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结束与开始 当初的好,总要后来才能体会。但如果没有选择离开,我相信,今天仍然会 有另一种局面的感叹。 在现实人生里,是没有所谓完美的决策或永不后悔的选择,只有不断前进, 然后接受。 希望我会是他笑着回想的记忆。 人生往往会有所谓的意外,不断发生。而且永远出乎意料,教人措手不及, 无法应变。 不,其实仔细想想,还是会有些微的征兆,仿佛为着终将发生的某件事做前 导。 一切,就是由这霹雳无敌倒楣的早晨所展开。 先是一早睡过头,匆匆骑上脚踏车赶忙出门考试时,发现轮胎不知何时被刺 破一个大洞,室友们又早已先行出发。时间急迫之下,连早餐也来不及吃,匆匆 以全力冲刺跑到系馆。 没想到,平日上课没几只小猫出席,临到考试却不知从哪蹦出一堆修课的人, 座位早被占满。只得自个儿到隔壁教室搬来桌椅,七手八脚弄半天,好不容易才 可以开始写考卷。写不到几大题,第一节课已经过去。 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脑筋也纠结成一团,死命撑到最后一刻才交卷,自己 写了些什么根本记不清。 为了缓和心中的怨气及填饱肚子,第三节便跷了课,跑到附近吃早餐后又牵 脚踏车去修理。中午回去才被室友告知,那堂课老师点名并发了上次的考卷,没 到的人得自己去找他拿。 虽然我承认自己并非正经八百的好学生,但难得跷一次课,竟然这样就被抓 到,未免要怨叹老天不公平。 接连受了两个打击,下午为了转换情绪,便参加了系篮的练习,活动活动筋 骨,纾解一下郁闷的心情。结果,才准备开打,天空就以雷霆万钧之姿下起了倾 盆大雨,回到寝室时,身上衣服被雨淋得都可以拧出水了。 然后发现,一阵混乱中,我的钱包不知何时竟然掉了。我的钱、我的证件, 全在里面! 灾难,只能以灾难一场来形容。 你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吗?才不止呢!更大的打击这在后面。 当我不畏大雨骑着借来的摩托车,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地到达家教学生的家, 准备开始今天的课程时,学生的妈妈偷偷告诉我,由于今后预备让小孩上补习班, 所以便不用再请家教。 也就是说——我、被、开、除、了。 史上最悲惨的一天! 今天铁定是我的大凶日,诸事不宜。 前几天为了考试熬夜而睡眠不足,加上今天一整天下来,身体与精神双重疲 累,晚上回到宿舍随便洗个澡就瘫在床上,打算睡个不省人事,直到世界末日。 “君绮,你的电话,听到没有。”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室友思涵摇摇我, 叫我起来接电话。 “说我死了。”翻过身继续睡,眼睛仍然不想睁开。 “乖,我都帮你把电话拿过来了,快起来接。” 站在床边的思涵硬是把电话丢在我床上,又偷偷补充几句悄悄话:“是个男 生喔,说有很重要的事,快点快点。” “喂,说话。”拿起话筒。被吵醒的我口气想必好不到哪。 “小君——” 电话那头叫唤我名字特有的语尾拖长音,听来似遥远却又熟悉。 “知道我是谁?” “……谁呀?”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认定我该知道。 “真是太伤我的心了,你可知我花了多大的勇气才下定决心拨出这组电话号 码?” “我才不信。”话还不都是你在说。 “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没想到再度听到却是这么爱困的嗓音。”话筒那方 的他轻快地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小伍?”这时反倒有些庆幸,刚睡醒的沙哑喉咙掩 盖了我的些微颤抖。 心里好像有数不清的疑惑,但脑袋却一片迷蒙,分不清究竟是因为疲倦抑或 是惊讶而无法顺利运转。停顿了半天,只能提出这个问题。 怀疑这一切是因为没睡醒产生的幻听,或者是今天尚未结束的灾难之一。 “你果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 爽朗明快的声音,还是和记忆中相同,丝毫没有改变。 “只要有心,轻易就能打听到你的现况。” “你又是哪根筋不对,突然有心要找我?”当然知道。全世界会这样叫我, 几百年不见,一拿起电话尽说些没头脑废话的家伙,只有一个。 “一定要有事才可以,只想听听你的声音不行?” “骗人,你会因为这样就特地把我叫起来听电话?”死性不改,说的永远比 唱的好听,让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谎言。 “被你发现了。”半点悔意也没有的笑声在耳畔响起:“你真的很想睡吗?” “反正已经被吵醒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尽量再多说些,不要那么快结 束。 “后天我要去台南。” “然后?” “可以见个面吗?” “好啊……有何不可。” “就这么说定。你可以继续睡了,行程确定后我再和你联络。”说完也不等 我回答便挂上了电话。 握着话筒,整个人呆呆地,脑中一片空白。 突然有种想傻笑的冲动。 果然是他的作风。如暴风雨般突然刮进我平静的生活,在我还来不及做出反 应前又迅速退开,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处。 “君绮,你电话讲到睡着了吗?”换室友萱萱在一旁喊着:“外找。” “又是谁?”懒懒地从床上探出头来瞧个究竟。 干嘛全世界的人都恰好排队在这时刻来找我。 “君绮学姐?” 门口站了几个女生。大概是我一副刚睡醒,被头散发的模样颇不成体统,惹 得她们频频投以好奇的眼光。 “你好,我们帮学长送宵夜来。” “你们学长是谁?”我挣扎着从床上起身。 奇怪,系上有这几个学妹,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仕杰啊,他今晚请吃宵夜,顺便也要我们帮你带一份。” “对啊,这是仕杰学长的心意喔!” 那与我有何干?瞧她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吃吃地笑得暧昧不明,突然有种 被人品头论足的感觉,实在不舒服。 “哇——仕杰好久没送东西来了,真棒。”不等我回应,室友们就连忙帮我 把东西接了过去。 “任务完成,我们就此退场,要道谢的话,就对他本人说罗。” “学姐再见。” 说完,几个女孩就挥手道别,热热闹闹地退场。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我的头脑越来越无法正常思考了。 “你们可真是不客气呀。”回头瞧着室友们不用我吩咐,就自动将大包卤味 倒好,饮料分好,准备开动,我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君绮你还不赶快向人家道谢。”一边夹着卤味,室友们仍不忘叮嘱我。 “道谢,为何?”是他自己要送来,又不是我强迫他。 “这是礼貌。不好意思酌话,就由我们来帮你。” “做什么——” 这群多事的家伙,不理会我的阻止,迳自拿起电话拨了黄仕杰寝室的分机号 码,并等到接通后才把话筒递过来,躲避我瞪人的眼神,闪到一旁笑闹着继续吃 东西。 ‘喂,君绮,东西送到了吗?’黄仕杰充满期待的声音传了过来。 “嗯,谢谢你的宵夜。” “还不都是因为学妹们想看你,所以才吵着要帮我送宵夜。” “看我,为什么?”我有什么好看?既没有特别漂亮,也没有少一只眼睛或 多一个鼻子还是嘴巴。 “呃,没有啦……”他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你的室友在做什么,怎么那么吵?”电话那头传来阵阵男孩子们的喧闹声。 头隐隐作痛。 “你究竟和她们说过什么?” “只是曾提过你是我追很久,一直追不到的女孩。” 黄仕杰干笑了几声,听起来有点刻意。 “开开玩笑,你不会生气吧。” “很生气,非常气,气死我了——”怨气在此刻全部炸开,理智已灰飞湮灭 荡然无存。 “喀”的一声挂上电话。 “君绮,你怎么了。”室友们似乎全被我吓了一跳。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呐喊完便抓了钱包往外跑。 总觉得,今天整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像出闹剧。 “所以你就跑来我家避难?”听我大吐完这曲折离奇一天所汇聚的苦水,姚 姚的声音缓缓从下铺传来。 “我需要一个全世界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躺在姚姚出借的上铺,望着昏暗 的天花板,纾解过后的心境总算得以恢复平稳。 极度烦躁之下跑了出来,无处可去的我只能向姚姚求救,拜托她收留。 “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吧。”姚姚不改她冷静的语气,下此结论。 “其实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很烦。”太多的事挤在一起爆发,让我来不及 喘息、处理及思考。 “烦谁的事?仕杰还是小伍。” “都有。” “你很在意别人在背后的谈论吗?” “怎么可能不在意,尤其是不认识的人。”我讨厌蜚短流长,更不想成为八 卦事件的主角。 “那好,我问你,你对仕杰有何感觉?” “……”不知该怎么说。 “喜欢?” “谈不上。” “讨厌?” “还好。”也许刚认识时是有些讨厌,但相处了这么久,对他的印象还是稍 微有几分改观。 “又来了,你就不能明确表达出来吗?” “可是,感情又不是简单的二分法,非A 即B 就能归纳出结果。” “没感觉?” “应该说,我们是不可能的。”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这个结论。 “可怜的仕杰,落入最糟的处境。既然不喜欢,一开始就该说清楚。” “说过了呀。”虽然不是以非常坚定的语气说出。“是他自己认为只要我不 讨厌,就还有机会。” “他也太小看我们君绮的顽固。” 姚姚一副透彻了解的口气评论着。 “你就是这样,像个容易感到厌烦的小孩,讨厌被束缚,所以也不会去束缚 别人:一旦感到透不过气,就会想要逃跑;害怕受伤,所以会在被伤害之前先转 身离去。因为如此,你身旁虽然总有许多人围绕,知心的朋友却没有几个。” “是,没错,姚大心理分析师,那你又是怎么成为我的好朋友?”她说的都 对,所以我也没理由生气。 “因为我够了解你。”姚姚嘿嘿地笑了几声。 我早说过,有个过分摸清自己底细的朋友,不知是好还是坏。 “小伍呢?他来见你,做何打算。” “他又不是特地来看我,只是刚好来台南而已。” “有什么差别,总之你们就是要见面。” “都那么久的朋友了,他来台南,我不尽尽地主之谊招待怎么说得过去。” “随你怎么说都行。” “所以,姚姚,你可不可以陪我去——” “免谈!我才不想当电灯泡。”姚姚毫不考虑就打断我的请求。 “哼,小气鬼。”不帮就不帮,有什么了不起。 “你知道吗?他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 “算了,你别再说,我不想听。”请叫我鸵鸟,反正我就是不想知道。 “不说就不说,睡吧。”无所谓的回答冷冷地传来,听不出是否在生气。 “姚姚。” “干嘛。” “我可不可以下去和你一起睡?” “过来啊。” 我立刻从上铺跳下来窝进下铺里。 “睡进去一点啦。”我推着姚姚:“你太胖了,我都没地方睡。” “是喔,两个人要挤这张破旧的小床果然太勉强,你还是滚回上面好了。” 姚姚作势要把我踢下床。 “哇,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要踢我,不然你陪我一起在地板打地铺好了。” 说着说着我们两人就扭挤成一团。 “够了够了,你不是累了,再闹下去今晚都不用睡了。”看我精力似乎越来 越充沛,姚姚不得不举双手投降。 四周恢复静默。 “姚,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出去露营时的情况。”过去的点滴悄悄浮上 心头。距我们上次一同出游,过了多久呢? “记得啊,有个小笨蛋不会搭营火就算了,晚上要睡在帐棚里都不晓得,连 睡袋也没有。带出去简直就是替我们多一个包袱,还得多浪费一人份的粮食。” “有什么办法,以前爸妈又不准我去参加所谓的自强活动。要不是我死赖活 求,加上你们这些朋友在一旁帮腔,可能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露营的滋味。” “再怎么说,还是大伙在一起的感觉最好。” 回忆高中时代单纯的自己,总令人不胜怀念。 “姚,我们要一直当好朋友,永远也不要改变。”孩子气就孩子气,反正人 生能这样光明正大耍任性的机会,也剩不了多少。 “以后的事谁能保证。这世上最难掌握的,莫过于不断变化的人心。” 姚姚不起劲地回答,看来已被睡意袭击。 “重要的是,我现在想睡了。” 嗯,我也开始困了,有什么事,还是明天起来再想。 星期六这天,晴日当空,万里无云,微风徐徐地吹,是个适合户外活动的舒 爽天气。 傍晚时分,提早了十多分钟来到约定的光复门口等候。 总是这样。和他的约会,我永远会提早到达,而他却老是姗姗来迟。 不晓得他今天会不会难得准时? 等待的时间似乎特别漫长。 不知他改变多少? 不断地来来回回跺步走动、东张西望,从旁走过的,都不是记忆中的身影。 毕业后就不曾再见过面,我是否还能一眼就认出他? 一个人好像特别容易胡思乱想。 久别重逢后该说些什么? 这个问题向来轮不到我伤脑筋。和他在一起,永远不怕缺乏话题。 真是的,还不来! 算了,深呼吸一口气,设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冷不防肩膀从后方被拍了一下,吓得差点跳起来。 “等很久了吗?”转过身往后瞧,来人笑嘻嘻地问着。 “还好。”耸耸肩,故作不在乎地回答。就算等得再久,我的答案也从来不 曾更改。 “好久不见。”良久,他才吐出这句话。 “是啊,好久不见。”看着他,突然有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虽然疑惑地发问,他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减。 “没有,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原本期待有什么特别的开场白,结果,他 也有老套的一面。 “怎么没有,你不觉得我越来越帅、越来越成熟了?”他故意抬高下巴,摆 出个自以为帅气的姿势。 “有吗,看不出来。”故意斜眼上下打量,以不屑的口气回答。这家伙自恋 的个性,果然到死都不会收敛。 “你倒是变了很多。” “喔,有吗?”这回是疑惑的语气。上下左右转个圈圈瞧瞧,怎么我丝毫不 觉自己有何改变。 “南台湾太阳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瞧你晒得变成黑人似的。” “这是健康的表征。”我拍拍自己的脸:“一天到晚在外面打球,想不晒黑 也难。” “头发也留长了。”他伸手摸摸我垂在肩上微卷的发丝:“而且还烫卷,你 以前不是老嫌长发麻烦?” “的确很麻烦。” 我也抓起一撮额前的浏海眯眼细瞧。毛毛燥燥又容易乱翘,每天早上为了把 满头纠结的乱发梳顺就得耗上许多时间。 “看来是该剪了。” “为什么要剪?这样很适合你。”他一脸认真地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参观过我们校园了吗?” “还没仔细看过,正等着你当我的向导,帮我带路。” “也好,开学时没能对我学弟用到的校园介绍,总算能派上用场。”。 “为什么没用到?” “那时我得了场重感冒,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向他说明开学时我凄惨兮兮 的病况。 “实在无法想像你病奄奄的模样。你向来是蛮力,喔不,是活力十足。”他 摇摇头,装出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 哼,欠揍。 “比赛结果如何?”一面聊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一面做着解说的工作。 “有我在,当然是战绩辉煌,准备明天进行决赛——”话还没说完,他不小 心绊了一下,我急忙伸手拉了一把。 “你喔,老是这样跌跌撞撞的,完全没有进步,还敢说自己变成熟。” 听着我的话,他呆呆地望着我。 “干嘛,嘴巴张那么大。” “没什么,你果然还是没变,和以前一样爱唠叨个不停。” “乱讲,我哪里唠叨。”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还有动不动就生气。”他露出贼兮兮的笑颜。 “哼!”我转过头去:“不跟你一般见识。” 以往熟悉的感觉,一点一滴回流到心底,温暖得令我有股泫然欲泣的冲动。 “知道这是什么?”从包包里取出一样小东西,得意地拿到他眼前炫耀。 “这是……什么时候……原来被你拿走了!”他喜出望外地把东西接过去。 我所拿出的,是两块拼图碎片,正属于那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其中一部分。 喜欢玩拼图的人,一定都能体会,费尽心思以及大半时光,眼看一幅作品即 将完整呈现,却在最后关头才发觉——其中几块竟然不翼而飞、遍寻不着,致使 画面最后留下几许残缺的空白,那种懊恼和不完美的感觉…… 至于为什么缺少的这两片会在我手上? 当然是我故意拿走的。 话说他老兄只要开始沉浸在一个人的拼图世界里,就会变得忘我而无法回神, 连别人和他说话也恍若未闻,把身旁的事物都当成透明的存在。 跟他一起动手,帮他早日完成?这就更别提了。 对他来说,拼图是属于最个人的成就与乐趣。要是有人胆敢插手他正在进行 的动作或是告诉他该怎么做,肯定招来一阵不耐烦的怒吼。 终于有一回,我在受够了他的漠视与得不到回应,忍无可忍、一气之下掉头 离开之际,顿手摸走了几块图片带回家放在我的百宝箱里,想等着看他发觉到缺 漏,脸上会有的沮丧神情。 由于一直没有机会亲眼看见作品完成,也就一直无法交还给他。日子久了, 记忆也随着时间逐渐淡忘,几乎快要回想不起有这回事存在。 “那幅拼图现在如何?”希望不要被遗忘在某个暗无天日的角落才好。 “完成后就一直挂在我房间的墙上,没再移动过。” “你女朋友不会介意?”我打趣地问他。 他苦笑了一下:“家里本就摆满了我多方搜集的拼图,她也没特别质疑来源。 要是被她知道,一定会闹脾气。” 他盯着手里不断把玩的两块碎片。 “她可是个大醋缸。” “看你倒是挺乐在其中。”也许,像他这样的人,就需要有个相对强势的女 孩子才制得住。在他面前,我永远是弱势的一方。 “知道吗,这是我的最后一幅拼图。”他抬起头望向我。 “骗人,你再也不玩了?”我才不相信,这个拼图痴会有停止的一天? “一方面上大学后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太多的余暇与闲情,一方面也 是家里实在没有空间再容纳这些东西。我老妈早已濒临忍耐界线而一再警告,要 是我胆敢再买任何拼图回家,她就新的旧的全部一起丢掉。” “真可惜。”我惋惜地感叹:“明明那样喜欢的。” “也没什么,人生还有各种不同的乐趣。至少现在,这幅拼图总算能圆满完 成。” 他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换我了,还记得这些吗?”他从随身的背包中拿出一些东西。 “耶,这不是我的CD——我的《PINKFLOYD 》,我的《悲惨世界》,还有 《X —files 》电视配乐——果然全是你借走没还!”我检视他拿出来的一大叠 CD,又惊又喜地喊着。 这回轮到他得意地笑了。 手上捧着的每片CD全是我珍藏爱惜的宝贝,其中有部分更是辛辛苦苦跑遍各 唱片行,好不容易才搜寻到的。每每想到可能再也拿不回来,总要心疼老半天。 有时还真分不清,究竟是思念人多,抑或是思念CD多些。 没想到,这些东西还有回到手中的一天。 “怎么,感动得说不出话了?”他揶揄地笑问。 “没错。为了庆祝感人的重逢,就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好好地招待你。”我 也轻快地回道。 “瞧你说得豪气干云,还以为要请我吃什么好料。原来,不就是夜市。”他 边剥着最爱吃的虾子,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说道。 “这就是你不懂了。”我戳戳他:“想要快速而且经济实惠地一网打尽所有 小吃,自然是非夜市莫属。” 骑着借来的摩托车,载着他来到星期六着名的武胜夜市。 此时我们坐在某个摊位上共同享用的海鲜火锅已即将见底,桌上同时还摆满 两人整个晚上的战绩——尚待解决的各式美味小吃。 “别说我小气,还想吃什么尽管选,免得回去后抱怨,难得来一趟,却没把 你喂饱,这可就太令我们台南人丢脸了。”虽然了解这小于不会真懂什么叫客套, 我还是忍不住叮咛一番。 “小姐,你明明是土生土长的台北人,什么时候变台南人?”他也不客气地 反击。 “没办法,在这持久了,都已经快把自己归化成当地人,对于台北,反而变 得陌生而不再熟悉。”耸耸肩,半开玩笑地回答。 “那是你都不回家,一天到晚窝在台南的后果。” “路途遥远嘛。回去一趟耗时费力又花钱,日子久了自然就懒得常常跑回家。” 低着头把他讨厌吃的香烟全都拨过来。 “你又怎么知道我很少回家?” “因为毕业后我们这群朋友的聚会你几乎没现身过。” 他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向我眨眨眼。 “还以为你是不想见到我。” “笑话,我为什么要躲你。”我讶异得直想跺脚,不解他何以会有这样的想 法。 “还不是因为你当初那样狠狠地把我甩掉。” 他装出一副被始乱终弃的哀怨凄苦神情。 “被你抛弃后,我可是有好一阵子都无法振作呢。” “说那什么话,好像全是我的错!”可恶,把虾子也扫过来,不给吃。 “所以没想到,我们还能够再这样交谈。”他喝了一口汤,笑笑说。 拨弄着锅里所剩无几的食材,不知该如何回应。 总是这样,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认真或是玩笑话。 一阵嘈杂的行动电话铃声响起。 “不好意思。”他比个抱歉的手势,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没有好好说声再见吧。”望着他的背影,我悄声地在 心里说着。 虽然正因为想好好相处才会分手,但从那之后却难以平常心对待彼此。每次 碰到也只是匆匆交错而过,连招呼都不曾好好打。 这样,似乎完全违反了当初的意图。 可是都已成为过去的事,又能怎样? 老实说,现在回想起来,就连当时为什么会想要分开的理由都已变得遥远而 薄弱。 也许,真的是我太过任性了。 如果是现在,会有不同的结果吗? 就在我独自沉浸于回忆里,一声意外的招呼将我唤回现实之中。“君绮,真 的是你,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抬起头来,看见黄仕杰正站在眼前,而距离不远的桌位上则坐满了一些似乎 是他们系上的人。 “真巧。”勉强挤出一滴笑容。难道世上真有这么不幸的缘份,管他走到哪 里就是会碰见? “来逛夜市?”他搔搔头,似乎拼命地想挤出点话题。 “对啊。”来夜市不逛夜市还能干嘛。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他一副委屈样。 “怎会?”难道我的脾气真这么差,何以大家老以为我在生气? “可是自从那天你挂我电话后,就一直无法和你联络上。” “你想太多了。”因为那之后我都待在姚姚家。不在寝室,当然接不到电话。 “可是……”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小君,怎么了?”讲完电话的小伍捧着两杯饮料回来:“你的朋友?” “好啦,既然吃完,我们就先走了,拜拜!”一手接过饮料,一手赶忙拉着 小伍挥别,不敢回头看他是什么表情。 “令你感到束手无策的家伙?”随我走了一段路后,他不禁笑问。 “你怎么知道?”苦笑着,还是只能老实承认。 “还不够了解你吗?只要碰上没办法沟通的对象,话就会变得很少,态度开 始不耐烦,应付意味十足。” “这么明显?”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以前应付讨厌的教官和罗嗦的课指组老师,不都是 这副表情。” “我又不像你,管他喜欢不喜欢,熟不熟悉认不认识,只要是人,就可以立 刻哈啦得好像早已有半辈子的交情。”这家伙八面玲珑的个性,大概到死都不会 改变。 “偏偏你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成天到晚在耳朵旁长篇大论、罗哩罗唆,是不 是?”依然是熟悉的,带点促狭的笑容。 “我讨厌别人那么了解我!”我也跟着笑了:“可是,我喜欢听你说话。” 如果能够只听他说而不要想太多,其实是件很快乐的事。 “能再这样和你笑着说话,真好。”他以一贯开朗的语气轻笑道。 “那么,要回去了吗?” “嘿,该走了。你借住同学家,也不好太晚回去。” 欢乐的时光总是太过短暂而快速飞逝。 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讲起。 终究,还是只能到这里,没说的,大概就永远都说不出口了。 “你知道吗,在来的路上,我就一直有个疑问。”在回程的路上,这个家伙 依然不改聒噪的本色,坐在后座拼命讲个不停,也不顾正在骑车的我是不是需要 专注。 “什么疑问?”好不容易在停红绿灯的空档,我终于有余力回答他一连串的 话题。 “告诉我,你是如何贿赂主考官才拿到驾照的,怎么骑起车来摇摇晃晃,险 象环生,简直是危害交通安全。” “偷偷告诉你,别太大肆宣扬,其实我是无照驾驶。”我装出一副做坏事的 表情。 “……” “骗你的啦,真没幽默感。” 想到他一副想吐血的表情,不禁觉得好笑。 “我可是正正当当领有驾照的,虽然是考了两次才拿到……只是一直没有机 会练习罢了。” “早知道由我来骑说不定还比较安全。” “谁叫你已经上了贼车,现在只能任我宰割。” 正想回过头告诉他后悔也没用,突然—— “小心——”他朝着另一方大喊。 一部摩托车向我们奔驰而来。 然后就一阵天旋地转。 “怎么会弄成这样?”到了地下停车场,看见来还车的我以及摩托车的惨状, 学长忍不住皱起眉头。 “因为对方车速太快,刹车不及,加上我也没注意,结果就被拦腰撞上。” 看着学长担心的表情,我只能双手合十,低头道歉。 “对不起。” “算了,人平安就好。你没事吧!”学长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还好。 幸好因为是冬天,穿着厚重的大衣及长裤,所以只有轻微的擦伤。” “真正的痛要等你明天一觉睡醒后才会浮现。”学长一脸严肃地说着。“别 说得那么恐怖嘛。”咋咋舌,难不成还会比现在更糟吗?“你朋友还好吗?”学 长蹲下身去检查摩托车的损伤程度。 “什么?” “你不是招待以前的同学出去玩,竟然让人家发生这种意外。 ” “他借住在现在的同学家,先走了。” “怎么不住你们宿舍?” “呵?他是男的耶,难不成要他化妆成女生混进我们宿舍不成?” “是喔……”我也蹲下来,看着学长的动作。原本小伍一直要陪着我向学长 亲自道歉,但考虑到他明天还有活动,因此我坚持把他赶回去休息。 “当我站起来,看见你倒在那里,心脏差点就停了。” 回到校门口等待同学来接他的空档,谈起适才发生的意外,仍然心有余悸。 “你说如果我们两个就这么驾鹤西归,不晓得会不会被误以为我们两人余情 未了,死灰复燃,牵扯不清——” “呸呸呸,讲什么鬼话,我才不要和你携手共赴黄泉!我这有大好的人生及 光明的未来,还有很多乐趣没享受,还有美好的恋情要谈,才不愿意走得如此不 明不白。” 白了他一眼。 “你呢,就这么蒙主宠召的话,不怕女朋友会伤心吗?” “她一定会哭个半死,再把我狠狠骂一顿。”他搔搔头,傻傻地笑着。 “不过老实说,黄泉路上如果能有你做伴,应该会很有趣,绝对不会感到寂 寞。” “你啊,不管经过多少年,思想如何成熟,外表如何改变,就是那张嘴永远 不会收敛,骗死人不偿命。” “生气了?” “算了,反正我是傻瓜一个。”就算是谎言,我也很高兴。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人问过的心理测验题。 高兴时,大伙一起玩乐时,你最想和谁在一起?难过时,需要平静思考时, 又最想和谁在一起? 如果是前者,小伍无疑是最佳人选。每次在一起,总是欢乐加倍,笑声不断。 他这个人,我大概一辈子也没办法讨厌。 那么后者呢,第一个浮现在脑海的又是谁? “还好吧?”偏过头,询问学长车子的状况如何。 “看起来并无大碍,不过这是必须去机车行检查一下才知道。” “对不起,我会负责的。”再度低头郑重道歉。 “我说过没关系的。倒是你,真的不要紧吗?” 学长再度叹了口气,拉起我的手左看右瞧。 “不止外套擦破,连手表的表面都撞碎了。” “真的耶,我竟然都没注意——啊!”突然想到什么,赶忙拿出包包里的CD 检查一番。 “真惨,外壳都裂了,里头的CD没有刮伤吧?”学长探过头来察看。 “这些CD看来都年代久远,要是因此而损毁无法再听,那就可惜了。” 愣愣地望着这些无可替代的回忆,突然有种温热的感触袭上心头。 “谢谢你的招待,今天非常愉快。”坐上同学的摩托车离去前,敛起平常有 点漫不经心的笑脸,他难得认真地向我郑重道别。 “可惜结局差了点。”我不禁闷闷地说。最后的这场车祸,虽然两人都幸运 没有大碍,但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完美。 “虽然美中不足,至少没有留下遗憾。还是很高兴,我们曾一起走过。” 严肃的表情维持不到几秒,他又恢复成平常那副嘻皮笑脸的轻松模样。 “那么,再见了。” “嗯,再见。” 最后挥手道别的影像,在脑海中不断重覆,盘旋无法散去。 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地滑落。 “怎么了,哪里痛吗?”学长关心的话语,从头顶上传来。 我只是把头埋在膝盖里,一个劲地摇头。 为什么要哭?我也不知道。 学长并没再多问什么,只是摸着我的头,像是安抚般,陪我在那个地下停车 场昏暗的角落里,不知究竟待了多久。 觉得那样拼命哭泣的自己像个傻瓜。后来回忆起,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但傻就傻吧,又何妨。反正到后来能笑着面对的回忆,都是好的。 既然喜欢如此之深,为何当初会想要离开呢? 当初的好,总要后来才能体会。但如果没有选择离开,我相信,今天仍然会 有另一种局面的感叹。 在现实人生里,是没有所谓完美的决策或永不后悔的选择。 只有不断前进,然后接受。 希望我会是他笑着回想的记忆。 一大早走进系馆,如预期般,大家看到我都不禁张大嘴,露出有如看到怪物 的失礼神情。 “君绮,你的头发……”路人甲惊奇地指着我大叫。 “变直了!”路人乙接着喊道。 语意不明的感叹从四面传来,真是令我哭笑不得。 “只是变短而已,我的头发原本就是直的。”也不过把看不顺眼的卷发部分 剪掉罢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继而,大家一定又会问:“为什么想不开要把头发剪掉?”路人丙插入话题。 “失恋了吗?”路人丁不怀好意问着。 “就是想开才剪的。”虽然我拒绝替这个行动赋予任何意义,但还是忍不住 又好气又好笑地辩解。 我想我是全世界最不适合留长发的人。 “学姐,感觉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从没见过我直发模样的学弟看来一时间 无法适应。 “这样比较适合你喔。”终于有人说出好话了。呜……小秋学姐,你真是好 人。 “是啊,比以前那个贵宾狗头好看多了。”小黑不知道哪跳出来,说完之后 又立刻溜到一旁,躲避我冒火瞪人的眼光。 “好像回到刚认识时的你。”学长摸摸我的头笑笑说。 “是啊,一切都回到最初,从原点开始。”我也点点头回应着。 是结束,同时也是另一个开始。 未来的情况,谁也无法预料。会朝向什么方向发展,是好或坏,没有人能够 断定,也没有人能够解答。 我仿佛有预感,想看到真正的结果,可能得等到好久好久以后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