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刘索拉谈母狗制作(一) 刚到美国时我曾听说过洪晃,但是一直不认识。在一本杂志上见到她的照片, 笑得特开心,过得挺得意,是党培养的红色留美学生。对于我这种自认是姥姥不疼、 舅舅不爱的破落户来说,一看到她那得意模样我就翻页,内容不要读。后来回国后 通过点点才见到洪晃,一见面,被她的大笑大骂声吸引:笑骂中缠着自嘲和嘲讽, 中、英、法文齐上的独角戏表演,笑起来眼睛和嘴巴都齐向脸部中央的那个大鼻头 聚去,难怪她在任何照片上都止不住不笑。北京胡同里的粗话她能连串地往外喷, 正喷着一个北京大妞的爱情故事,突然主人公用伦敦英文说起话来,故事一下就转 出去半个地球,登时显得矜持保守,还带了些英国的冷幽默;正听得出神,她又换 成了法文,马上主人公变成了一个狐媚子。一个故事她能讲出几国的花儿来。怎能 不使听者动情。她怎么没去演喜剧?!幕布拉开,台中央放一把椅子,让她就坐在 椅子上,大说特说,台下的观众全能被吸引住,比那些毫无语言游戏的庸俗喜剧好 看得多。我马上开始煽动她去演喜剧,说一部有文化的喜剧是提高观众文明教养的 教科书!后来我见到宁瀛,又开始煽动她,鼓吹洪晃表演才能,乃至宁瀛举机,这 是后话。我甚至于曾希望能煽动出一个电视频道来由洪晃主持。能陶醉于女人的才 能中,赛观花赏月。聪明的女人真正是世间的尤物! 洪晃喜欢拿她的私生活当笑料。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正忙着处理两个关系的 交叉,不可开交,但并不隐讳,每次见到朋友,都笑着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个不轨无 德之人。我周围的朋友各色都有,对爱情关系的处理也各有千秋。人们习惯了面对 隐晦,而不习惯于迎面的坦诚。对于洪晃的开诚布公,很多人都需要至少一秒钟的 愣神儿,然后或称道或谴责或沉默或羡慕。她其实是一个喜欢挑战和挑逗的人,所 以在她的杂志里常会有一些挑战和挑逗性的文章或照片。但那些杂志毕竟要顺从市 场,所以她的“二挑”才能不能完全发挥在工作里。我记得有一次她把她的那种挑 逗性放在一些时装和化妆照片里,马上被杂志社的编辑们给否决了。现在市场还是 喜欢无挑战式的挑逗,或无挑逗的挑战,二者不能共存。洪晃只好把她那种“二挑” 兼备的才能肆无忌惮地发挥到私生活里去。经商和演奏古典音乐倒有共同之处,就 是每个人要在一个集体中担任小螺丝钉,与集体一起转动,否则乐曲就散架。这使 古典音乐家处理私生活和摇滚音乐家很不一样。音乐会下面的古典音乐家常更不拘 小节和反叛,更喜欢放浪不羁,主要是因为在台上没得发挥够,顾忌太多,又要看 谱子又要看指挥,还不能越位。而摇滚音乐家在台上狂轰滥炸,下了台后筋疲力尽, 私生活倒简单朴素,一个老婆两个孩儿,图个安稳。洪晃的过剩精力似乎不能只在 商业场中发挥完,她需要刺激性的浪漫生活来使她睡觉安稳。 我们只有过一次工作合作,就是为卡迪亚举办情人节演唱会。为了使这个音乐 会合乎一般情人们的胃口,洪晃和我每天在曼哈顿与北京之间沟通。我的音乐大多 数都不够通俗,现在的音乐更是弯弯绕儿。我们决定把我以前的那些老歌拿出来唱。 为了转录那些老磁带来听,我把两个磁带录放机都搞坏了,可见那些磁带已经老得 长牙了。我回北京前,洪晃已经基本把前期的工作都做完了。我到了北京就开始排 练,洪晃来“审查”节目,每听一首就在旁边作揖,说千万口下留情,别太复杂。 我只要一提要有所改动,她就作揖。她生怕观众听不懂我的音乐,卡迪亚那边也给 了她压力,怕我是个没人缘儿的怪物。可怜的洪晃夹在我和卡迪亚的中间,希望大 家都高兴。我必须说,在组织这场音乐会的时候,她显示出一个出色的演出制作人 的本能,有专业代理人那种精确和敬业精神。据说在演出前的一天,她还和主办者 抗争了一夜,才争得我的舞台不被广告遮盖住。除了敬业,我想这还有哥们儿义气 在里面,否则她不值得这么为我争执。到了关键时刻,她的北京胡同大院的大妞作 风就占了主位,白在美国学了这么多年功利主义。临了,我终于上台,发现台后墙 壁的铁板把声音反弹回来,音响师因此不能调高麦克风,台上的乐手们全都听不见 互相的演奏,我必须在台上来回走动才能听见他们都在干什么。音乐会后记者朋友 们来向我祝贺,天生的悲观性格使我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抱怨音响,说这种音响真 是要了我的命!过了很久以后,和洪晃聊天,她开玩笑地说曾为了我说的那句话大 哭了一场!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笑话还是真话。我知道我出口伤人,但不知道她 那么“痞”的人也会被我伤害!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