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我的团长我的团(16) 然后我听见郝兽医在哼歌,就他那嗓子跟老鸦有一拼,大概是陕西人哄小孩 子睡觉唱的歌。 我转了个身,“嚎什么嚎啊?我他妈又不是你儿子!” 郝兽医“嗯“了一声,“我儿子跟着汤恩伯的部队在打仗呢。闭上眼,闭上 眼。” “闭上眼也睡不着!” 我闭上眼,这回很安详,再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现,郝兽医轻轻拍打着 我的手,他还是哼哼他难听的老鸦调。 我就想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我就这么一直把自己想睡着了。 我被人推擞着,我开始惊叫,那叫声吓到了我自己,我猛坐了起来死掐着推 我的人——然后我在那群老油条的哄堂大笑中清醒。 不辣、要麻、康丫们大笑着看着我,我手上死死掐着阿译的脖子,连吓带掐, 阿译脸色惨白,我讪讪地放开,阿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压抑着咳了两声。 “我就是告诉你有衣服了。”他说。 我看了看他新穿上的英式军装,而更让我注意到的是他手上拿的剪子-和一 个剪零碎了的马口铁罐头。 阿译解释说:“英国人的衔跟咱们不一样,我剪几个咱们中国的衔戴着。” 我想嘲笑他可是未遂,最后摸了摸他被我掐过的喉头。 我打算忘掉曾被阿译打过黑枪——只要不用和他一块儿再上战场。” 我睡眼惺忪地走过仓库,王八蛋们都早起来了在外边洗漱自己,这仓库里几 乎空着。我看着板条箱上放着的那些东西:我们每个人都有衣服、一副绑腿、一 个背包、水壶和少量而难看的M1917式钢盔。逆着打开的仓库大门透进来的 日光,那些东西看起来很温暖-我触摸它们,那种温暖让我觉得很悲伤。 我们中间黑皮的那帮家伙在仓库边,用胶皮管子的水龙洗净自己,用刚拿到 的毛巾包着刚拿到的肥皂当流星锤打仗。我们抓住跟着要麻上了一班机的一个家 伙,束住了他的裤腿然后往里边灌水,让他举步维艰地穿着一条灯笼裤。 英国人的哨兵奇怪地看着我们——郝老头儿给自己打了满头的肥皂却找不着 水管,他闭着眼摸索着,我们却一直在移动着水管,放在一个他够不着的地方。 康丫得得令台令令台地唱着某段武生戏文,包着肥皂的毛巾被他当马鞭子挥 舞,肥皂飞了出去,滑了一段落在独霸一个水管子正在冲洗自己的迷龙脚下—— 其后果是滑得迷龙仰天一跤。 我们都老实了,我们中的康丫有一种头破血流至少是鼻青脸肿的预感。 迷龙晕头转向地坐在地上看了看,然后抓起那块肥皂给自己打肥皂。 我们只好呆呆地看着他。 迷龙也许完了,迷龙真的是不再像迷龙。 我们给自己套上干净的衣服,这是英国人还没来得及烧光的物资之一。康丫 给自己头上扣上了一顶M1917钢盔然后开始大惊小怪——这家伙他没使过, 于是他拿着打仗得来的日式钢盔比较。 “有和面的没?现在可以煎烙饼啦。大鼻子在拿饼撑子糊弄我们。”康丫比 较出结论如是。 蛇屁股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你就少见多怪。老子打淞沪就顶锅子来的。” 但是康丫仍然戴上了捡来的日盔。 不辣拿枪在他脑袋上捅得哐哐响,“要想脑壳被自家人开天窗,你就顶个日 本盔晃。” “可不?英国人连中国话日本话都分不清,他会来分你日本盔下边的中国脑 袋?”我说。 康丫终于老实了,就是说他开始把两顶盔一前一后挂在身上试验做护心镜, 这样试验的结果是他发现可以拿两把枪刺咣咣地把自己当鼓敲。 外头传来死啦死啦的大叫声:“立正!长官驾到!” 就死啦死啦来说,这样严重的吆喝他还从未有过,他行风立松地卷进来时我 们简直以为虞啸卿附了他的身,只是后边跟着的并非张立宪何书光之类,而是一 个一脸怀疑精神的英军上尉医官。死啦死啦也换了衣服,我们终于可以看见一个 干干净净的军官,他几乎有些清秀。 我们衣冠不整,但终于算是给面子的立正。阿译把他好容易剪出来的几副中 国衔交给了他,“团长,你的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