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军队溃不成军 1949年冬,国民党军队已溃不成军。成千上万的军队退向大西南,重庆失守, 成都失守,弯弯拐拐的盘山公路上到处都能看到被丢弃的炮车和吉普车,险峻的大 小山野中都能拣拾到完好的子弹和武器。溃军四散奔逃,到处风声鹤唳。惊惶失措 的散兵就像遍地飞爬的蝗虫,谁也搞不清会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溃军为祸,百姓胆寒。可这回龙县自古就有自保的传统,据说在明朝末年张献 忠剿四川的时候,回龙县就比邻县的人死得少。就像这里的儿歌唱的那样:“一朝 天子一朝臣,保个小命成大人。”这儿歌言简意赅,代代传唱还深入人心。回龙人 的想法也理直气壮,他们说,我们回龙又不是边关,从来不跟外面那些什么东洋、 西洋来的鬼子打仗。这边充其量是打打蛮子,可那蛮子也是中国人,中国人干中国 人是窝里斗,说不上什么气节,又何必那么认真。 国民党快垮台了,上上下下都搞得一塌糊涂。朱县长不是本地人,半个月前就 跑了。可代理县上事务的赵秘书和同僚们都是本地人,眼见大势已去,不得不想想 怎么能改换门庭。而眼前又是面临溃兵入境的兵灾,这实在是让人心焦的事情。赵 秘书马上就请来各界人士献计献策,共商如何保全县里平安的问题。 原来县里最具实力的冯鸿举虽已是落魄之人,可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他 在这献策会上说:“凡如此规模之溃兵,上上下下的长官谁都想各自保命。那些当 兵的跑了几天早就饿慌了,饿慌了就要抢吃的,抢吃的也是为了要逃命。如果让他 们能吃上点饭,就不至于在城里乱抢。等他们吃得半饱,再找几个人叫‘追兵来了! ’兵丁们肯定会马上逃命。我说啊,不管用什么办法,能让他们跑出县城就好了。” 不知怎么,冯鸿举已说完了好一会,竟没人接话,在一阵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之 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看那位坐在后面的朱校长。这县中学的朱校长个子 特别矮小,放在哪里也是个不起眼的人物。然而此时,他好像已非同小可,在大家 看他的时候,不少人还显露出讨好的表情。朱校长也心领神会,清了清鼻子慢吞吞 地说:“嗯,嗯。我看,冯鸿举刚才说的办法还是动了脑筋的。不过,我看,这事 情也大意不得的。你们应该知道,那些家伙都是兵痞,他们吃饱了如果还要抢,那 你说又怎么办?嗯,嗯。我看呐,县里的保安团是该出来一下了。县里的保安团拿 了老百姓的钱,吃了老百姓那么多年的粮食,保过地方的平安吗?不过,我也要在 这里说清楚,如果还不站在老百姓一边,过了这个村就没下个店了。” 大家都知道,朱校长在这样场合从来都是恭谦有加,那“嗯,嗯”的声音只是 在对学生训话的时候才会发出的。要是以前他这么说话,那还了得。而现在,大家 好像都知道这教书先生早就是地下共产党了,说话自然是不同凡响,不说县里的官 员,就连保安团的邱团长在听 他说话的时候都是毕恭毕敬。 大家议论完毕,代理县上事务的赵秘书一定要朱校长作总结。朱校长推辞说: “不忙,不忙,时候未到,来日方长嘛。” 几个头面人物推辞了一阵,最后还是由赵秘书宣读了县里的告示。告示说: “各街道居民、商家、团体,置饭食(米粮各一升)于大街两旁。细粮、粗粮以及 菜食的类别不限。凡路过本县之军人尽可随意进食。”赵秘书又补充道:“我能不 能也跟大家提一下,饭菜要放在显眼的地方,不要光弄泡咸菜,家里有腊肉的,最 好能弄点油荤摆出来。” 保安团的邱团长马上站起来提高了嗓门说:“我保安团今天晚上就去占领制高 点,各家各户也应当加强自保以防不测。那些中央军胆敢入室抢人,我保安团决不 认黄!”朱校长也严肃地补充道:“不认黄就好。我说,现在就看你们保安团的了。” 他又嗯、嗯地清了两下鼻腔说:“我说,你们也不要随便打枪,如果坏了事,我们 人民……是绝对饶不了你的!你就看着办吧。” 此时冯鸿举又走到朱校长旁边轻声说:“我看,是不是先不忙给那些保安团的 兵发子弹,如果有人不听指挥先放了枪,那事情就不好收拾了。是不是最好找行事 稳当的人来掌握情况,必不得已的时候才把子弹发放下去。” 朱校长想了想说:“好!这个主意好,想得也周到。我看,这火候要拿得准, 老冯啊,我看你是最有经验的。那干脆就你去。”冯鸿举当团长的时候,朱校长曾 做过他手下的文书,冯鸿举早就知道他参加了共产党,虽然相互都不露声色,可从 来也没点过他的水。他能来回龙县来当校长,那还是冯鸿举举荐的。他知道,虽然 自己的大军已节节逼近,而眼前还是犬牙交错时候。这些人里面谁可信赖?那自然 是眼前的冯鸿举。 县城里的老百姓也有自我保护的招数,好多人家都把自己家里的阳沟、阴沟清 洗干净,上面盖上木板,木板上面再放棕垫棉被当作防避枪炮流弹的战壕,要家眷 们,特别是小孩子们躲在里面不要乱跑。然而,那些胆大调皮的小孩哪里经得住外 面的诱惑,纷纷从战壕似的阳沟爬向阴沟,总会在另外的地方找到出口。这些跑出 来的小孩们一路爬去,看到在鸟瞰市区的火焰山上,地方保安团的兵丁们身着黑制 服躲在密密麻麻的树丛里。树丛里的轻机枪、重机枪和那些三八大盖的枪口都黑洞 洞的,街上空无一人,全城一片寂静。 县城的店铺全都上了门板,关得严严实实,大街两旁的人行道上整齐地摆放了 无数的桌子,每张桌上都放着碗筷、泡菜和一大钵米汤。一个个米饭蒸笼冒着的白 雾静静地在寒气中散开,街边树上的残叶也仿佛被吹得瑟瑟发抖,那些活蹦乱跳的 鸟儿也好像不再嚣张,即使看到面前有那么多饭食也只是在房檐上叽叽喳喳地叫个 不停。街上已无行人,店铺里的老板们都躲在门板后面张望,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 连空气里都充满了等待的紧张和令人窒息的恐惧。 国民党的溃兵来了,飞蝗似的散乱无序。那些散兵游勇在嘈杂慌乱的嗡嗡声中 从后山垭口间蜂拥而来,那些抱着小孩、穿着花花绿绿的旗袍、提着高跟鞋的家眷 们也挤在其间,她们在泥泞湿滑的坡道上惊慌失色,一歪一扭奔逃的模样也实在可 怜。溃兵们进入城区,突然发现满街的饭食,弄得他们几乎傻了眼。看来是几天没 吃上饭了,丢下枪就抢,恨不得把全身都拱到饭筐里去。他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 东张西望,桌上的咸菜都顾不得了,一个个喘着粗气,不断大口吞咽着米饭。 不知谁突然高叫了一声“共匪来了!”后到的溃兵就顾不得拿碗盛饭了,一个 个抓起饭菜就往自己的钢盔、帽子以及所有能腾空的口袋里倒。满街都是大呼小叫 的败兵,惊慌失措汗流浃背一起向河边码头奔去。他们一面嚼着饭食一面往前狂跑, 把最后的枪支弹药都丢在饭桌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