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地一个媚笑 矫健的山鹰俯瞰着广袤的原野,在多雾的崇山峻岭间自由自在的飞行,它掠过 起伏跌宕的山冈,掠过炊烟缭绕的乡村场镇,在潮润的紫色沃土上缓缓搜寻。从云 端里往下看,小沔镇对面的双凤乡就像一个长长的大澡盆,连绵的云山仿佛是画了 个巨大的弧线,把小沔河右岸的大片沃土紧紧围在坝子里。 五月刚过,满坝子都是嫩绿色的秧田,所有的界线都非常柔和,那感觉就像是 一幅刚揭开的水印版画,柔和而清新,潮润而模糊,一条条石板路就像是散开的银 色鳞片,镶嵌在大地上四处伸延。坝子中央的石板路特别宽大,直通到城堡似的冯 家大院。大院坐落在山冈上,周 围是高大的石墙,四角是黑石炮楼,那山冈下面大片的绿色图案就像是毛茸茸 的底座一般。冯家大院的管家吴师爷匆匆走过内院的两道护门,经过一片梅、兰、 竹、菊依次排开的盆景花园,再穿过幽暗的廊道,来到了二老爷冯瑞举的楠木卧厅。 冯瑞举刚在卧榻上抽了两口鸦 片,吴师爷知道这时候是千万打扰不得的,不声不响地等在隔架外面。过了一 会,冯瑞举才懒懒地问:“什么事啊?” 吴师爷说:“大老爷派人来说,五月十三的‘单刀会’要二老爷一定要去一趟, 说是今年各路袍哥都来了。再说是大少爷想看望老爷,今天早上就动身了,还带了 家庭教师朱婉兰。”冯瑞举轻轻地答了一句:“知道了。”闭着眼睛又躺了下去。 吴师爷站在外面没走,冯瑞举抽完了第二轮烟才又斜着眼睛问道:“还有什么事啊?” 吴师爷说:“张乡长说,这次上面给乡里摊派了二十个壮丁,问二老爷怎么打点?” 冯瑞举看来精神好了不少,支起身子说:“这样的事还来问我?点几个今年没 派上秧子的佃客不就行了。不过,我倒要问你,查家的事办妥了没有?” 吴师爷回话说:“妥了,妥了,几个婆娘前天就把查屠埋了。我那天只是去看 了看,当天晚上全都跑了。” 冯瑞举嗯了一声说:“跑了就好。不过也要弄清楚她们会去哪里。” 吴师爷说:“老爷放心,这些事我都安排好了。我看她们现在也没其他地方走, 多半是去了渠府。” 冯瑞举又问:“官场方面搁平了没有啊?” 吴师爷笑笑说:“好在那几天好多人都看到查屠身上揣了几把杀猪刀,披头散 发疯疯癫癫的。所有人都说查屠是想攀冯少爷想疯了,警察局的张巡官也说他是危 害治安。朱县长说了,人都死了,也拿不到什么陷害冯家的证据,那就不追究了吧。 冯瑞举躺在卧榻上,想起冯文超自从去县城读书以后,已经很难得回双凤的了, 上次好不容易回来过年,就惹上了查屠到处告状的事。那查屠软硬不吃,竟然弄得 大老爷在县里也大失脸面。就在十天前,冯文超又说想回来,而那几天正是查屠拼 死拼活的时候,不得不让吴师爷干脆把他干了。冯瑞举又想起冯文超回来的事,问 道:“朱婉兰是什么人?” 吴师爷说:“这朱婉兰是大老爷从下江请来的,听说很见过不少世面,人很年 轻,喜欢打扮,说起官话来就像电影明星一样。大老爷说,既然少爷嫌原来的老师 不新潮,这次干脆就给他请个时髦的,一来能让他接触些新潮,二来也是想收收他 的心。” 冯瑞举只“嗯”了一声。他早就知道冯文超在外面喜欢寻花问柳,给他请来个 时髦女人,自然也明白大哥的良苦用心。每想起自己的儿子,冯瑞举多少也感到有 些自责,儿子八岁去县里跟着大哥,就怕跟着自己染上鸦片。可现在……唉!不由 得自己也叹了口气。 冯瑞举又轻轻地说:“好了,办事去吧。”伸了个懒腰又躺了下去。这时刚刚 立夏,满山的杜鹃花正在开放,到处萌动着生命的诱惑,冯文超已浪荡在回老家的 路上了。只见他躺在滑竿上,随着一颠一颠的起伏,摇头晃脑还一路哼个不停。冯 文超前后跟了五六个家丁,后面还跟了一乘敞开的大轿子,那轿里坐的正是从下江 来的家庭教师朱婉兰。朱婉兰看来甚是活泼,不仅喜欢东张西望,还不时吟唱些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之类的诗句来了。只听她尖着嗓门柔声柔气地说:“这地方蛮好,看起来还像 阿拉江南呢!”听到朱婉兰的声音,不由得让冯文超想起半个月前朱婉兰刚来的时 候,那真是让他有些喜出望外,就说那红唇白齿,姿态婀娜,特别是那头披肩的卷 发,就像洋画片里的摩登美人。就在那几天,冯文超竟一反常态,每天都盼着朱婉 兰给他上课。据朱婉兰自己说,她曾在什么公司的当过演员,现在来这内地的小地 方,只是来避难的。冯文超记得朱婉兰在说话的时候总夹些洋文,弄得冯文超一时 还垂涎欲滴。自己也实在憋不住了,干脆就向朱婉兰一头扑了过去,没想到朱婉兰 只嗯嗯了两声就全身瘫软。而正当两人忙忙活活汗流浃背之后,却发现朱婉兰脸上 掉落出厚厚的粉末。从这以后,就觉得这老女人实在乏味,认定她所有的 地方都像是香粉弄出来的。冯文超想起前面就有原汁原味的探梅,不由得竟笑 出声来。冯文超一行沿着石板路走去,路边田坎和小坡上长着一排排高高的柏树, 那柏树远远看去就好似一些捧着树冠的舞者,自由自在地在风中扭来扭去。 朱婉兰乘坐的轿子紧跟在后面,可冯文超的心思就已经在那小沔镇的竹林薄雾 里了。他想起阁楼上的小娘子,不由得半眯着懒洋洋的眼睛去勾画她的模样,那模 样虽有些模糊,可那依窗娇羞的脸蛋还依稀可见。他特别想重温那偷情的刺激,不 由得躺在滑竿上慢悠悠地说:“朱婉兰算什么,那才是勾魂的小东西呢!” 说完 这话,连他自己也禁不住哧哧地笑起来。他又反复把那些城里的、乡下的、读过书 的、不识字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女人又作了一次比较,一口认定所有的女人都没 法跟她比。他又突然觉得自己好生奇怪,前几年就只知道在县城里找女人,怎么就 没发现那杀猪卖肉的查屠也能弄出这等尤物来。 冯文超坐在滑竿上一颠一颠地胡思乱想,想了一圈过后又回到了小沔的竹林里。 不说别的,单说她那“相公、相公”梦呓般地叫唤,就让人恍惚迷离飘飘欲仙。那 小妹嘛,她叫什么?啊,叫问梅。说来那问梅模样儿也算乖秀,可就是骨头巴巴的。 你不要看她家的大姐不露声色,我看她嫁人都过俏了,还能装啥正经。哈,还是探 梅好!想想她那模样最是过瘾。我的那个天!就说那勾魂地一个媚笑,就像放了迷 魂香屁似的小狐狸,硬是熏得我七窍生烟晕头晕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