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山里文化站 何今顿时感到有些惊奇,何今说:“我几次都想给她写信,可总是觉得自己活 得窝囊。”他实在不愿意再说这件事,很快转了话题说:“爸爸呢?爸爸有没有什 么消息?”苟玉玲说:“没有,只听说他五年前曾经给回龙县方面写过信,后来就 再也没有音信了。” 心。” 苟玉玲突然沉静下来说:“何今,我应该告诉你,在你离开山里文化站的第二 年,你妈就去世了。” 何今顿时感到耳朵里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声音,可他没有说话,把自己的脸突然 偏向旁边。苟玉玲知道他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却又突然抬起头来使劲地不让它流 出来。 苟玉玲说:“我知道你现在非常难过,已经六年了,我不能不告诉你。” 何今包着满眼的泪水呆呆地望着苟玉玲,轻轻地摇了摇头说:“爸爸妈妈都活 得很可怜。他们都不在了,可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清醒地活!理直气壮地活下去!” 说完这话,又闭着眼睛轻轻地说:“只有这样才能报答他们的在天之灵。” 苟玉玲说:“何今弟弟,你能这样,我们会感到欣慰。你如果有难处一定要来 找我,我肯定会认真去办。”她又凑着耳朵给何今低声说:“颠倒的日子不会太久 了,你完全要相信这一点,我这样说是有依据的。” 何今突然把苟玉玲的手拿起来看了看她的表说:“时间到了,我马上该走了。 我们现在能说话的时间很少,不过,你一定要把我现在的情况告诉二姨三姨她们, 叫她们放心。” 苟玉玲走了,当她刚转过街口的时候,何今那止不住的泪水猛地就淌了出来, 他感到此时的泪水已经和从前的有些不同,这是哀伤中的鞭策,是一种连自己也说 不清楚的力量。何今回来的那天傍晚,他早早就在山路口上去等李相。和李相一起 爬山的时候,他只轻轻地说:“我妈妈去了。”李相再问,他没有回答,突然猛力 地往前面跑去。过了一会,何今自己又跑了回来。李相说了不少安慰他的话,何今 总是沉默着,眼泪也总是含在眼眶里。第二天傍晚他们又去爬山,大家都不再提这 件事情。当爬到小山顶上的时候,李相说:“前两天,有人给我带来了一本刚刚翻 译的书,讲的是克里姆林宫里明争暗斗的问题。里面记录了苏联共产党几十年的内 幕,那些阴谋、暗杀、争权夺利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上面严酷的铁腕统治,下面尔 虞我诈的政治争斗,一切都是为了篡权。谁都在说‘人民’,那只是一个 幌子,所有进程无一不是打着无产阶级的旗帜来干的!那真是你死我活啊,谁 都会用这套手段致人于死地。” 何今说:“我怎么没有看见你读这本书?你还这么保密。” 李相笑笑说:“是啊,我已经看了两天了。这书的字比一般书大一倍,我看是 专门给军队里那老干部看的。我刚读完。读完了这书,倒让我增强了信心。尽管在 斯大林的晚期玩了不少猫捉老鼠的游戏,在所有后来的决斗中,谁掌握了军队,谁 就肯定解决问题。” 何今说:“小时候我们就知道,‘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那是我们都 知道的名句。 说起它来,好像是套着金环,还闪闪发光哩。” 李相说:“是啊,共产主义的理想影响了几代人。前仆后继风起云涌啊!我们 就是高唱着战歌去流血的,任何时候都不会反悔的。不过我只是常常想,像保尔· 柯察金、江姐那样已经死去的英雄,这些活着的人怎么对得起他们哟!” 何今看了看李相,叹了口气说:“我看,这好像是部分体制的问题。一个人说 了算,这不就像封建社会的皇帝了? 一个人是金口玉牙,大家都唯唯诺诺,那总是 会出问题的。” 李相说:“是啊!怎么杜绝有人利用人民的信任来欺骗人民,这又回到了最根 本的问题上面去了。体制嘛,能不能改变虽然是以后的事,不过你要相信,大多数 人都会从这场历史教训中清醒过来,归根结底是会健全起来的。不过,眼前的这场 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时候,就像我们在统计学里学到的概率那样,这文化大革命 的底牌多半是由军队来翻的。”这里又是深秋时节了,一阵冷风透过荒凉的山谷从 远方吹来,李相和何今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拢了拢衣服,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 踏着傍晚的薄雾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