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小序 小序 乙丑孟春,釜山地铁海云台站,列车将至,在我旁侧,一老者突发眩晕,张 臂跌落铁轨之上。我纵身跃入轨道,拖老者踞于安全空隙间。列车尖啸而过,老 者与我幸以得免。 知我来自大陆,老者遂与我热切笔谈,其书法硬瘦,有古风。老者姓孔,自 云先祖孔绍于元顺帝年间随侍远嫁公主赴高丽,孔氏分宗遂于庆尚昌原定居,繁 衍至今,传三十代,子孙六万余人。 孔先生诚意邀我至昌原家中盘桓,令其子女殷勤致礼,举止进退,谦恭和顺。 酒后,于密室搬出羊皮手卷三册,云为孔氏家语秘本。原册藏于元宫内廷,孔绍 离中原前,蒙顺帝恩准,亲笔手录,以为族训,代代相传。孔先生细细嘱我,秘 本向不示人,只可浏览,不可抄录。 得册后,我于狂喜中不眠不休,昼夜披读。后凭记忆,摘其精要,缀成此书。 子曰:礼失,求诸野。信然。是为序。 楔子 如果喜翠能活到今天,一定乐意和我并排歪在摇椅上,看孔丘出洋相。子路 的大孙子小豹,得他爷爷的神采,十足像个司令官。孔丘几乎已经向他摇尾乞怜 了,他才傲慢地点点头,同意孔丘和他们一起玩捉迷藏。 颜回的小女儿麦心面朝墙角,一双小胖手紧紧捂住眼睛,开始数数。这个小 丫心实,从不偷看。小豹一声令下,孩子们像受惊的羔羊一样四下散开。子贡的 小儿子花生,趴到了我的摇椅下。孔丘东张西望,相中了院墙边存雨防火用的大 缸。他掀开缸盖,费力跨进一条腿,骑在缸沿上,另一条腿,经双手连拉带拽, 才勉强骗进去。 花生第一个被麦心揪出来,我看他是故意的,好给麦心当狗腿子,帮她翻找 别的人。这一点,当然也瞒不过小豹,所以,没等被发现,小豹就跳出来,隔着 院墙,大骂花生是内奸。花生不甘示弱,指责小豹躲到院墙外更是耍赖。两个小 家伙互相逼近,小豹指着花生的鼻尖骂:“叛徒!”花生一拨小豹的手指尖回骂 :“赖皮!”他们开始磕拳,开始撞膀子。冉求的儿子草根趁机从柴垛缝里钻出 来,一阵风冲向墙角,高呼胜利。 麦心生气了,小辫一甩,不玩了。小豹说:“不玩就不玩,俺们打瓦去。” 孩子们呼拉拉拥出院门,在小豹的调度下,划界,找瓦,分伙。花生不肯过去, 蹲在我的摇椅旁,袖着手,眼巴巴地望。我拍拍他的脑袋,说:“去吧,去玩。” 他这才挨挨蹭蹭地加入了战团。瓦片飞落,溅起初春阳关道上细碎的黄尘。 阳光大好,暖着我的老寒腿。我缩在摇椅上,几乎瞌睡过去。突然想起,孔 丘还在缸里,不是睡着了?我起身走向墙边,却见缸盖错开,孔丘探出半颗脑袋, 机警地四下张望,像一只在洞口打探的老鼠。可是,他看到的,却是孩子们热火 朝天打瓦的场面。他的嘴一瘪,居然哭出声来:“他们怎么能不来找我呢?”我 拍拍缸沿说:“谁让你藏得这么好?”孔丘抽抽搭搭说:“他们根本,就是把我 给忘了。”我说:“省省吧,你这副德行,要是喜翠见了,还不得笑死。” 这一年,孔丘和我已满七十岁,我越来越像风干的萝卜,他却活成了一个老 顽童。对此,他吹牛说是随心所欲不逾矩。我心里暗笑,就算给你一个十八岁的 姑娘,你也有心无力了,还有什么矩可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