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幸福的时光 这次见面以后,黄彩一连几天不知怎么总也离不开徐匡的身影,她觉得徐匡是 个铁血男儿,就像自己似曾相识的兄弟。她到处去找他,可徐匡总是在外面到处走 动,黄彩就别上手枪干脆去跟着他们。没过两天,她自己也好像成了抗日宣传队的 人,地方上的事由她去疏通,一般的地痞流氓见了黄彩也不敢捣乱。宣传队里都知 道这黄彩是为徐匡而来的,不仅把她当成了自己人,还尽力弄些机会让他们多呆在 一起。然而,即使是这样,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也只在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 的晚上拉过一次手。那天晚上,学生们在山溪旁边的草滩上架起了篝火,黄彩跟着 他们一起赏月。秋草依依,山峦寂静,望着月亮时明时暗在乌云间穿行,学生们不 由自主地唱起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歌声悲动哀婉,个个泪如雨下。黄彩坐在徐匡的身边不觉 拉住了他的手,直到歌声完了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和徐匡的手拉在了一起。 这异样的感觉虽然让他们舍不得放开,却也慢慢地缩了回去。中秋过后两天,县保 安团竟然奉命要出动一个排的兵力来抓这群学生,说是这学生里面有个共产党。黄 彩的幺舅现在是县党部的办公室主任,幺舅娘赶紧把这事透给了黄彩,黄彩又马上 告诉了徐匡,抗日宣传队里当天就走了几个人。第二天一早留下来的学生全被保安 团给抓走了,其中就有徐匡。这下可急坏了黄彩,她马上去国民党县党部找他的幺 舅疏通放人。这幺舅平时很喜欢黄彩,这次却狠狠地说:“你真是无法无天,跑到 这里来要人啦。我早就想教训你这小丫头了,你知道你现在跟些什么人鬼混吗?他 妈的一群共产党!现在是非常时期,哪一天你脑袋玩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哩。” 黄彩急得耍起横来:“我不管是什么党,人家宣传抗日有什么错? 我就知道那个徐 匡不是共产党,人家要真是共产党,还能留下来给你们抓?你不想办法放了徐匡, 我就记你的仇。”她就这样在办公室里缠着幺舅不走。 过了一天,徐匡还真给放 出来了。徐匡出来的时候满身是伤,一些皮伤倒算不了什么,就是在被审讯的时候, 有一枪托打在了膝盖上。徐匡被伤了筋骨,黄彩叫了两个雇工带了一乘滑竿要把他 接到家里去。徐匡刚出来的时候不愿意让人抬,硬挺着走了几步才一头就栽倒在地 上。没法走了,这才被黄彩抬了回去。黄彩的家在云山的半山腰上,她的家业 是两百亩梯田加三百亩松林。建在松林坡上的老屋是 门字形的,这里面不只是她住的八间正房,两边厢房和旁边的草屋里还住着她 的常年佃户。当滑竿抬到门口的时候,帮她料理内务的干瘦老头就带了一大帮佃户 早就等在了门口。他们都仰仗黄彩,更知道今天抬回来的男人多半是未来的姑爷。 黄彩和这些人在朝门口问候了几句,滑竿就抬过晒着谷子的大院坝,上了几步石梯, 径自进了正面的堂屋。 黄彩虽也懂得一些跌打损伤,可还是去县里请来了一个名医。这名医说:“这 枪托打得太狠,把右腿的胫骨也给打裂了。”然后给徐匡上了夹板、缠上绷带还一 再叮嘱:“静养两个月,千万不能走动。”黄彩住右边的卧房,徐匡被安顿在堂屋 左边的卧房里。两个卧房都置有笨重的老式雕花大木 床,左房大床上雕的是龙,右房雕的是凤,那是黄彩的父亲和母亲住过的。医 生走后,黄彩好是心痛,傍晚的时候她拉着徐匡的手低着头说:“你不要再走了, 就住在我这里。” 黄彩在说这话的时候,外面的光线已显幽暗,只有从雕花木隔窗上投进来的微 光照着她长长的颈脖和那乖巧的鼻子,那微微张开的小嘴和那大而乌黑的眼睛都浸 在了模糊的阴影里。此时光线越来越弱,徐匡虽然看不清黄彩的脸,却感受到了她 的温柔和秀丽,他知道那陷在阴影 里的眼里透着无限的深情。 徐匡激动得鼻翼微微颤动,这眼前的美好不知怎么竟倒让自己感到了一阵阵揪 心。他好想哭,可他没有。他只是紧紧握住了黄彩那柔润的手指轻轻地说:“在这 个世界上,你是我最亲的人了,我希望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黄彩此时激动得一 下就扑在了徐匡的怀里,发热的脸颊静静地贴在了他强健而宽阔的胸脯上,只听见 那胸膛里不断跳动的声音。那扑腾扑腾的声音强劲而激越,充满了生命的温柔。 黄彩陶醉地说:“我也没有亲人了,你是我惟一的亲人,你是我在梦里期盼了 好多年的亲人。” 他们没有再说话,就这样无声无息一直待到外面的微光完全消失。 他们喜欢这微光的消失,在以后相互的倾诉中他们都不曾点灯,他们在黑暗中 相互谈起自己的身世。徐匡说:“我爷爷以前是义和团的人,八国联军攻占了北京, 一家人才逃到关外,小日本又打了进来,国家遭难,我爸以那五尺之躯竟战死沙场。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们也一定会在一起。我离不开你,可心里又好苦,我的脑海里 又时时浮现父亲那血肉模糊的身影,民族危难,国恨家仇何时能消!我问过自己, 我一个血性男儿,现在怎能儿女情长? ” 徐匡说话恳切真挚,说得两人不敢看对 方一眼却泪眼汪汪。同是江湖性情中人,都知道对方的侠肝义胆,黄彩说:“我知 道,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可我知道你是个铁血男儿,我明白你现在还有精忠报国的 大事,你应该去干,我一定会等你。” 在这激情喷薄的夜晚,他们都紧紧的拥抱着对方。他们紧紧地拥抱着、亲着, 亲抱得死去活来。然而他们都没有向前再跨上半步,因为他们都是江湖性情中人, 在这民族危难、国恨家仇的氛围中,一边是一心要赴国难的男子汉,顶天立地,信 誓旦旦,现在怎能儿女情长。一 边是铮铮侠女,两肋插刀,深明大义。黄彩这时想,自己如能为徐匡去死都能 够潇洒而去。 他们就像两块强力的磁石一样在传统与现实的屏障中度过了那些美好的日子。 他们时而一起欢笑,时而一起动泪,这是黄彩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