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报军情 会议顿时骚动了起来,可大家还是望着县委书记何大羽。何大羽看了看大家说 :“同志们哪,没有二万五千里长征,哪会有革命的胜利?所以,我们在任何时候 都要有迎接困难的两手准备,更应该有百折不挠的勇气。如果退一步说,这里的矿 石的确有问题,能不能使用迂回战术,转移大兵团,撤下伤病员,集中部分精壮兵 力去歼灭敌人。” 在座的干部又骚动起来,有人点头,有人摇头,有人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李子良站起来说:“我支持何书记的意见。我们都打过仗,敌人不在这里,当 然就找着他打。就像游击战那样,只有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才能克敌制胜。” 此话刚说完,刘芳就笑了笑说:“张专员明确指出,云山的铁矿是大矿,是好 矿,这是经过专家论证了的,是无可置疑的!敌人就在面前,可不能逃跑,投降啊。” 李子良摇了摇头说:“专家?已经深入到我们云山、实地调查研究的陈之浩, 周山河是不是专家。我从来没说不搞了,而是需要调整去争取更大的胜利。你也看 到了,现在的伤病员越来越多,我们也不能不顾他们的困难,硬要去死拼瞎干。” 刘芳抹了一下自己额上的头发,盯着李子良说:“还说你当过军人。你应该知 道,军人必须坚定地执行上级的命令。那不是你们农民游击队,更不是乌合之众, 当逃兵是不允许的!” 刘芳又回头看了看何大羽,停顿了一下又说:“可是,我一来山上,就发现这 里有害怕困难的苗头,特别是后勤工作。可我还是提醒一下,希望不要用战略战术 来掩盖逃跑主义。” 何大羽听到这话脸色阴沉,心里不断翻腾却没说话。当李子良刚要反击的时候, 主管生产的副总指挥朱根生站起来说:“我们现在是研究面临的困难,大家提出的 问题都很有道理。我认为,在困难的时候更应该团结,只有团结一致,才能力争上 游。”说完这话他笑着看了看何大羽,又给李子良递了一支香烟,转过身来又给刘 芳递了一杯茶。他知道刘芳的父亲以前是张专员的上级,何大羽原来只是张专员的 部下,那刘芳的父亲自然就是上级的上级。刘芳有这样的背景,对谁都流露出一种 居高临下的姿态,常常以纯正的革命左派自居。这生产本来是朱根生的事,面临这 样场面他就怕惹事,只能和和稀泥。 李子良却是个火性子,他已经好几次被刘芳气得发火,甚至被他心目中只知道 耍嘴皮子的黄毛丫头气得火冒金星。何大羽看到这越来越厉害的争论,突然感到了 一阵心悸。刘芳这次到山上来,本来想让她来了解山上的实际情况,能给张专员作 些具体反映。然而,现在看来,刘芳却完全相反,这才感到自己又下错了一步棋。 会散了,刘芳也不能平静,她激动地翻开了自己的日记,把到云山来纪录的情 况连夜赶写成材料,第二天就派人送到了张专员那里。 要说刘芳的日记,那真是让她最为陶醉的东西。在每天书写这些文字的时候, 就像书写一部完美的英雄传记,从行为到心理剖白都充满了献身精神和动人的豪言 壮语。她崇拜战火硝烟中的革命英雄,然而,像父辈那样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可她 记住了“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他们人还在,心不死”的名言,就像一盏指路明 灯,无时无刻不在唤起她战斗的激情。 她坚信这些日记总有一天会成为革命号角,激励人民永远前进。刘芳日复一日 地记录着,就像那些照片丰富高大完美的英雄日记那样,一个无私无畏的女革命家 正在像一道喷薄的霞光洒向大地。这英雄不仅斗志昂扬,很小就具有革命的预见性 和非凡的洞察力!她还把日记涉及的人物弄了各种代号,比如反动类的黄彩为“A3”; 值得怀疑的李子良为“E6”;虽出身为劳动人民,可革命动机严重不纯的何大羽为 “F1”。特别是E 、F 类,因为他们就在我们内部,应该引起革命阵营的高度警惕。 刘芳每次写完日记之后都非常激动,常常为自己的论断和伟大领袖的论断不谋 而合而感到无比惊喜。然而,此时的何大羽和李子良还正带着几千人没日没夜地砍 树烧炉,却无时无刻地感到揪心。每天都在敲锣打鼓,每天都有大红喜报往上面送, 每个公社把农民家里收来的大锅、农具和所有是铁的东西在土高炉里化开,哪怕是 废铁,也只能向上面谎报军情。 已经是腊月了,山里刚下了一场初雪,那么大的山林就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山 脊。何大羽哪里都不敢去,只有伤心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砍了头的树桩心如刀绞, 常常连自己也仿佛像树桩一样在大地上无奈地呻吟。 正在这个时候,周山河回来了,他给何大羽汇报说:“省里的冶金研究部门作 了最后的鉴定:百分之三十已经属于劣矿了,所有的矿石都没有超过百分之十的含 铁量。这应该是贫矿中的贫矿,在土高炉里根本是不可能炼出铁来的。”何大羽只 有惊奇地问:“张专员认定的矿藏分布图我看过,那也是专家认定的啊。你说说, 这又怎么解释?” 周山河说:“我专门问过这件事。他们说,不少过去的矿脉图并不确切,所有 分布有矿脉的地方也不等于都是可以用来炼铁的。即使有优质矿,那也常常是在几 百米甚至上千米的地底下。所以真正要开矿,必须做大量的前期工作,必须有认真 的科学考察才行。” 何大羽再平静也平静不下去了,一下就瘫坐在椅子上了。何大羽调查了各公社 伤病员的时候,在把自己的军大衣送给了一个躺在席棚里瑟瑟发抖的少年之后,不 由得掉下了好多年来都不曾掉过的眼泪。 他马上起草了给地委的正式书面报告。他在报告里除了毫不掩饰面临的现实和 自我检讨之外,还提出了几项重要决定:一是千方百计要求专区把矿石送到研究部 门鉴定;二是决定每个公社只留一座土高炉继续试验,其他高炉马上停工;三是各 公社大部分农民和干部回家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