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的心 冯家的家丁杂役和丫环们都把查屠两口子视为上宾,再加上好酒好菜的款待, 虽然进不了正院,可已经让查屠有些得意忘形。当天下午,吴师爷搬来了好几刀上 好的宣纸,捧来了好几叠古往今来的诗词楹联,二秀开始磨墨,查屠也摇头摆尾地 斟酌起来。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冯文超却叫了十来个家丁,抬了一架长长的竹楼梯。他对 跟班们说:“今天晚上你们一定要悄悄把竹梯架到后窗上去,你们就等在下面,不 许出声,谁出声就砍脚、砍手、割舌头! ”那说到做到的架势弄得跟班们一个个毛 骨悚然。 顺三说:“大少爷,查屠家里的两个大人都不在,我们可以弄个钥匙从正门进 去。” 冯文超笑笑说:“你他妈懂什么? 西厢记里的张生都是翻墙进去的,正门进去 有什么意思? 这叫偷情,你懂不懂?翻墙才过瘾!” 冯文超叫家丁每个人都带了几包掺和了麻药的肉块,又早早派人在查屠的邻家 参伙打牌。冯文超说:“你们拿肉的要见狗就丢,打牌的要想办法叫隔壁的人都去, 你们要大声吆喝,要搞得闹麻麻的,要闹得所有人都听不到后面楼上的动静。” 一切安排就绪之后已是深夜,一行人又渡得河来,冯文超早就叫家丁们把吊脚 楼下面的刺篱用棉被盖上,只见他一个人穿过竹林,爬上了已经安置好的楼梯。此 时大姐已经入睡,三妹在外屋也早已睡熟,只有二姐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她想着接连两天见到的年轻书生。那美俊,那文雅,那吟唱诗文的音韵声色,那楚 楚动人的哀怨和期盼,点点滴滴都在滋润着自己已显焦渴的身心。想到那竹林薄雾 是那么温婉轻柔,想到那竹叶上的点点露珠儿是那么的晶莹,想到那少年模糊的眼 睛和那清癯的脸面,不由得心里发痛,鼻子也酸了起来。探梅从心里对自己说: “我要拨去那锁在他眼里的期盼,我要用自己的柔情去温暖那惆怅的心……” 一拨泪水刚刚淌出,忽听得窗闩响动,探梅抬起身来甚觉惊奇,心脏似乎也停 止了跳动,马上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她想叫喊,可立刻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揪了 几下自己的腿和胳膊,把头又探到出了蚊帐外面看了看,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二姐探梅此时实在是胆大无比,她好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掀开蚊帐帘竟然从 床上糊里糊涂地翻了下来。她仿佛是不由自主地看了看睡熟的三妹,把大姐房间通 向自己房间的门闩上,又走上前去轻轻把窗拨开, 自己就躲在旁边。她看见一个瘦削的脸从窗框间露了出来,又看到那黑影的颈 脖上围了一条长长的围巾,虽然她认定那黑影就是自己心中所盼望的后生,可还是 吓得全身发抖,几乎又想惊叫起来。 她看见那模糊的身影轻轻扒开了窗户,跳到屋里就左右摸索,这摸索的模样不 由得让她害怕,心里怦怦直跳又不住地喘息。这喘息的声音突然把那后生惊了一跳, 不由分说就一把把探梅抱在了怀里。这探梅顿时全身酥软,酥软得已经不能自已, 正在她酥软的时候,那莫名的 爱火也猛然在她心里燃烧起来……朦朦胧胧的月光在窗架上静静地等候着,一 直等到那昏天黑地之后夜雾又起。这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夜叫探梅魂不守舍。第二天 一早,当大姐心梅想过来叫唤两个妹妹的时候,发现门被闩上了。三妹去开了门, 也觉得有些蹊跷。大姐过来的时候,见二妹还没有睁开眼睛,嘴上就带着甜甜的笑 意。大姐虽感到有些奇怪,可还是笑着问道:“二妹是不是又做了个好梦? ” 探梅撒娇似的拉住大姐的手虽不说话,可那迷糊的眼里却含满了甜甜的醉意。 大姐好觉异样,而站在床边的三妹则边穿衣服边说:“昨晚在隔壁打牌的好吵人, 吵得我迷迷糊糊的。屋里又好像有几只老鼠跑来跑去,真把我弄得头昏脑涨的。” 探梅听到这话突然用被子把头蒙上,自己在里面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大姐 问:“探梅啊,好像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探梅探出脸来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在笑我自己。”整个上午,探梅 做什么事都聚不了神,一会儿在闺楼里呆呆地望着窗外,一会儿又不知望着什么东 西痴笑不已。 她们知道父亲和母亲去了冯家大院,自己铺面的门又被锁起来,屋里的事情自 然由大姐安排料理。探梅这天显然是心神不定,她一会翻翻这本书,一会又翻翻那 本书,一会又拿起那宋朝的大诗人陆游的诗词又独自轻轻地念了起来。她想起那唐 婉的故事,不由得动情地念道:“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 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念着念着,也不知怎的竟掉起泪来。大姐看她 如此异样,也问过她几次,可探梅总是被问得晕头晕脑又不言不语。冯文超这天清 晨回到冯家大院就蒙头而睡,一直睡到下午才起来。他想去看看昨晚那小妞的老子, 可吴师爷笑笑说:“你就放心吧,他家的小姐好看,查屠有什么好看的?”冯文超 也笑笑说:“好,那就不看了。我说,你要好好款待查屠,把他的婆娘也弄去打牌, 陪他们打牌的人要输,输得越多越好!要他们赢得头昏眼花,还要他们赢得舒舒服 服的。”到了傍晚时分,冯文超竟然又踏着暮色来到了这竹林草坪上,这时候,探 梅仿佛远远就听见 了他的脚步,马上依偎在窗边,全身从里到外都浸润着温暖的躁动。她屏住呼 吸,含着深情,望着那远远走近的身影,恨不得此时此刻就跳到竹林草坪中去。是 啊,她多么想跳出这令人窒息的囚笼而放声大笑地扑向那自由的空间里。她已经体 味到那生命的渴望,想再一次去享受那爱河里自由的空灵。探梅的呼吸急促起来, 那模样也显得特别,使屋里的大姐和三妹都不由得向窗外看去。 这一次,那后生已不再痴呆,他一面径自向窗下走来一面向楼上的探梅打着招 呼。他看见大姐和三妹在窗旁探头看他,竟然也向她们挥手点头。这后生望着她们 发笑,而楼上的大姐和三妹却被弄得目瞪口呆。这后生径直走到窗下,不知从什么 地方拿出了一根很长的竹竿,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一个小包挂在竹竿顶上,微 笑着向窗户上面递了过来。 三妹见了惊吓得叫了一声,可探梅在空中很快就抓住了小包,又轻轻把它打开, 小包里有三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竟然是三个精致的玉石手镯。探梅向下面笑了笑, 下面的后生也大叫道:“这是见面礼,是专门送给三位小姐的。” 大姐心梅一动不动地站在窗户后面,她看着那人的肆意,又看了看二妹的笑容, 心里想,这事情怎么来得如此蹊跷,这楼下的年轻人是谁? 怎么和探梅认识?为什 么又会送来如此贵重的东西? 此时,她又看见二妹和那少年对视相笑,似乎两对眼睛之间被什么长线连着, 总是在那里情意绵绵。心梅顿时警觉起来,她想,昨天早晨这少年还呆呆地站在下 面完全陌生,今日又怎么会和探梅如此的情意绵绵?今日里,两个房间的门被闩上 了,二妹又整天恍恍惚惚,从这莫名其妙的神情来看,这一切事情分明就是昨天晚 上才发生的。可我们都没出过门,难道二妹夜里出去过? 这时候,她突然发现楼下 的刺篱被压扁了一大片,又想起自己昨晚也曾听到里屋有异样的响动,三妹也说她 夜里听见有老鼠跑来跑去的声音。这情况实在让人费解,让她越想越觉得心里发紧。 她认定探梅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肯定和这人已经有了什么难以想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