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恋爱了 5 就拿谈恋爱来说吧,我原以为在过渡时期,自己不会和某个具体的人发展真正 的恋情,可就在离开县城的前一年,我恋爱了。 那个人叫小建,与我同岁,并且同工种——五交化公司的一名营业员,卖电器 的。正所谓以上所说的穿梭于名牌舞厅之流。我们在商业系统组织的纪念毛主席诞 辰的歌咏会上认识。当时身着流行的黑色吊装皮夹克和蓝得发白的紧身牛仔裤的我, 站在他前面一排。我听见后面有人打听:哎,前面这位怎么样?身材一级棒,哪个 单位的?以前怎么没发现?我倒是见过他,他好像和文路认识,只是不知道名字而 已。此人长期头发吹得溜光,常常泡舞厅,是县城里数得上的公子哥们之一。我平 时很少在灰尘满天的街上露面,不是文路怂恿,我也难得上一次舞厅,他当然不认 识我。我又听见后面有人压低声音说:百货公司皮鞋柜的。女为悦己者容。为此, 在每次参加集中排练之前,我必定盲目地在镜子前均匀地涂上永芳,遮掩一下本来 有点嫌黑的面容,几套衣服轮换着来回搭配,尽量表现得自然大方、毫不在乎。这 一套果然奏效,演出前两天,指挥根据高矮将那人对调到第3 排,他不干,与前面 人好话说尽,愣是调回第2 排,这样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近距离向我扫描。于是, 本来枯燥的革命歌曲变得津津有味起来。歌咏赛结束后的一天晚上,我和文路在马 路上散步,迎面走来一个人,正是他。只见他兴致盎然,和文路打完招呼,然后扫 了我一眼,不经意中透着几分认真地来了一句:请两位跳舞怎么样?文路是舞林高 手,她无所谓,碰碰我的胳膊,喂,怎么样?我摇摇头。有一流的老师教你,怕什 么?文路不失时机地鼓励我。我还是摇摇头,下次吧。那人稍带遗憾地走了。我一 直觉得自己对跳舞天生迟钝,一点信心都没有,更何况和不熟悉的人跳,想必会丑 态百出。过了两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我和文路又碰到那人,文路又让我拿主 意。我不好再推辞。那天晚上,在他的悉心带领下,我跳得还真不赖,觉得三步四 步不过走路,我甚至怀疑自己本来是有舞蹈天赋的。 有了第一次接触,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很快,我的舞步变得娴熟起来。几次下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跳舞。每当夜 色来临,我的心就开始手舞足蹈,并开始想办法出门,尽量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其 实妈妈已不太管我),匆匆赶往舞厅。那时候,小建一定买好了门票,站在舞厅门 口翘首企盼。这一切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新鲜。 冬天一过,又是万物生长的春天。随着天气一天天变暖,我和小建之间的感情 也不断升温,甚至快要升至沸点。 一天晚上,从舞厅出来,两人沿着河边走了好久,小建几次停下来亲我,我感 到自己快要失控。小建附在我耳边轻声说:跟我走吧。然后不等我回答,拉着我朝 岸上挺进。我不能确定我们之间到底有多少爱情?爱情的能量到底有多大?又到底 能持续多久?尽管我十分清楚,这必将是一段没有结局的情感经历,可是在那一刻, 我不想负责未来,不管它有没有结局?结局如何?我之所以没有将自己真实的想法 告诉小建,有几个原因:一来离开县城的时间并不确定,虽然哥哥已在深圳实习, 却并没有及时召唤我;二来小建从来没向我承诺过什么,说不定人家只不过一时冲 动而已。有好几次,小建想要我,我都委婉拒绝了。今晚,在一切发生之前,我必 须把话说清楚,我不希望将来他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这时,我的手被小建紧紧拽 着。终于到了堤上,小建松了一口气说,带你去个地方。我在小建的簇拥下,迎着 河上飘来的阵阵夜风,感觉春天真好。 “你愿意一辈子呆在县城吗?” “只要有你,我愿意。”小建说完,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我要是离开了呢?” “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小建笑得轻松。 “说真的,我想离开这里。” “去哪儿?”小建急切地问。 “可能要去深圳吧。” 小建没有说话,我还想解释什么,又觉得任何解释都是伪装。 两人默默无语地朝前走,到了一个转弯的地方,小建停下来,一双炽热的眼睛 注视着我,轻声地说:“宁波,答应我,今天晚上别回家了,好吗?” 我热切地回望着小建,轻轻就头靠在他肩上。 小建带我去他一个朋友的家里。我只记得那房子靠近河边,小建前去敲门,我 站在外面等。不一会,他的朋友出去了,小建轻声地唤我进去。那是一张单人床, 屋里发出一股霉味。小建翻遍衣柜里所有的衣物,换上一床干净的床单,黑暗中我 坚持打开窗户,让微凉的风缓缓吹进来。我们先是和衣躺下,但最终还是未能按捺 住积压已久的冲动,我们紧紧地搂在一起,生疏、紧张而又急切地做爱……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就离开了。走在薄雾笼罩的大桥下面,沿着河堤打发清晨 的时光。望着迎面而来的一群群赶去上早自习的中学生,我发觉他们如此稚嫩,仿 佛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田野里漫遍绿油油的秧苗,我们走出好远好远,仿佛到了 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6 1994年春天的一个上午,我无所事事地在街上转悠,有人告诉我,你奶奶过了, 还不赶快回去。奶奶去世,是意料之中的事。老人家卧床不起已达数月,医院查不 出任何病症。奶奶差不多一星期没有进食,家里人都知道,奶奶大概挨不过几天了。 我立即往回赶,家里已经挤满了人,所有的亲朋都一脸沉痛,流着真实可见的泪水。 我挤进奶奶房间,看见奶奶躺在床上,安详地闭着双眼。我心里有一丝痛楚,但这 种痛楚只停留了一瞬,很快就消失了,短暂的痛楚并没有化作眼泪流下来。看到满 屋子悲伤的人们,我为自己的“不孝”有些过意不去,一个人悄悄来到阳台上,望 着高远湛蓝的天空,想到将来某一天,我也像奶奶一样,儿孙满堂,寿终正寝,那 该是我的福份。我打电话通知了哥,哥当即决定乘第二天的飞机赶回来。 哥要回来了,这正是我隐隐期盼的事情。可是,我的期盼和奶奶的死联系在一 起,不免令自己产生某种罪恶感。办丧事的那几天,我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甚至害怕上厕所、脱衣冲凉。所幸白天四处跑腿,累得精疲力竭,晚上倒头就睡着 了,否则一个人躺在床上,我一定连灯都不敢熄灭。 由于哥的假期有限,我既没来得及设想一下未来,也没来得及与小建和文路郑 重告别,便匆匆踏上南下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