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各自划分的界限 有时会觉得,我所了解的学长,和一般人眼中的嘉伸有什么差别吗? 大家所熟悉的嘉伸,真的是完全的他吗? 我是不是也一样,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学长的身上? 人心真是难以理解,比最复杂的方程式还要无解。 “没想到我们君绮也能当人家的爱情顾问。”姚姚不改其苛薄本性评论着。 “干嘛挖苦我,我只是表现对学长的关心罢了。”我也心有不甘地反击。 “个人的爱情只能自求多福。本人没那个意念,旁人再着急也只能干瞪眼。” 像是不把我的反驳放在眼里,姚姚仍不停地说下去。 “生日快乐,敏芝!”几个从旁走过的人愉快地向敏芝祝福。 “谢谢!”姚姚笑得像朵花般地回应。 这女人,转过头去就是一副完全不同的表情,真想研究一下她的颜面神经, 何以能够如此快速地变脸。 没错,今天是姚姚的生日。我会和她见面,也是因为他们社团的朋友中午在 社办为她准备了场庆生会,黄仕杰邀我当“神秘嘉宾”,给她一个惊喜。趁着庆 生的人陆续抵达的这段空档,我们坐在走廊上聊聊天。说着说着,又讲到学长的 事。 “就算你嫌我说话不中听,可是,我还是要劝你,别投射过多个人感情进去 才好。” “什么意思?” “别说你不知道。连我都感觉得出来,他们两人之间简直就像你和小伍事件 的翻版。” “你想太多了。”我气弱的否认在姚姚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小笨蛋,我们俩已经认识几年?” “从高一到现在,四年了。” “那我对你提出错误见解的次数,有超过一只手的手指数目吗?” 还真该死的。“……没有。” 有个相交多年的好友,有时,实在不是件好事。 对我来说,姚姚是少数几个能让我安心倾吐心事的对象。我们对对方的了解, 比对自己要来得深,加上她敢做敢说,总是让我既爱又怕。爱的是世上难得有几 个能真心诚意直指自己缺点的人;怕的是她的敏锐,连自己内心深处没有发现的 枝微末节也不会被她遗漏。再加上她直言不讳的个性,常常让我无法逃避而被逼 到不得不承认的地步。 说我装傻也好,装不懂也罢,反正我就是长不大的小孩,遇到问题只想逃避。 “你究竟在逃些什么?” 逃避什么?我不愿去想。 “你们在聊些什么,脸色这样沉重。” 黄仕杰在这时走过来。 “人已来得差不多,偏只差寿星你一个。” “姚姚,快点进去,主角怎能让大家等太久。”我催促着姚姚。 虽然黄仕杰出现的时机永远都不凑巧,但我这次倒挺感激他,能让我离开姚 姚喘口气。 热热闹闹的庆生会就这么开始。蛋糕、礼物、拉炮、嘻笑、祝福,还有人被 簇拥着要求献吻。 小小一间社办挤满了许多我从没见过的人。 突然间,感到有点失落。 我并不属于其中的一份子,姚姚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好朋友。 这一年来,我们都渐渐建立起各自的生活圈,各自结交了其他的朋友。对她 来说,我已慢慢变成只是众多好友中的一个。我知道,我就像因为死党跟其他小 朋友玩而耍脾气的小学生。我们都长大了,她不断地向前进,而我却只在原地踏 步。 “很有趣吧,我们社团的人闹起来可是能把活动中心掀开的。”不知黄仕杰 是否感觉出我一个人孤单无趣,而走到我身旁来陪我说说话。 “嗯,看得出来你们社团很有人情味,以这么大的一个活动性社团来说实属 不易,光是要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就够伤脑筋。” “常常走动自然就会熟悉。敏芝在这方面就拥有完美的天份,在我们之中可 是备受学长姐期待的新星。” “我想你也不差。”我相信,他们两人的个性和口才,在社团里应该会有很 大的发挥空间。 在用各种语言唱完生日快乐歌、切完与众多人数不成比例的蛋糕后,一场混 乱的砸奶油大战就开始了。因为我外来是客,幸运躲过一劫。身为寿星的姚姚在 她的惊声尖叫下,只有脸和手被象征性地抹了几道奶油,其他人倒是玩得不亦乐 乎,在走廊上追逐互砸起来。 黄仕杰呢?不晓得这小子是闪躲灵敏还是火力太强让其他人无法靠近,不仅 全身而退,而且还砸得其他人连连讨饶。 “君绮,真高兴你来帮我庆生,抱歉人太多,不能多陪你。”混战告一段落, 大伙开始处理善后,收拾残局准备去上课。姚姚高昂的情绪尚未平复,看来早已 把我们开场前的谈话都丢到一旁。 “客套什么,真不像你会说的话,活像打官腔似的。”我故意取笑她。 “喂,这叫礼貌。人家今天生日,要有成熟表现,不跟你计较。” “是,你很成熟,恭喜你又老一岁啦。”我就是要强调,谁叫她的生日比我 早,比我快满十九岁。 “好了,两位小姐,别再抬杠,上课钟已经响了,你们不用上课吗?”黄仕 杰又跑出来打断我们的闲扯。 “待会没课。”我要到第八节才有课。 “那肚子饿了没,要不要一起去吃饭。”黄仕杰像是抓到机会地问道。 我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姚姚。 “恕我无法奉陪。家民要帮我把这堆礼物载回家,然后再赶回来上第六节课。” 姚姚看着向我们走过来的男生说。 “钦,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眼前这个叫家民的人,似乎曾在某个记忆的 角落出现过。 “你的记性真好,我们的确曾见过一次,是和仕杰同时出场的,想起来了吗?” “啊,圣诞舞会!”就是当黄仕杰追着我跑,而与姚姚共舞得浑然忘我的人。 “Bingo !常听敏芝提起你这个好朋友,可惜现在没时间多聊,就不打扰你 和仕杰了。” “我们先走了,再联络喔。”她大小姐手一挥,潇洒地退场离开。 臭姚姚,每次都陷我于进退两难之中。 既然人家都提出邀约,而我也说没课了,在想不出其他听起来够自然的拒绝 借口之下,只得顺着情势走下去。 我们在育乐街找了家简餐店坐下。由于已过中午尖峰拥挤时段,用餐人数已 明显减少许多。 “那个男生,正和姚姚交往吗?”根据刚刚的观察,我提出心中的疑问。 “你说家民?” 黄仕杰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虽然他们两人都没有明言,但以旁人的眼光来看,应该是这样没错。” “原来就是自己沉浸于幸福中,才会把好朋友丢到一边不管。” “别这么酸溜溜的,他们也有自己的烦恼。” “什么?” “你有喜欢的人吗?” “咳……啊?!”可恶,害我差点被汤呛到。为什么他说话的方向永远让我 摸不着头绪:“没有吧。” “总不会从来没有。” “……曾经有过。” “果然,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多多少少都谈过几次恋爱。” 事实上,我很讨厌和别人谈论这个话题。就连在姚姚面前,我都会顾左右而 言他,找机会转移话题,更何况是和一个半生不熟的男生。 也许是看我皱着眉头的表情,黄仕杰苦笑了一下。 “和我一起吃饭,是件痛苦的差事吗?” “干嘛这样说。”我有点心虚地反驳。 “因为你每次看到我总是想赶快逃走的表情。” “谁叫你一副想追求我的样子。” “我是想追你。” “可是我又不喜欢你。” 在他脸色还没变之前,我赶紧补充说明。 “我是说;我们之前才见过几次面,虽然一起修课,但对彼此的了解毕竟有 限,你怎么真能确定喜欢我。” “就算我真的无法确定,但对你有好感总是错不了,所以才会积极想办法缩 短我们之间的距离,增加对你的了解。只要你不是完全排斥,我就有机会,是不? 或者,你真的讨厌我到完全无法忍受的地步?” “倒也不是……” 虽然并不喜欢,但真要当着一个人的面说出讨厌他,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轻易 做到。特别是对方完全不隐藏对自己有着好感。 仔细想想,我就如黄仕杰所形容,和他一起永远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交谈 时也是三言两语带过,只想尽快结束话题。 平心而论,除去他过于积极的态度之外,倒也没什么令人讨厌的地方。相反 的,正如姚姚所形容,是个热心的人。 可惜的是,我最害怕的正是这样的穷追不舍。我需要的是彼此可以呼吸透气 的安全距离。如果说有什么是天生相克,大概就是像我和他这样吧。 有了那餐“掏心挖肺”的“告白”后,黄仕杰倒是更积极地用尽各种名目邀 我一起出去:学校的歌唱比赛、成功厅的电影、社团的成果展…… 室友们个个一副“看吧,果然如此”、“早就预料到”的表情,连隔壁寝的 同学三不五时也会过来串串门子。美其名为关心,等着听好消息,但在我看来, 只不过是想凑凑热闹、传传八卦,为平静的生活添点话题罢了。 虽然想抗辩,但又觉得何必自掘坟墓,打开这个话题让她们有探究的机会。 解释太多只会落得愈描愈黑的后果。 “君绮,你去哪玩了,怎么汗流成这样,连头发都是湿的。”室友萱萱看着 刚从外面回来,活似快要脱水的我大惊小怪地问。 天气越来越炎热,南台湾的夏天总是来得特别早。今天又是个令人难以忍受 的晴朗天气,即使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仍然没有凉爽的感觉。 “哪有得玩,是在那个闷死人的地下室打了整个下午的桌球。学长姐怕我们 再不振作,系桌就要倒了,把我们一个个抓去特训了整个下午。从来不知道这个 小白球也可以如此累人。” “仕杰找你的电话一直没停过呢,大红人,你可得赶快回个电给人家。” “喔。” 真是没力的感觉。 “他有说什么吗?” 其实,我正是为了找个避开他的借口,才去接受桌球特训的。否则干嘛自找 苦吃,天气已经够热了,还待在那闷不透风的桌球室虐待自己,搞得满头大汗全 身无力,还得被学长念说是我们平常都不参加练习的缘故。 “不就是要问你,明天他们系上放的电影有没有兴趣一起看。” 萱萱看我没劲的表情,忍不住又要叨念一番。 “说真的,君绮,人家仕杰表现得这么有诚意,你对他究竟是怎么想,也该 多少回应一下,别一直敷衍人家。” “才没有敷衍。” 我心虚地回嘴。 “我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朋友看待,是你们直想要把我强迫推销出去,完全不 把我的个人意志当一回事。” “我们认为你是不好意思,要保持女性的矜持啊,而且你也没有喜欢的对象。” 矜持个头啦,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你们又知道了。“算了,我不想一直重覆同 样的话题。” 每次讲起来就没完没了。看萱萱一副正要外出的打扮,想起上个礼拜我们几 个同寝的室友提议要一起去唱唱歌联络感情。 “不是要去唱歌,怎么其他人都还没回来?” “对了,我正要告诉你,思涵打电话回来,说要陪她学长去吃饭,所以我们 被她放鸽子了。” 思涵和她学长正在热烈交往中,这已经是公开的事实。“那小雅呢?” “她说要联谊,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 “累死了,我才不要。”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大眼瞪小眼,有什么好玩的? “那你只好一个人独守空闺啦,抱歉,我也要出走去。” “你们这几个!” 当下,电话适时响起。不,我总觉得是不适时的那种。 “呵呵,夺命连环call来了,你也不会寂寞了。”萱萱好像和我有相同预感 地笑笑。 “如果我求你,你会不会帮我跟他说我不在?”我装可怜地睁大眼睛、握紧 双手拜托萱萱。 “就算躲得了一时,终究还是得面对,你自己去解决吧,我要出门了。”说 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可恶,大家都是有异性没人性。 “学妹学妹,过来过来——”这天正准备走入教室上课时,瞥见圣欣学姐站 在楼梯口,像叫小狗似地对着我招手。 “什么事神秘兮兮。”我像只疑惑的小狗乖乖地靠过去。 “嘉伸下星期过生日,你想好要送什么礼物了吗?” “啊?他生日?我不知道。” “学妹,这就是你不对了,亏嘉伸平时对你这么好,怎么可以一句不知道就 打发掉。”仲斌学长不知何时也走到我们身后突然出声。 “可是,他又没告诉我。”我找借口反驳。 “我想嘉伸做人还没这么失败,需要自己到处去宣扬。身为一家人,我们要 主动表示才有诚意。” “说是这样说,那嘉伸想要些什么,学长你可有主意?” “学妹,这就是你的任务了。”仲斌以认真的眼神看着我说。 “为什么是我?” “他再怎么说都是你的直系学长,不由你多尽点心意,如何说得过去。” “我——” “就这么说定了。” 学姐也顺势把这个工作踢给我。 “最近三年级考试特别多,我还在烦恼抽不出时间,这样一来就得以解决了。” “考试,我也要考啊,而且还有两个报告待赶!”虽然很想这样说,但看两 位学长姐难得矛头如此一致——压榨我这个学妹,我想,任凭再上诉也是枉然。 只得辛酸往肚里吞,无言地接下这道成命,身为最小的学妹,就是得乖乖认份。 “好啦,老师来了,快点进去上课。” “找到适合的礼物,再来告诉我们。” 瞧仲斌和圣欣一副任务交待完成,只等验收成果的满意表情,真怀疑他们一 开始就是这样打算。 虽然摸着良心说,嘉伸学长平时的确待我不薄,可是该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我还真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也许该说,对于男孩子喜欢什么,该送些什么才恰如其份,我一点也摸不着 头绪。 高中时代当然也曾帮死党中的几个男孩子庆生过,只是多数时候是三五好友 合送一份礼物,该选圆的扁的长的方的,实用价值高这是装饰性质浓厚的物品才 合对方胃口,这类问题从来不用我伤脑筋。大家也知道询问我的意见只是浪费时 间,因为我压根提不出个像样的意见。所以往往只要等着出钱,在卡片上挂个名, 写几句有创意的祝福话语,表示我没忘记他们的生日,就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说穿了,就是懒。 不想费心去猜测对方喜欢的是什么、需要的是什么。对于这种需要仔细推敲 的事,我不在行。 当然,并非从来没有单独送过某个男生什么。 至少有一次。 当我还与高中的男友交往时。 在偶然的机会中去过他家,看到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色彩丰富、尺寸不一的 拼图,真是惊讶。在知道那些是他国中有一段时期沉迷于拼图的成果后,更是无 法置信。 “看不出来你有这种耐心。”我如此取笑他的。 “你不了解,那种把散落满地的碎片一块一块组合起来的成就感。一旦开始, 就像着魔似的,不拼到某个阶段就无法罢手的感觉。在那个时候,才真的能够忘 记世界上其他人事物的存在,专心沉浸在自己思想的世界。”他仿佛迷恋不已地 向我述说着。 “你啊,只有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才会投注心力。” 于是那年他的生日,我送他的礼物是一盒超大的拼图。 三千片,图案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原装进口,印刷精美,材质优良。一般 夜市看到的粗制漾造、一盒九十九元的拼图可没得比,花了我不少银子呢! “怎么样,这下你可以尽情拼个够,要是拼不起来我绝对不原谅你。”当他 把礼物拆开的那一刹那,我对着他有些错愕的表情得意地说道。 “放心好了,这个若能完成一定很有成就感,到时再让你看。”他也不服输 地回着。 只是,我一直没有机会,亲眼瞧瞧那幅成品是何等壮观的工程。 想想,不禁笑笑。回忆毕竟只是回忆,没什么用处。我当然不可能送学长拼 图这种东西,否则下场一定会遭来仲斌和圣欣一顿冷眼。 “都逛了整个下午,你到底有没有中意的东西?”黄仕杰对我漫无目的的闲 晃提出疑问。 “是你自己硬要跟来的,还这么没耐心。”没有目标地找寻,我实在也有些 烦闷。 和黄仕杰看完电影后,我说要独自出去晃晃,找送人的生日礼物,他自然又 是“义不容辞”地要陪我到处走。 “你到底是要送什么人礼物?如果是我,就不用麻烦了,我的生日还久得很, 不用这么早就开始伤恼筋。”为了化解我的火气,黄仕杰自以为幽默地说着。 “谁说要送你啊。” 受不了,就算你讲再多冷笑话,炎热的气温也不会因此降个半度。 “是要送我学长的生日礼物。” “为何不直接问他本人喜欢什么,既省事又不会做白工,送些本人不需要又 无法推却的东西。” “那多没诚意,生日礼物这种东西,就是要出乎意料。当对方收到礼物的那 一刻,脸上惊喜的表情,不就是送礼真正有意义的地方吗?”好吧,我承认这是 我奇怪的坚持,所以才会讨厌送礼这种麻烦事。 “原来看到那个人高兴的表情值得你费尽心思。” “什么?” “没什么,你和学长的感情好像挺不错,常听你谈到他。” “那当然,他一直很照顾我。难道你和学长姐不是吗?” “我的直系学长啊,在知道自己收的是学弟后,就放任我自生自灭,连家聚 都懒得办。一家四个都是男生的家聚,实在有够没意思。” “只能叹你自己遇人不淑罗。”这么现实的学长,不要也罢。 “等我生日时,你也会如此用心寻找我喜欢的礼物吗?”黄仕杰又再度发挥 他那完全令人无法接续的问话法,丢出这个问题。 “得了吧,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我才不想常做。” 虽然真心诚意想送项别致的礼物,却没有半点头绪。找了这么久,难免有点 不耐烦。当我开始感到失去耐性时,往往会有些搞怪的念头飘进脑海里。 “钦,手表似乎不错。” 忽然瞥见一角的SWATCH专柜,想到学长的手表在一次系砂锅篮球赛时不小心 被砸坏了,送只表应该很实用。而且,嘿嘿,眼前这款似乎就是不错的选择。 “你确定要送这个?”看我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黄仕杰仍然忍不住要问。 “当然,大功告成,可以打道回府了。”拿着好不容易看中的礼物,管他别 人说什么,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了。 这天在系馆特地把仲斌和圣欣找出来,让他们瞧瞧我千辛万苦搜寻所得的成 果。 “学妹,这就是你精心挑选的礼物?”仲斌学长看一眼我选的礼物,表情凝 重地问我。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我故意佯装不懂地回问。 “送手表是可以,但是,你为什么偏偏要选这种奇怪的表?” “我觉得很不错啊。”说得自己都觉得心虚。 “这种奇怪的对表,充其量只是装饰罢了,一般人会整天把这种表戴在手上 吗?” 是的,我买的是一款对表,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对表。 它的特殊之处在于两只表中,一只表面上只有时针,而另一只只有分针。也 就是说,非得两支合在一起看,才能知道正确的时间。标准的情人对表。 其实买回来之后我也有点后悔。一开始的确是心存捣蛋的意念,但现在想想, 这表还真是不实用,就算是情人,也不可能分分秒秒腻在一起,看对方表上的指 针走到哪个刻度。 结论,这东西完全没有达到普通手表该有的功能。而重点是——价格还不便 宜。 “难道要我拿去换?”我委屈地看着仲斌的脸色。 “算了,反正嘉伸也有女朋友,送给他们倒也不错。”一旁的圣欣终于发出 如天籁般的声音。 “就是嘛,就是嘛,还是学姐最好。”既然有圣欣撑腰,我就无所畏惧了。 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我这种人。 “咳,那就这样吧。”听到圣欣这么说,仲斌也只有让步。 “不过以后要是有类似的任务,还是不要交付给君绮比较妥当。”圣欣不忘 补上这一句。 “什么嘛,真是瞧不起我。”又不是我自愿的。我看他们是忘了当初是谁硬 把这项工作推给我。 分身乏术的学长,生日当天照例也是从早到晚排满帮他庆生的行程,午餐是 社团,晚餐是校友会,一个人受欢迎就是这样的命运,一批接着一批请客,失血 惨重,然后满载而归,带一些不知究竟有啥用处的礼物回家。 因此系上学长姐为他举办的庆祝会只得排到晚上十一点开始。 美其名为庆生,实则趁机同乐狂欢。 趁着某家KTV 推出促锁折扣活动,非假日时段每个人只要几佰元就可以欢唱 到天亮,他们大二一群人便做了万全的准备,满桌的零食、小菜,一打一打的啤 酒,看来我们打算来个彻夜狂欢,不醉不归了。 很不幸的,在前一天,我为了赶期中报告,拼到天亮才睡,加上今天又是恶 梦般的满堂,今天一整天我简直就是在半睡半醒中度过。原本打算私底下把礼物 交给学长就走人,但在他强烈的要求下,我也不得不列席当家代表。 刚开始大家还拿着歌本不停地点歌,麦克风抢来抢去唱个不停,还有人在萤 幕前伴舞,气氛热络极了。随着时间越晚,大家酒越灌越多,情绪更是激昂。这 时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别误会,我并没有喝酒,只是严重睡眠不足,需要补眠一番罢了。顾不得身 旁学长姐帮我打气要我振作的加油声,我只是任自己在角落渐渐进入梦乡。 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些不同于大伙的欢笑嘻闹,有点乱哄哄的杂音。 “小黑,你已经醉了,别再喝了……” “……不行,你一定要和我再喝一杯,算是向小秋赔罪,怎么可以让我的学 伴伤心,要不是因为你,我……” 断断续续的嘈杂声传进我尚未清醒的脑袋中。 “江承豪,够了!” 突然听得小秋大吼着小黑学长的名字,以及似乎是玻璃容器坠地的声响。 “怎么回事?”揉揉眼睛,我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桌面一堆杯盘狼藉,地上散布着玻璃碎片,时间将近清晨四点。 再瞧瞧四周的状况,一部分的人已先行离去,少部分的人也像我一样不支倒 地,剩余的人却不再继续唱歌,反而都满脸不自在地在一旁观看。 “学妹,你怎么醒了。”学长见我醒来,只是尴尬地笑。 看来我似乎醒得不是时候。 “听说那天闹得不可开交。” “真佩服你在那么吵的情境下也能睡得不醒人事。究竟发生什么事,你真的 一点也不晓得?” “说不知道就不知道。”我只能一再地重覆这句话。 那一夜的骚动,不知由谁的口中泄露出来,俏俏地在系上传开。 虽然出于对八卦的喜好,大家都急于发掘真相,却也没人不怕死到去向本人 求证。加上当事人们态度多所保留,谁也未多加说明,于是引起众人纷纷揣测, 各种版本的传言在私底下流通着。 目击者甲的证言:“当时的情势真是紧张,危机一触即发。” 目击者乙的证言:“要不是小秋及时跳出来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还有变形版本A :“小黑的酒品本来就不好,大家最怕和他一起喝酒, 每次喝醉都几乎要吵翻天,只有小秋才制得住他。” 版本B :“我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三角关系已经持续很久了。 ” 简而言之,就是乱七八糟。 班对就是这点麻烦,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大家的注目,一点风吹草动就被 传得绘声绘影,就算真闹得不愉快还是得天天见面,加上之间的第三者(算吗?) 也在同一班。更不巧的是,嘉伸和小黑还住在同一间寝室,这其间的微妙之处, 还真难以一言以蔽之。 身为当事人“亲属”又是当时身处“案发现场”的我,自然免不了受到许多 人私下偷偷的质询。只是向来不喜欢对别人的私事多加评论,因此都一概都以 “不清楚,当时我已经睡死”这个借口来个相应不理。 事实上,他们之间究竟有何争执,我的确是完全不了解。 我们家的人,果然特别容易有感情纠纷。这句话不知是哪个混蛋先说的。 “唉——” “学妹,干嘛叹这么大一口气,常叹气容易老喔。”学长从书本里抬起头, 安抚着快要失去耐性的我。 典型的夏季午后天空,挥之不去的闷热。 昏暗的天色,饱含水分的空气,雨滴好像随时都有落下的可能。阴郁、粘腻 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感到焦躁而提不起劲。 “只是感叹大好的假日为什么非得和你在系馆度过。”我无力地回着。 “谁叫你平时不好好烧香,听到下礼拜要小考才来讨救兵。” “这还不都要怪你们班的人。平时跷课就算了,那天更夸张地一群人集体缺 课,才会惹火了宣称决心放下屠刀不再轻易当人的教授,把我们这群乖乖上课的 大一都拖下水了。 话说学长庆生会的隔天,系上一大早就有课,而且是修课人数几乎瀑满的微 积分。 经过前一晚的放纵,大二班上不少人阵亡在自家的床上动弹不得。就算是勉 强起来上课的,也是呵欠连连,一副要死不活、宿醉未消的模样。 期中考考得超差已经让教授不太满意,这下子更加惹火了向来重视出席率的 教授。因此便放下话,从下礼拜开始,每次上课都将举行随堂考,取代作业分数 做为平时成绩。 话一宣布,全班一阵哗然。期中考砸锅,期末考没把握,如果连剩余的平时 成绩都溜掉的话,这科必修铁定是完蛋了。 听到又要考试,还没从期中考打击中复原的我只得向学长求救,也因此我们 才得利用这个周末假期努力做垂死的挣扎。 奈何快要将人烤干的高温实在让人无法静下心来念书,经过一个早上的努力 也只有那一丁点儿的进度,实在令人感到心灰意蹈。 “哇,讨厌,究竟是谁发明微积分这种外星人的语言!我一定是继承了家族 里微积分不好的恶劣遗传,才会像在读‘天书’,完全都看不懂。” “别再找借口,开学时我就警告过你,这个老师不好混的。” “那你们还惹火他。” “好,好,都是我的错。” 面对我的哀怨连连,学长只得举起双手投降。 “对了,学妹,你们送我的礼物。究竟是什么怪表,我看了好久才明白,为 什么上面只有一支时针?”像是为了舒缓我郁闷的心情,学长突然转移话题。 “怎么可以如此嫌弃我精心挑选的东西,那只是二分之——的礼物。”不再 讨论课本,我的精神就来了。 “另—半呢?” “嘿嘿,我打算明年再送,这样就不用烦恼明年要帮你准备怎样的生日礼物。” “吼,你真是超没诚意。” “开玩笑的啦,还当真。那天场面混乱,才没能交给你。” 说着从包包里拿出另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 “当当——这就是另外二分之一的礼物,是情人对表喔,你可以把这只送给, 呃……”话说到一半,突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看我突然说不出话,学长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只是笑笑:“你知道吗,连圣 欣都打电话给我,问我还好吗。” “她一直很关心你的。” “是啊,能有这样一个纯粹、单纯的情谊,以及互相扶持的心,是可遇而不 可求的。像你,像圣欣、小秋,还有其他许许多多,都是我想好好珍惜的。却不 知为什么,我总是不能好好掌握。” 学长仰起头,也深深叹了一口气。 “学妹,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 “怎么会,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了。”如果学长这样叫做失败,那我真不知 道好人的定义在哪里。 “我总是无法体会别人的心情。原本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开开心心,但往往会 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一些人,使得别人难受,自己也不好过。” “想要同时讨好所有人本来就是不可能。” 本来还想问些什么,但话语到了嘴边,却怎样也无法说出口。我向来不擅于 安慰,也不会分析情况,更不会提出有用的建言。只能默默的,站在一旁守候着。 “不管学长怎么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轰然一声雷响。 窗外的雨,开始下个不停。 有时会觉得,我所了解的学长,和一般人眼中的嘉伸有什么差别吗? 大家所熟悉的嘉伸,真的是完全的他吗? 我是不是也一样,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学长的身上? 人心真是难以理解,比最复杂的方程式还要无解。 晚上在宿舍交谊厅看完电视,正准备散场回寝室时,刚好遇到来投贩卖机的 小秋。 “学妹,看完电视啦。”小秋看到我,微笑地向我打招呼。 “是呵,该回去用功了。” “……嘉伸最近好吗?”小秋看起来有点犹豫地问着。 “很好,至少还没死。”我故作轻松地回答。 “你怎么这样形容自己的学长。” 小秋也笑了。 “期末考准备得怎么样?” “唉,快被微积分打败了,希望我能顺利升上二年级。” “放心,越是有自觉的人,就越没问题。” 小秋看看时间。 “有没有时间陪我走走。” “嗯。” 夏天的夜晚虽然依旧闷热,不过晚风徐徐缓缓地吹,坐在胜八舍外的空地阶 梯上,也是挺快意舒适的。 “承豪和嘉伸不知和好了没。” 承豪,嗯,就是小黑学长的名字。 “我也不清楚。” “嘉伸没有告诉你吗?我觉得,他好像会和你说很多事。承豪最近都避着我, 所以……” “学长其实也很少说出他心里的想法。”这,是我突然感觉到的。 “那么,就当做我想说给你听,可以吗?” 见我没有回应,小秋就继续说下去。 “我和嘉伸之所以会比其他人熟稔,是因为他是承豪的室友,而我和承豪是 学伴。大一的时候,我们两间寝室的人常常结伴到处玩。透过这层关系,我们有 更多接触的机会。 他在新生中很显眼,所以一开始我就很喜欢他,渐浙越走越近之后,班上同 学又在一旁鼓噪瞎起哄,我们好像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可是,仔细想想, 他从来没对我说过喜欢,我总是不了解他在想些什么。我们之间,始终有着距离, 始终小心翼翼。我分不清,他对我与对其他人是否有任何不同,有时甚至觉得, 他对你这个学妹比对我还费心。“ “学姐,我们并不——” “我知道,只是,我和嘉伸之间,终究缺少了点什么。” “……” “承豪有时候会念我笨,有时又会替嘉伸说话,他夹在我们两个之间也不好 受吧。我嘴里说喜欢嘉伸,可是每次心情难过或需要帮忙时,却忍不住找承豪诉 苦。在他面前,我可以自由地笑闹、自在地哭泣。其实,最自私的人应该是我, 却让他们两个好朋友弄得不愉快,然后,不知所措的我,又来找学妹倾诉。所以, 我真的是太任性了。” “学姐,别这样说。” “算了,是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准备期末考,还有, 嘉伸和承豪能赶快消除心中的芥蒂。”小秋像是看开了一般,抬头仰望被灯光照 亮的天空。 我不喜欢这样,为什么每个人都在责备自己。 我害怕。害怕什么,却也搞不清。或许是,害怕自己涉入太多。这些原本都 和我没有关系,可是,却又无法置身事外。或许,我在一开始就投入过多而无法 划清界线。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