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主的女儿—苏珊 正在这时,一群衣衫褴褛的山民披着簔衣从大门外涌了进来,刚进来就高兴地 拉着苏珊、黄彩和王四妹的手,说了些主啊、主啊之类的话。二秀虽听不明白,却 看到他们眼里都透着真切,像是久别了的亲人,却又显得质朴而平静。黄彩大大咧 咧地说:“路上耽搁了,要不然我们昨天就回来了。”苏珊说:“这次去城里募回 的衣服不多,请姊妹们把这些衣服送到最远的山里去,这是上帝的托付,那里有比 你们更穷苦的人。” 黄彩一面和山民们打着招呼,一面解开布包,把湿漉漉的衣服依次分发给她们。 二秀发现这些女人几乎都打着赤脚,在她们接过衣服之后都奇怪地取下裹着的头帕 站在木头十字架前。每个人都闭着眼睛,握着双手,嘴里还不住地念叨。 这群女人埋头叨念了一会又慢慢站了起来,她们没有说更多的话,只听着黄彩 说:“衣服太湿了,大家拿回去先洗一洗,晾晒干了再分发出去。” 听到吩咐之后,她们都点着头,像抱着自己的小孩一样又默默地离去。二秀一 家惊奇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实在难于明白这群人所做的事,却又能感到有一 种陌生的、无形的、神圣而温暖的东西透进了自己的心里。 几个人一起吃过晚饭,天已黑尽了。黄彩说:“你们今天累了吧?我已经叫王 四妹把后面的屋子腾出来了,现在去休息吧。” 探梅和问梅去了,二秀却没去,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她实在想向人诉 说心里的苦水,竟独自在黑暗里抹起眼泪来。 苏珊点了盏油灯走过来看了看二秀 说:“怎么哭了,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等苏珊坐下,二秀已哭得泣不成声了。黄彩刚安顿了两个女娃回来,挨着 二秀坐下说: “哭什么,有事情你就说吧,说不定我们还能帮帮你。”苏珊轻轻 摸了摸二秀的手说:“你慢慢说,你什么都可以说,主会听见你说的事情。” 二秀看了看那晃晃悠悠的油灯,却怎么也憋不住自己的眼泪,就在这边哭边说 中断断续续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她说:“就在五天前,我那男人连仇人都没见到, 自己倒被人杀了。他们杀了人还不算,还说要把我们全都卖到城里去。我们被逼得 走投无路,埋了男人就连夜跑了出来。幸好大女儿有个小铁匠喜欢她,现在也不知 道跟他去了什么地方。我们没办法,只有去渠府。那里有我男人早年的朋友,是学 堂里的教书先生。他原来说过,我们有事可以去找他,那里兴许是条活路……”二 秀说到这里又伤心得泣不成声,她捂着脸哭诉着说:“天哪!……我们好好的一家 怎么就遭了这样的孽啊!……才几天啦,就弄得家破人亡……落得这样的下场啊! 老天哟!怎么就不张开眼睛看看我们喽!” 黄彩站起来说:“你哭吧,哭吧!我说你哭了也没用。话又说回来,你不是碰 见好人了吗?” 而苏珊坐在旁边却依然久久不语,等她们说了一会,才叹息着说:“苦命的人 啊!上帝是会看着你们的。你们是受难的人,上帝的儿子耶稣基督已用他自己的宝 血赦免了你们所有的无知和罪孽。你们已经得到了上帝的爱,你的小女儿现在不能 走路,应该在这里先养好伤,才能跟你们去。” 黄彩说:“你们现在也不要急,可以住两天再走。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 们现在不仅要保住性命,还要养好自己的身体。你女儿现在走不动,干脆多住几天, 在我们这里完全可以放心。” 二秀一直哭诉到半夜,第二天天不亮起来却还是要走。黄彩执意要留下问梅, 二秀就带着探梅一早上路。苏珊送走了二秀母女,自己也到山里去了。问梅在迷糊 中醒来不见了母亲,不由得心里慌乱,下得床来蹲在门旁,缩成一团又不住地流泪。 专门留下来照看她的黄彩过去劝慰她,可怎么劝慰她都不行,一直就蹲在原地不出 声音。到了中午,黄彩端来了一碗包谷米饭,问梅满脸羞愧地端过碗,又远远躲在 她原来的角落里。 苏珊回来的时候天已黑尽,换下粘满泥浆的鞋子做完祷告之后,点着一盏桐油 灯轻轻走到蜷缩在角落里的问梅身旁。苏珊挨着她坐下来,用手指轻柔的梳理着她 的头发说:“想妈妈啦?” 问梅抬了抬头,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泪又低下头去。苏珊问她吃过饭没有,问梅 也不说话,反而把自己的身子缩得更紧了。过了一会,苏珊把她的头拥了过来贴在 自己的脸上轻轻地说: “我也有母亲,她在大海的另一边,离这里很远很远。” 苏珊没有再说话,她们就这样在静静的黑夜里依偎着,一直依偎到油灯熄灭夜 深人静。可问梅渐渐感到自己的头发也潮湿起来,她知道那是苏珊的眼泪,这眼泪 虽让她感到迷惑,却也感受到了一种无言的亲近。 苏珊本是丹麦一个农场主的女儿,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在很小的时候,她 偶然看到一本关于中国的画报,里面的内容使她非常惊奇,画报里有被称为“小脚 女人”的妇女,一双双好好的脚从很小的时候就被人用布条层层包裹起来,连肉带 骨头全被压弯之后,又被塞进了很小的尖鞋子里。那画报里有躺在床上吸吮鸦片枯 瘦如柴的男人;有被八国联军捆绑了手脚傻呆呆地等着处死的壮汉;河水冲毁了房 屋,黄水淹没了大地;祖母带着儿孙们乞讨;父母将儿女的后襟插上草标,在大街 上苦苦叫卖……这些叫人心悸的图画伴随着奶奶给她讲述的圣经,不能不让她认定 这画报里的人就是上帝最需要去拯救的。从这以后,她一心想遵循上帝仁爱的旨意, 常常为这画报里的人祈祷。当她在少女时代,又目睹了二次世界大战的惨烈,更让 她体味到人间的罪恶和悲剧无所不在。 直到1944年,战争结束了,整个欧洲满目疮痍,几千万人死去了,和她一起长 大的男友也葬身海底。这一系列刻骨铭心的煎熬,使她决心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 上帝。这时候,苏珊已经23岁了,当她学习了中文又成为一名正式的传教士之后, 就跟随欧洲“内地会”的教会组织,来到她久久系怀着的东方古国。她从缅甸辗转 进入中国,苦行僧一般来到这穷困的云山。苏珊用带来的药物和爱心打动了曾用迷 惑的眼光打量她的山民,开始来听她布道的人虽多是好奇,却也能知道善良和博爱 的美好。那年圣诞节刚过,苏珊结识了黄彩。自从黄彩 到来,教堂不仅扩大了,还很快聚集了更多的信徒。这些被称为兄弟姊妹的信 徒虽然并不能完全听懂布道的内容,却也能感悟到一种心灵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