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级斗争的严重问题 其实,刘芳在潜意识中也是动了心计的,她本来就觉得这里没什么出息,也不 想借此机会把矛盾闹大起来。为这两方面都不肯罢休的情况,李子良还专门来了教 养所。李子良给黄彩谈过话后又去找了刘芳,刘芳躺在床上说:“我生病了,我起 不来了。”又讲了不少教养所有关阶级斗争的严重问题。当天下午,李子良就同意 她到县里去治病。直到半个月后,刘芳再没有回来。说是已经把她调到县委宣传部 去了。 刘芳走了,上面又派了一个中年的指导员来。这新领导叫吴秀明,本地人,说 是从县教育局调来的。黄彩觉得这人模样和善,文质彬彬,来了以后和谁都显得和 蔼可亲。在召开第一次全所大会的时候她就说:“政策方面的事,大家都反复学过 了,我就不再讲了。我只希望大家做一件事,所有的管教干部都应该轮番到缝纫车 间和纸盒工场去劳动,和那些在旧社会受尽凌辱的妇女们打成一片。我们都应该明 白,她们虽然有很多恶习,可也是旧社会受苦最深的人。” 黄彩觉得这话语不多,却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从这天起,她每天都看 到吴秀明在不同的车间打纸浆、做缝纫,还喜欢和妓女们一起聊天。黄彩已有些时 间不愿理会其他人了,可每当碰见吴秀明的时候也会点头笑笑。第五天晚上,在开 会学习的时候,黄彩依然不发言,吴秀明笑着说:“大家都发表了不少改进工作的 看法,还不知道黄彩副所长有什么意见。 其实啊,我和黄副所长很早就认识了。”黄彩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她,虽似曾 相识,可很长时间以来,自己是晕晕乎乎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吴秀明又笑了笑 说:“那个时候啊,我们都很景仰侠女黄彩啊。这次能和黄副所长一起工作,也是 缘分喽。” 黄彩顿感受宠若惊,连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虽想说话,可也不知该怎么说。 等到会议要结束的时候,她才突然站起来轻声说:“我来这里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不瞒你说,我还不知道副所长该做什么呢?” 吴秀明笑了,在座的干部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自从吴秀明来了以后,人人都 感到“妓女收容所”的气氛一天比一天轻松,一天比一天活跃,不论大事小事她都 喜欢听取大家的意见,光荣榜上要上什么人也要大家来评定。干部们也开始像吴秀 明那样和原来那些妓女们拉家常,连吃饭的时候也一改过去的规矩,和她们坐在一 起。吴秀明在表扬人、鼓励人的时候声音很大,批评人的时候总是轻声细语。她还 带来了一架手风琴,经常组织干部和收容的妓女们学新歌。她说,我们的民族多少 年来总是受人欺辱,到现在才开始扬眉吐气。到这里来的姊妹们在旧社会都是最苦 的苦命人,应该让她们在新社会里享受阳光,应该把教育和改造都放在阳光里。不 少被收容的妓女们听到这些话,虽还不太懂得有关民族的事,脸上却也开始有了笑 容,连所里的干部们也好像是呼吸到清新的空气。而吴秀明也发现,有十几个原来 的妓女人依旧是愁眉苦脸没什么反应。她发动干部们多去和这些人谈心,这才发现, 她们大多是染有深度性病,医治了两个多月都没治好的妓女。比如,79号铺的一个 老太婆是严重的花柳病,因为长期得不到治疗,不仅走路困难,还臭得让人恶心。 旁边铺位的室友不断地申请搬走,连所里的护士也不太情愿给她看病。 吴秀明知道以后,马上叫来黄彩,和她一起去县里为她申请了最好的药,每天 还亲自去给她护理。被治疗的老太婆感动得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吴秀明则对她说: “你是世界上受苦最深的人,你现在是我的同胞姐妹,你要站起来活,站起来哭, 活得要像个人样才行。”这话使旁边的黄彩当时就感动得鼻子发酸。 在全面检查了身体之后,吴秀明组织了一次诉苦大会。一个三十多岁、面色蜡 黄、枯瘦如柴的女人第一个发言。她还没开始说出第一句话就已经泣不成声了。吴 秀明上去给她递了一杯水之后,大家才知道她过去曾是农村一个逗人喜爱的小姑娘, 被村里的恶霸强奸过后被逼出来流落到了城市。城里的流氓强奸了她又让她沦为了 街头的妓女。后来又被一群叫花子霸占了,这群叫花子肆无忌惮地欺辱她,三天两 头轮奸她,她几次逃跑几次跳河,都被抓了回来。这中年女人说到今天能在这里吃 上一口饭的时候,突然就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全场的人都哭了,黄彩这时也忍不住了,她跑上台去一把抱住这个女人,自己 也哭得像个泪人似的。这时,她也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了教堂,她记起了在苏珊所 讲的圣经里那个上帝关爱妓女的故事。她想,苏珊如果在这里,也一定会像吴秀明 那样关心她们,给她们生活下去的勇气。 黄彩感到这些人比云山里那些受苦受难的山民还苦,她也开始明白她们的身世 和遭遇,实在是那人吃人的旧社会所造成的。从这以后,她不仅喜欢听吴秀明说话, 也开始真正去想那些翻身解放,以至于阶级斗争的问题。在一次节日的晚会上,每 个班组都要出来表演节目。吴秀明知道黄彩喜欢舞剑,看到她正在高兴的时候,马 上就带头鼓掌说:“你们看见黄副所长舞过剑吗?那是难得地好啊!你们想不想看 啊?黄副所长能不能给大家表演一段啦?” 大家一阵鼓掌,黄彩就兴奋了起来。她赶紧回去换了一身白绸衣裤,刚一出场 就迎来了又一阵热烈的掌声。她站在坝子的中央,在红红篝火的闪亮中一个金鸡独 立的亮相,那宽大的白绸衣裤就在江风的吹拂中飘动了起来。黄彩舞动起来了,精 神抖擞身姿矫健,一招一式步步到位。她的剑法渐渐由慢而快,那目光随着剑梢, 像劈风斩浪一般上下奔驰起来;突然,那剑梢在暗蓝色的天光中稳稳定住。她定得 是那样的稳,竟弄得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在那片刻的全场静穆中,剑梢又开始在颤 动中飞舞;光斑映着火光,划出了一道道流畅而美丽的金红。人们看着她那闪亮的 身影,时而如狡兔般机敏,时而又如金钟一般纹丝不动。黄彩舞起剑来是那样地陶 醉,白绸在风中哗哗作响,剑梢在暗蓝色的夜空里频频颤动,她那飞动的身影在火 光里拨动着激越,感悟着奔腾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