如此算的。 也就是说,他看山林一天一夜,不管如何辛苦,他所挣的工分还不够他一天的 饭钱。时间越长,他欠队里的钱就越多。这一点让任一民很是气愤,但说不出话来, 尽管他手中还有点钱,但还是没拿出来还帐。因为,他不知道,运输队是什么样的 活?是扛大包吗?还是什么,他一无所知。 书记见状,知道难为了任一民,怕以后他上公社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就话峰一 转说: “一民啊,这五块钱,你就不用还了,以后上运输队,好好干,情况会好的。” “多谢书记和会计的大恩啦!” 任一民说完,扭身走出了大队部,正好遇到来寻找他的那位女老师,原来,她 的好朋友、好姐妹今天要出嫁了。想约任一民一起去为她送行。 于是,他和女老师顺路一起下山,见一不多家的村落,村前一株大树,粗大的 树干上挂着一杆大秤,还有大秤砣悬在其上,树下坐着一位吸旱烟的老汉,在“吧 嗒,吧嗒”地吸烟。 任一民不明白,走上前去问老者: “此秤杆为何用?” 老汉答说: “称人用的。” 任一民大惊,暗道:新中国解放近二十年了,想不到这里还有用秤称人的? 老汉笑着叩了叩烟袋,说: “你们不信?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稍刻,忽听乐器声从村中传出来,只见有几个人高低不平地吹着唢呐,还有打 鼓敲锣的,凑着热闹…… 两头毛驴上各坐一男女,有些大人孩子们在后面跟随。一会儿,他们来到树下, 只见那毛驴上的人跳了下来,原来这就是女老师的好友,那女子对树下的老汉道了 个万福,轻声说: “三爷爷,麻烦您老多照应。” 只见那老汉哈哈一笑说: “放心,自家人不说别样的话,上秤吧。” 他说着,就解开自身上缠绕的绳子,将那女子在腰处捆扎上,走到那大秤杆下, 用手一托那女孩子,一挂,就把女孩子挂上了秤,同时扶好秤砣,那女孩儿两腿脚 顿时离开地面,秤砣向后推移,不一会儿,秤杆就平直了。 众人皆大欢喜,叫好声不断。 又见那老汉说出那女子的斤两,当有会算的人又报出钱数,只见有人在旁开始 数钱,交付给一个上点年纪的人,可能是那女子的爸爸吧! 然后,那女子披上了盖头,被另一中年男人抱上了驴,拥戴而去…… 女老师的好友就这般走了,对好朋友招呼也没打上一个,她是否会幸福?且不 去说,对匆匆忙忙赶来的朋友为何冷若冰霜?旁视无人般地就走了,却让任一民大 惑不解。 女老师没有说话,眼含泪水,似乎说,在这里的女孩子的命运就是如此薄命, 没有什么大奇小怪的。 女人如东西一样被买卖,对于任一民来说是震撼的,他曾从读过的书上知道, 大灾难时,历朝历代多有贩卖人口的,可解放这么多年了,在这看不透的大山深处, 仍有这样的事,难道说,他们不知是犯罪行为? 他对着挂大秤砣的大树疑惑着,树啊树,你曾经为天上的七仙女,私下凡间和 董永相会,造就了“天仙配”的美丽传说故事,可今天,你为了什么却用大秤砣, 硬生生地把人间骨肉亲情分开?人,无知,你也无知吗? 他用手狠狠地拍着树干,啪啪作响,锤胸顿足,慷慨激动,似乎要追问大树的 责任? 他的举动,引起除了女老师外,还有来此看热闹的两个年轻人的注意,他们走 上前来,看着任一民莫明其妙的动作,不解地问: “刚才坐驴走的女子和你有关吗?” 任一民摇了摇头,那个女孩子他从不认识,能有什么关系?他痛苦,他想不通, 为了什么,这地方还有这样的风俗习惯?他无能为力,他知道自己是多无能。 “你是北京知青?” 两个人中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问他,因为他听出了任一民不是当地口音。 “是,你们是哪里的?” “呵呵,我们是山下的知青,来这里修水库的。” “修水库?知青?” “是啊,你看那儿就是我们住的帐蓬。” 其中另一个人对任一民指着,不远处的那几顶白帐蓬,说道。 “同是天涯论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任一民口中念出了白居易《琵琶行》中的诗句,让两个年轻人暗暗称赞。 三个人在这里相遇,能走到一起,这就是缘分啊!于是,那两个年轻人就力邀 任一民和女老师一起上他们那里去看一看,玩耍一下。 任一民看了下女老师,想征求她的意见,看她点了点头,就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把买卖人的事情,抛的干干净净。当他们知道,任一 民就是大鸟大队的看林员,独挑大狼的时候,佩服的直挺大姆指。 任一民也了解到他们一个叫岳良,一个叫王宾,全是本省人,他们下乡地点在 县城西边,有十五里路,叫李沟家。 他们那里是个知青小组,有七个人,其中有两个女学生。他俩是村子里派工来 此修水库大坝的。来了好几个月了,估计春节就能回去了。 来到他们的帐蓬,岳良亲切友好地拿出来几个大白面粉的馒头,还有一满饭盒 的肉菜,请他俩吃,说这就是他们的伙食。 如此的伙食,真让任一民羡慕极了,几个月来,他没有沾过一口白面了,最好 的也只是小米干饭和杂豆面条的菜汤。 他开口大吃起来,逗的岳良和王宾开怀大笑。 谈笑了一会儿,任一民和女老师一起和他们告别,他们还有余下的馒头,送给 任一民带回去,并邀请,他们回村后,让任一民上他们那里去看看,他们热烈地欢 迎他的惠顾。 路上,任一民没有说话,默默地上山,女老师瞟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 “任一民,我想对你说个事,行吗?” 任一民楞住了,此时,他才发现这位女老师和平常上课的不同打扮,原来还以 为是来看她朋友出嫁准备的,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了。他答复说: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了,不会今天又找了几道题目,让我帮忙解吧?” “不是啦!你看看你,对你说个事,还不痛快!” “呵呵,好,好,请老师吩咐,有什么任务,让我完成,我一定尽责尽力去做。” “不是啦,任一民,我想跟你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女老师说着,就扭捏起来,脸也红了。任一民此刻什么全明白了,但还是装着 什么全不知道的样子说: “啊!老师,不要开玩笑,好不好?你看我这样子,有什么让人喜欢的?” “你有一种气质,吸引我。让我一天到晚尽是你的影子,觉也睡不好了。” “老师啊,我父母双亡,让叔叔把我发配到这个地方,什么全没有,你没看到 吗?你喜欢我,会害了你的。虽说,我也不同意看到的买卖婚姻,但我一无所有, 饭全吃不上,不是害了你吗?你说气质,值多少钱啊?你明白吗?醒醒吧!” 任一民此刻是不可能对女老师说出,他藏在心中的事,是他日夜惦念的国霞, 音讯全无,他的心何曾安定过?他经常一人独自在角落里落泪,有谁能知晓他内心 的苦痛?他来这里劳动,也是在等待光明的那一天,盼望着他和国霞的相聚……。 女老师无话可说了,因为她也知道,如果她爸爸知道,她要和任一民相好,怕 会气的如何暴跳?甚至会如何想方设法把任一民赶出这里。 她相信她爸爸的能量,别忘了,她爸爸在这里曾是跺一脚,大鸟山也要晃荡下 的人物啊。可又上哪里去找任一民这样有才华的人呢?她决定还是和爸爸说一下任 一民的事后,再对任一民说以后的事情。 第二天,任一民来到了运输队,呵呵,原来所谓的运输队就是十多个年轻人, 专门运输山上所缺乏的物品,或者山下的人所买山上的物品的一支队伍。其中,最 主要的就是大队里林场的树,成材了,要卖给山下需要的人。 这里的待遇不错,一切全是现金交易,成材的树一棵大约30—50元,不等价格, 而要背下山,一根一丈多长的树干至少要20元,砍树和砍树枝叶一根7 元。 当然,这些是指不粗大的树,要是又粗又大的树,则有负责人和组织的小组长 共同商议价格,因为那要用人少了,是不行的。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他们每一个人的收入是:砍树和砍树枝叶一根是5 元,背下山是10元。其余的 钱全部交大队,大队一个月发给他们每一个人一条毛巾,一付垫肩。其他的一切自 理。 他们每一个人全是日结月清。这也就是为什么任一民来此,队里要和他清算的 原因。 砍树用的当然也是大队发下来的开山斧,没有点力气,别说砍,就抡也抡不起 来。全队分成了三个小组,任一民被分到了第二组,人虽说不认识,但任一民的大 名,他们还是知道的。如同英雄好汉一般地欢迎任一民的加入。 小组长姓刘,三十多岁,也是个复员兵,听说是当兵时和连长打架,被开除回 来的,复员金也没有给一分钱,回来就参加了运输队。 因任一民刚来,刘组长对他格外关照,给他讲解了不少运输的要领和决窍,让 任一民不得不佩服。 午饭时,在刘组长的招呼下,不管是本组的人不是别组的人,大家你一个土豆, 他一碗粥地递给一民,让他吃饱了干活。感动的任一民开口闭口地说“谢谢!” 饭后,会抽烟的抽袋烟,不会的,就稍休息了一下,组长就招呼各小组的人干 活了。刘组长递给任一民一把小斧头,说让他把放倒的大树枝叶给削下来,不要碰 了自己的手脚……。 然后,就走开了。 任一民拿着斧头,来到上午砍倒的一棵大树前,依组长吩咐,依次把树枝砍下 来,直到把这棵树修理的光光溜溜的,汗珠滴滴嗒嗒地落下来,他用刚给的毛巾擦 拭了一把,再走向下一棵大树……。 直到把全身的气力用光,他再也不想拎起这把小斧头,才发现他的任务完成了。 正在此时刘组长过来,对一民点点头说: “行啊,任一民,干的不错,一会儿把那边上几棵细点的也修理好了,咱们就 下山去吃晚饭。” “哦,好,放心吧,刘大哥。” 任一民现在也学会来事儿了,见比他大些的叫大哥、大叔,让人家感到尊重, 也许对他就会好一点。再也不敢叫人家什么大队长、小队长、小组长的了。正如他 所学毛选中的话:“错误和挫折教育了我们,我们比较地聪明起来了,我们的事情 就会办的好一些。” 任一民很顺利地把几棵细些的树枝用小斧子走了一遍,然后,找个树干,坐下 来休息,喝了口水,就等待组长的号令,扛下山了。 他看着眼前的树,不知自己能否真的能扛下山,虽说,过去他休学当瓦工时, 扛过水泥什么的物品,但现在的树还是比较长的,且要在山路上行进,对于他来说, 还是头一遭。 又过了一会儿,刘组长把全组人招呼过来说: “这十八棵树,我们必须今晚扛下山,咱们加上了任一民,正好六个人,一人 三棵,有什么问题没有?” “没有。” 大家齐声回答,任一民也感觉身上一震,今天,自己拼命也要把树扛下山。刘 大哥看了一眼任一民,对大家说: “任一民刚来,让他扛细点的,不要和他抢,他可是咱们的秀才。大家照顾好 他。” “好。” 于是,每个人全选择了三棵树干,剩下三棵比较细点的树,显然,这就是任一 民的任务了。任一民没有多说什么,大家的恩惠,让他永记于心,此外,他还能做 什么?他依刘大哥交待给他的方法,用斧头砍了几根藤条,分发给大家,然后他把 三根自己的树,在树中间稍后的位置绑住,还让刘大哥过来查看一眼,看到刘点头, 表示了满意,才放下心来。 接着旁边的人过来,帮助他架上肩膀,立即感到沉甸甸地重物压迫的他生痛。 他咬紧牙关,硬是挺了下来。 不一会儿,六个人依次排好地走上了下山的路,不一会儿,任一民头上就冒汗 了,他来不及擦拭,任由汗珠落在身上,路上……。 直到山梁的转弯处,前面的人停下来,任一民才把三棵树倚靠在山石上,身体 挣脱出来,见刘大哥走过来,问他: “怎么样?还行不?” 任一民几乎从嘴巴中嘣出了几个字,答道: “行啊,大哥,放心……吧!” 大家又休息了一会儿,又上路了……。 直到半夜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放下树,任一民满身被汗水侵透,如 同从水中捞出来似的。 让任一民惊奇的是目的地原来就是三叉口村,在一所大院子里,众人把扛来的 树依次码好,任一民看到一个老干部模样的人,走过来,一根一根清点,然后招呼 众人进屋。屋内早就摆放好了酒菜,颇为丰盛。 任一民跟随众人进了屋子,迎面看到一张大照片,挂在迎面墙上,在灯光下, 任一民似乎认识相片中五口之家中,坐在老人怀抱中的女娃娃。怀疑那女孩子就是 他见到的女老师。他正犹豫着,一位老太太走过来,招呼他快点入座。他忙应声, 走了过去。 刘大哥毫不客气地坐在上首位,给各位斟上了酒,举起杯来,大声说: “来,大家干一杯。” 他向大家示意了一下,然后,扬脖而尽,还把酒杯倒过来,以示,他喝的干干 净净。众人也跟着他,喝起酒来,唯有任一民动也没动,刘大哥瞪了他一眼说: “任一民,喝酒!” “大哥,我没喝过酒,不敢喝。” “有什么不敢的,要做男子汉,酒全喝不了,做的成吗?喝了它。” 任一民害臊地脸全红了,一咬牙,管他呢,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学会喝 酒,想至此,举起酒杯,一扬脖,一杯酒也下了肚。可这一杯酒,让他顿感不妙。 酒是辣的,入肚后,一股燥热从丹田处升起,身体如同着了火一样。惹得大家哈哈 大笑。 刘大哥一看任一民的样子,笑着说: “你几斤几两不知道啊?也敢跟我一样地喝酒?胆子不小啊,你就不能和他们 一样,少喝点,甚至于就眠下嘴?真实诚啊,你?” “对不起,大哥,我……” “行了,在大哥面前,不要逞能,你还年轻,不要学我这酒坛子。好了,你别 糟蹋这好酒了,吃菜,吃饭吧!” “嗯,谢谢大哥。” 任一民的脸如红布样,低声回答着刘组长,眼看着他,又喝了一杯酒。他沉默 不语地开始吃起饭菜来。忽然,听见身后有笑声,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主人在对他 窃窃发笑。他感到脸更红了。 饭后,他才知道,这里正是女老师的家,女老师的爸、妈退休后,开了个饭店, 用来招待过往客商,还给大队联系卖出的树木。所以,他家成了运输队的中转站。 运输队的人需要什么物品,他也几乎不赚钱地给大家办好,让人们来了后,感受到 如同回家一样。 饭后,刘大哥开始分工钱,说是老规矩。尽管任一民扛的比较细的树干,还是 分得了三十元钱,扣除晚上的饭菜钱,竟给了二十五元钱。 然后,大家走进早就备好的一间空屋子,一条大炕,有几床被褥,大家倒炕便 呼呼地睡了起来。任一民还觉得好奇,在炕上想来想去的,不知不觉中,也进入了 梦乡。 也就从那一天起,任一民过起了运输树木的工作。 这一干,包括春节在内,就是三个多月。 春节时,他换上了新衣服,那身国霞爸爸的旧军装破烂的,实再不能穿了,他 仍然舍不得丢下。 别人家全在欢聚一堂,笑笑呵呵地喝酒、吃肉,庆贺大年时,他孤独一人,回 到他曾看林的山洞里,思潮起伏,怀念着曾和国霞、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惦念着, 不知她们人在何方?情况怎么样了?想着,想着,泪就流下来了……。 此时的他,真想大哭一场,但他还是强忍了下来,不时地哼着他的小调: “一位小和尚,泪汪汪,哭爹又喊娘……。” 小调真凄惨,不正是他人生所走的路吗? 俗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啊,那时的他,有谁能体会、理解他的孤苦伶仃 的凄风苦雨? 第二天,女老师找到他,邀请他上她家过节,他没有再犹豫不决,而且背起行 李,跟她下了山,似乎不想再回来。 另一大变化,就是他学会了抽烟,时隔不久就吞云吐雾了。喝酒也算可以对付 了,半斤白酒放他手中,根本不在话下。 这些行为,尽管让他后来悔恨不已,让他也觉得自己的变化太大了,但事已铸 成,想挽回来也是需用好大意志的。 后来,对于喝酒,他还是控制住了,非特殊情况下,他不沾一滴酒。但对于烟 来说,他却下不了决心,一直没控制住。成了他的坏习惯。 这是后话,我们暂且不提。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