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唱空城计 江柄文说:“我就知道余主任最爱唱空城计。我看他是立功心切,没有把握就 放炮。你看,他这个哑炮,倒把我们整惨了。我昨天还跟各公社强调要自己带席子 和油布,可大家好像还盼着供销社能送来哩。”何大羽此时虽不动声色,可也感到 问题有些严重。记得在把县里的四万张席子调到专区的时候,不仅当即就拍了板, 还在大会上对张专员说:“没问题,发扬风格嘛,这点共产主义精神还是要讲的。” 可现在看起来却有些失悔,他实在没想到钢铁厂说上就上,这一上就是几千人。唉, 话又说回来,那时候,几个县都在争上游,比风格,张专员当着这么多人来调县里 的席子,我能不给吗?他不禁又看了看天空对李子良说:“我看是不能等了,必须 做到自力更生才行。马上通知先调五百人就地砍竹子,再调一千人在山上编席棚。” 正在这时,有人突然在寂静的后院吼叫:“食堂冒烟了。” 几个人马上跑去以为出了什么事,只见两个年轻人从食堂后面的炉灶里咳呛着 跑了出来。江柄文看看说:“没事、没事,是两个艺术学院的学生在烤衣服。”李 子良马上走了过去,看见这两个学生手里拿着吹火筒。他拍了拍两个年轻人笑着说 :“莫急,莫急,这是湿柴。你们只向灶孔里吹气是不行的,应该先把柴火中间掏 空,火才烧得起来哩。” 李子良回来给何大羽说:“这两个是省里派来的艺术学院的大学生,搞宣传的。” 何大羽说:“能给我们派两个冶金系的来多好,我最担心技术问题。” 李子良说:“周山河前天就到山上去了,他在大厂里都干过,不会有什么问题。 张专员说了,云山到处都是上等的赤铁矿,我看有点技术就能弄上去。” 何大羽说:“是啊,我们大家都不懂,也只有坚信土八路能打垮正规军了。” 李子良又突然想到了伙食问题,他对江柄文说:“小江,何书记说山上的粮食 不能光从华岩、北图两个公社调,猪肉也必须赶紧弄上去。山上本来就穷,粮食只 能供应几天,这些工作要想在前面才行。” 粮食局的吴科长也在旁边说:“北图公社本来就没有多少粮食,年年用水果、 药材跟县里换。青壮年一走,尽剩下老的、小的,连那些女人也被妇联叫去搞‘三 八炉’了,我看今年坝子里的谷子是没办法收完了。” 李子良也感叹说:“是啊,现在才体会到人越多越好啊。我看这雨是停不了了, 谷子能抢就抢一些吧。我这个农业局长也担心哪,明年只有吃库里的存粮了。”当 他们正在考虑明年的时候,很远就听到嘁哩哐啷敲锣打鼓的声音。此时天已发白, 干部们一起跑向大门外面,透过山下雨蒙蒙的梯田,已经看到了几路人马往山上走 来。不知是谁大叫道:“前面是双凤公社的!你们看到没有,后面是白土的,再那 面是东阳公社的!”大批人马终于到了,也让等候的干部们松了一口气。不到半个 小时,只见每一队人马都使劲地敲锣打鼓,前面几个人手里还费力地摇晃着湿漉漉 的红旗。走近了看,那雨水不断从旗帜上滴下来,人群在院坝内外聚集起来,闹哄 哄的人头上还冒着一片片雾气。有人背着五花八门的背包,有的拿着扁担和绳子, 有的打着雨伞还穿着才缝好的新衣服,有的戴着蓑衣和斗 笠。虽然全都是些雄赳赳的中青年壮汉,可看到那些湿漉漉的行装,何大羽也 不能不为他们住宿的问题着急。他把带队的书记们叫到食堂开了个紧急会,布置了 思想工作的方针和任务。与此同时,李子良对着密密麻麻的几千人用喇叭大声叫道 :“同志们,贫下中农兄弟们,我们县里发现了大铁矿,我们要在云山建立很大的 工业区。我们首先要建钢铁厂,要去战斗!可是天不作美,还在不断地下雨……” 话还没讲完,坝子里的人群就乱哄哄地大叫: “ 刀山火海也敢上,一天等于二十年……” 李子良又说道:“可是,同志们哪! 我今天看见你们没有战斗的思想准备,我一再强调要带油布雨具,你们怎么就不听? 我看见你们有人还穿了新衣服来,这就是没有随时准备战斗的思想。我跟你们说过, 这是摸爬滚打的战斗,不是来娶媳妇的……”话刚说到这里,前前后后的农民们一 起哄笑了起来。李子良又继续说:“听我说啊,没有思想准备的战士是不能进山去 的。那山里艰苦啊,席棚还没有运到,天又连连下雨,连住的地方都成问题了。何 书记刚才还在问我,这样艰难的情况,我们还能不能去?” 农民们又七嘴八舌地嗡嗡了起来,一些人又开始大叫:“能去!” “能去!” “不怕苦,不怕雨,一天等于二十年,刀山火海也要去……” 那吼声从前面到后 面,从一群人到院坝里和院坝外的所有农民。 在意气风发的吼声达到高潮之后,何大羽也从里面走出来,站在石墩上斩钉截 铁地说:“好!那我们就决心进山!但是,身体不好的,一点遮雨的东西都没有的, 可以晚两天,等准备 好了再去。前面已经有一千农民兄弟进大山了,你们现在的任务是把修建高炉 的钢条运进去……” 一个公社的头头也拿起话筒给自己的队伍说:“弟兄们,县委书记何大羽说了,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钢铁工人了!”有人也在下面大叫:“穿新衣服就是想娶乖媳 妇嘛!”大家一阵哄笑,吵得一点也听不见上面讲话了。李子良顺手拿起旁边的一 面大锣对着麦克风哐ND023 一声,这才让乱哄哄的农民们安静下来。李子良严 肃地说:“农民兄弟们,刚才何书记才讲了工人阶级是要讲纪律的!松松垮垮,吊 儿郎当,随便说话怎么行? 你们要听上级的指挥,这是当工人阶级最起码的要求。 不讲纪律就不能进山!你们说对不对? ” “对!”坚定的吼声伴着一股股从口里喷出的热气,震耳欲聋地响遍了细雨蒙 蒙的山野。这吼声好像被黑愣愣的大山挡了回来,在天空里漂浮着。又仿佛是云里 的雷声,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共鸣。农民们喜笑颜开地把大卡车上的钢条取下来,看 着这些并不重的东西全不当回事。这钢条平滑纤细,扛起来还软遛遛的。有扁担绳 子的马上就把它们弯过来捆住两头,成了“U ”字形,就像挑菜一样不费力气。没 带扁担的就用谷草编织成草垫用肩来扛。李子良一再对那些肩扛的农民说:“钢条 厉害,垫子要编织厚一些,千万不要把肩磨破了。”可不少农民还在嘻嘻哈哈,完 全不把它当回事。 这里是机耕路的尽头,上山就只有一条小路,四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艺术 学院的两个学生也夹在延绵数里的队伍里。看来是第一次急行军,等他们慌慌张张 把没烘干的被子、衣服和笛子、二胡捆好以后,队伍已走了大半。当农民们知道他 们是省里派来的干部,自然是肃然起敬。一个留了络腮胡的农民以尊敬的口气说: “请问贵同志青春三十几了?” 学笛子的胡辉不好意思地说:“我刚进大学,才十九岁哩。” 学二胡的高林笑着说:“你们是故意抬举我们吧?我们什么都不懂,是来接受 锻炼向你们学习的。”农民们觉得两个同志平易近人,一路就随意地和他们摆起了 龙门阵。农民们肩上的钢条一人只有两根,这小小的梅雨更算不上什么艰难,大家 一路有说有笑,每个人都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从解放前的艰难说到翻身解放,都 为自己成了钢铁工人而无比欣喜。到了中午,农民们吃些自己带来的干粮,捧着就 近的山泉喝水。到了下午,那扛钢条的几个年轻人好像很少说话了,胡辉注意细看, 发现他们总是把钢条在肩上换来挪去。又走了两里,见他们有的把捆在腰上的衣服 解了下来干脆就垫在肩上,有的去扯了些野草和谷草垫肩叠摞在了一起。两个学生 这才发现,那螺纹钢条已磨穿了草垫、磨破了皮肉,流出了血来。那殷红的血已经 浸在垫肩上,顺着脊梁,斑斑缕缕一直浸到了腰里。然而他们没有呻吟,有时还装 着没事一样把俏皮话说上几句。这情况一直延续着,不能不让两个学生感到一阵阵 心悸,大队人马走到了高山坝子,沿路有一些妇女和老人在稻田里收割已经倒伏的 谷子,看见来了这么多人,一个个都伸起了腰,有的高声叫唤,有的挥动着手里的 镰刀,有的则痴痴地望着延绵了几公里的钢铁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