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重的右倾思想 山上又是大雾,抬伤员的人马从雾中走来,前面是担架队,后面跟着还能走动 的伤病员。抱山沟从没来过这么多人,教堂的房子顿时就成了钢铁厂的战地医院。 这教堂好多年来已经是村里的仓库,自从大军进山以后,又成了囤积粮食的地方。 李子良连夜把粮食搬走,又叫周高富去把小学的查问梅请来。他知道问梅心细,还 曾经学过医疗护理。问梅大清早就在进厅里放置了几口大锅,每一个伤病员都必须 脱下自己的衣服丢在开水里煮沸。她还弄了两大筐石灰,心细地洒在各个角落里。 近处的农民也来帮忙,教堂的所有的地方都腾了出来。到了下午,县里新调来的医 疗队也来了,又跟着来了几十个伤病员,教堂里新搭的通铺也挤不下了,周高富就 只有把他们安排到周围的农民家里。 站在抱山沟的山头上,能看到云山钢铁厂那满山的高炉日夜燃烧火光冲天,周 高富带领他的连队负责供应柴火,人人都不断砍树,连小学生也编在各个小队里。 邻近的树木几乎砍光了,那一片片婆娑摇曳的竹林也没有了,现在的抱山沟成了伤 病员的住地,除了教堂和每家每户住满的伤病员以外,在山坡上还搭起了一排排简 陋的竹篱笆棚房,县里派来的医疗队也住在这里。 第二天,等周高富把伤病员安排停当之后,何大羽就带了李子良和几个干部专 门来抱山沟慰问伤病员。上午巡看了各个病室,中午又来到伙食团。伙食团是临时 搭起的蓆棚,刚走进去就闻到一股肉香。抱山沟的支部书记周高富正忙着分发病员 的伙食,十几个大蒸笼刚被抬出来了,浓浓的蒸汽到处弥漫。何大羽在蒸腾的雾气 里走了一圈,周高富才跑过来笑着说:“何书记,这么大的阵仗,就光是伤病员都 不得了啊!” 何大羽说:“是啊,钢铁厂大啊!你们这里成了后方医院了,也辛苦你们了。” 周高富说:“为了钢铁厂,拼死也没话说,这是在给子孙万代造福啊!”何大 羽说:“人手忙得过来吗?要不要派些人来支援?” 周高富说:“人手没问题,大家的火焰高哇!我们昨天把生产队队里能杀的猪 都杀了,这里虽穷,让大家吃两顿肉,也算是尽点心意。”李子良说:“我说周高 富啊,该留些油,不要吃两天就没有了。” 周高富说:“那也是啊,说来我也着急啊。我们这里太穷了,不要说肉,就说 这粮食,每天都要从下面运来,哪一天运不来就开不了锅呢。本来我们想拿些橘柑 给伤病员吃,可现在连何书记帮我们搞的果树都砍得没有几根了。我们帮不了病人 还要吃下面的粮食,自己都觉得没脸哩。” 何大羽听到这话不禁心里一阵发酸,他想起五年前自己在这里蹲点,一面号召 大家封山育林,一面和几个技术员教大家种植果树,可现在把什么树都砍去炼钢铁 了。他实在不敢想像,如此大规模地消耗下去,怎么对得起这些贫苦的老百姓。他 定了定神,回过头来对李子良说:“这里的粮食一定要保证,肉食品也尽可能从其 他公社调来,不要保证了前线就忽略这里。” 刚要离开的时候,何大羽突然想起了问梅,他问周高富:“问梅怎么样?我怎 么一直没见到她?” 旁边的吴老汉笑着说:“我刚才去叫了她,她还不来呢。这人哪,什么事都不 吭声,只是尽心尽力。连那些病号都说她态度最好,你该表扬她一下才好呢。” 何大羽也笑着说:“那你就代我向她问好,你说我和她姐都关心她哩。”在回 指挥部的路上,李子良给何大羽说:“现在的伤病员越来越多,肉食供应和医疗条 件都很困难。山上一万多人哪!县里的粮食供应也有些问题。” 何大羽问:“你估计粮食还能吃多久?” 李子良沉默了一会才说:“我看,最多还能挺两个月。” 何大羽叹了口气说:“是啊,现在的问题很严峻,我最怕的还是能不能出铁的 问题,要是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又酿成县里倾家荡产,我真会成为回龙人民的千古 罪人哪!” 李子良说:“我也是这么想,我就怕周山河提出的问题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这罪名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喽!”何大羽说:“周山河那么坚持他的看法,好像是 有些依据的。可惜专区和县里都没有真正的专家,看来,就这么盲人摸象,不拿到 科研机构去鉴定是不行的。” 何大羽看来是下了决心,回到指挥部,他立即叫周山河带了好几处不同的矿石 跟他一起下山。一辆军用吉普车在华岩公社等着又急急地赶去专区,他想把这些矿 石送到省里的研究部门确认之后再解决其他的问题。 何大羽下午到了地委,等了两个小时才找到张专员。然而,何大羽刚汇报了云 山的具体情况,张专员就笑着说:“什么鉴定?全国有名的大专家都肯定了,你还 要谁鉴定?过去打仗的虎劲哪里去了?我看你这些年变化不小啊,说去说来还是缺 少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勇气和决心!” 何大羽在解放战争中一直是张专员的部下,到地方上做县委书记也是他点的名, 他知道何大羽打起仗有勇有谋,平日里也能平衡各方还从不发火。何大羽脾气好, 在几个县委书记中也是有名的,张专员要敲打别人也常常先敲打他,只要张专员说 了,何大羽是不回嘴的。而这些时来,他觉得何大羽实在有些异样,三番五次老要 和他纠缠矿石的问题。就比如现在,何大羽依然拿出了帆布包里的矿石说:“老首 长,云山的高炉已经炼了一个月了,一点铁水也出不来,不知道是不是矿石的问题。 我今天把矿石带来了,是不是请老首长批准去省里鉴定一下……”还没等何大羽把 话说完,张专员就拿出了一份权威报纸严肃地说:“你看看,这是昨天的报道,河 南省说干就干,头一天就聚集了六百七十万人上阵,日产达一万一千吨钢。第二天 就达一百三十三万吨铁,十万三千吨钢!你说,你怎么不看看人家是怎么搞的?” 大羽拿出了矿石还想再说点什么,张专员把桌上的帆布包推开,笑了笑说: “大羽啊,我已经给你说了,矿石是没有问题的。我知道你们有困难,你看看,刚 才其他县里来汇报,不是都有困难吗?可人家是以一往无前的革命精神去藐视困难, 克服困难!大羽啊,要提高思想觉悟啊!推一下走一步是极为严重的右倾思想,这 是毛主席在很多年前就批判过的小脚女人。现在是革命的关键时候啊,不好好学习 是很危险的!”何大羽吃惊地看着张专员微笑的脸,更看到了那微笑后面是不容置 疑的严厉。他知道自己在大炼钢铁的问题上从开始就受过批评,而现在张专员根本 就不允许他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