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心脏病 " 蔡小菜,我真的想让盛可以在你身边,我想这样你可能会开心些。有段时 间我故意跟高老头走得很近,是不想让盛可以有心理压力。我以后都不会做你的 们的拦路虎了,蔡小心你尽管放一万个心。" "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大学里,我不会谈恋爱,我以前没把我哥的话 当耳边风,现在他走了,我更不能当耳边风。" " 蔡小菜,还有件事我也想告诉你。虽然高老头跟我交待我,要我无论如何 都不能说,可我想纸怎么也包不住火,你有一天还是会知道的。你总还得回老家 的,不是吗?" 我最大的担心,连同我一直以来的那个疑问,在这个时候,全被信海欣一番 话给印证了。现在想起来,我当初的想法真的很幼稚。学生死了,即使是自杀的, 也算得上很大的事了,怎么可能我说不通知家长他们就乖乖照办呢?这怎么可能? 可是我一直都以为可能的,或者我原来就没去想过可能和不可能这个问题。 在我哥蔡小财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傍晚,老爸老妈就接到学校通知赶到了省 城。这个时候我刚好住进了医院。我哥系里那副书记手头有信海欣的手机号,是 高老头为了方便他们打到我留下的。那副书记打电话到我寝室,没人接,于是就 打了信海欣的手机,说了我爸妈来省城的事。因为怕我因此心理压力更大,更难 接受蔡小财死了这个现实,还有就是担心我误了治病,所以她对我隐瞒了这件事, 只和高老头商量了。 他们在火车站去接的我爸妈,由于彼此没见过面,无法相认,高老头就举着 个牌牌,上面写着" 接蔡小菜爸妈" 的字样。本来开始高老头在牌牌写的是" 接 蔡小财爸妈" ,信海欣看了之后,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要他临时找纸找笔给换了。 想想也是,人都走了,再把名字在父母面前招摇,老人家能受得了吗? 他们接到我爸妈之后,信海欣抱着我妈,高老头扶着我爸,四个人就在出站 口一直哭啊哭啊。我爸妈在省城呆了好几天,直到把蔡小财的事情都处理好才返 回。那几天,高老头和信海欣寸步不离地陪着他们。我终于明白在我住院期间他 们不见人影的原因。我说过的,就算他们真谈恋爱了,也不可能那样对我。 爸妈没到学校去看我,也是高老头安排的,他骗我爸妈说我还不知道蔡小财 死了的消息,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要我爸妈暂时不要告诉我。于是在很长一段 时间里,我以为爸妈不知道蔡小财死了,爸妈以为我不知道蔡小财死了。我们一 直都还在相互欺骗,然后也欺骗自己。 " 你爸伤心得说不出话来,你妈哭得厉害,边哭还边喊着你哥的名字。蔡小 菜你知不知道,听你妈喊一声小财,我的心就像裂了道口子,很痛,你妈的痛大 概要比我多许多倍了。" " 爸,妈!" 我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扔下手里的筷子,扔下那碗吃了不到 一半的拉面,沿着校门口那条马路一直跑,一直跑,边跑还边叫着" 爸妈" 。信 海欣在后面追,也大声地叫着,叫我的名字。路两旁的那些树,树中间的那些风, 在这个时候,好像全向我挤压过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呢? 听到爸妈已经知道蔡小财不在人世这个消息,甚至比当初亲眼看见蔡小财一 动不动地躺在顶楼,带给我的震撼还要大。虽然我和蔡小财之于父母,算是手心 手背,一样的骨肉亲情,可是我长大后就一直认为,我哥才是爸妈的手心,我顶 多只够格做手背。如果可以换转,我宁愿悄无声息躺在顶楼受凉的是我,而不是 我哥。 一刀割在手背上,痛当然也一样地痛,似乎咬着牙关尚可强忍,但是当割的 是手心,除了痛,还会感觉什么都抓不住了,似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汩汩流出, 只眼睁睁地看着希望和寄托点点幻想灭,无能为力,无可回旋。 在校门口那条马路上,我也就跑了五六十米的样子,开始跑得很快,然后又 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信海欣还在后面追赶,就她那牛脾气,追不上我她便不会善 罢甘休。我那得本以痛得恍惚的心,突然间似乎也还在心疼着她。她这人怪得很, 50米跑下来没点事,而且速度也不差,但再加跑一个50米情形就风云突变了。上 个学期体育测评我到场为她加油助威了。她们女生是跑80米,她揽了个最后一名 也就不说了,恐怖的是,一冲过终点线脸色已苍白无血,整个要断气的样子,像 气急败坏的心脏病人,就差没口吐白沫。 我假装跑不动了,暂停片刻,信海欣便从后面扯住了我的衣服。我忍住不回 头,坚决不回头,她却紧挨着我的左胳膊绕到了我身前。 " 蔡小菜,你又哭了?" " 是不是很丢人?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我想哭。" " 想哭就哭吧,不丢人的。要是怕丢人,我们找个偏僻点的地方一起哭。" 信海欣紧抓着我的手腕,怕我跑掉或者走丢似的。我们转进马路旁边的那条 荒弃的小道,走几步,她又扭过头来看看我。出了小道,就到了操场边,遇到两 个女生。信海欣想躲,可已经来不及,那两个女生都笑着跟她打招呼了。听她们 说话,估计是信海欣的老乡。那两个女生起哄似的说,海欣姐,你终于把大鱼给 钓上岸了?信海欣使了个怪怪的脸色,说老姐有急事,聊天再跟你们策,然后就 拉着我进了操场,朝主席台走去。 后来我才知道,信海欣想泡我,不但在机械系众人皆知,就连她那帮老乡对 此也了如指掌。不是别人传播的,而是她自己坦白的。她对她那些老乡说,蔡小 菜是条大鱼,她迟早有一天要把他钓上岸。更过分的是,她还安排老乡当中几个 好奇心特别强的女生到教室里参观过我。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怎么个参观 法,我就不太清楚了。但确有其事,这个她自己也承认了。对此我不反感,只是 后悔当时没及时发觉从而收取门票,多少赚一点,在食堂打两个鸡腿吃也好。 我们并排坐在上主席台的石阶上,转头看的时候,却发现另一边坐着一对谈 恋爱的男女,脸蛋嫩嫩的,说的肉麻话也是嫩嫩的,信海欣推测出大一新生,于 是凶神恶煞地走过去把别人给赶跑了。重新坐到我身边,脸上还洋溢着几分成就 感。她酝酿许久才开始给我讲我爸妈来省城的事。说着,她自己也哭了。 那几天我妈住在H 大的招待所里,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知道拉着信海 欣讲我哥的过去的那些事儿。信海欣见老人不吃也不睡,担心坏了身子,除了搜 肠刮肚地找词劝慰,还一口一口地喂我妈吃饭。我妈边吃边掉眼泪,哽咽着说小 财以前也这么喂过她。 那是蔡小财在县城上高中的时候,妈病了一场,病得下不得地,在人民医院 住院治疗。蔡小财每天傍晚下课后就赶去医院,用饭盒去医院食堂帮妈打好饭, 然后坐在床沿喂妈妈吃,很细致,很用心,常常是一餐饭要用上半个多小时。那 次妈病得多重啊,差点就走了,可每次我哥喂她饭的时候,她都会笑,开心而满 足的样子。等病奇迹般地好起来后,妈有次告诉我说,那回要是她走的一病就走 了,不担心我哥,只担心我,但想着蔡小财那么懂事,也会把我照顾好,就好像 什么都不担心了。 妈妈这么说,终归有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