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了邓林(1)
第二次,是要对丈夫说,他那瘫痪的父亲又不幸得了脑血栓。”上到二楼的时
候,孙良看到了那个服务员。不过他没有跟她打招呼。他们径直来到了房间里。孙
良把窗帘拉开了一半,让阳光照进来。他给她削了一个苹果。她咬了一口,有点顽
皮地说,她更想吃只广柑。他就给她切了一只柑子。他自己也切了一只。有那么一
个瞬间,吃广柑的两个人都没说话。
他扔给了她一本书,说那是自己几年前写的。她想把它装进那个小包,但小包
盛不下。他跑到服务台要了个小塑料袋。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孙良的那个老同学打来的。孙良说他不想去赴高市长的
饭局了。“和当官的在一起吃饭,每次都得喝酒,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已经戒酒了。”
女人说自己该走了。她说她的真名叫邓林。“这个名字起得好。”孙良说,“夸父
追日,弃其杖,化为邓林。你是神话中的植物呢。”他没有挽留她,但他替她开门
的时候,他又穿上了外套。他提醒她应该将上衣的扣子全都系好。“外面的风好像
大了一点。”他说。他是怎么离开饭店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夜里九点多钟,他被电话吵醒了。是他的那个老同学打来的。老同学对他说:
“孙良,我们的院长今天非常高兴。他也喝醉了,可他一醒过来,就提起了你,说
你很够意思。他现在信了,我的朋友都很够意思。”孙良想开口说点什么,但他的
胃突然翻腾了一下,有一些东西很快就跑到了他的嗓子眼。他只好把电话放到一边,
到卫生间吐上一阵。
当他用手纸擦着那根散发着酸臭味的食指回到电话旁边的时候,他的同学还在
电话里讲着呢。这一天的后半夜,他又吐了一次。吐过之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想,他吃的那些利眠宁大概也被吐了出来。
他想起他的妻子在出国之前,每次见他喝醉,总是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下,看着
他吐出来的那堆秽物发呆。他数了一下,妻子这次回来以后,他只喝醉过三次,加
上这一次,一共才四次。需要往胃里填点东西了,因为他听到了肚子的叫声。他用
小刀将一个柑子切成了几瓣,悄悄地吃着,同时注意着胃的反应。他听到了自己的
嘴巴发出的吸溜汁液的声音,偶尔也能听到胃里发出一种类似于气泡破裂的声音。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半张着嘴巴,悉心地捕捉那种气泡的声音,想着那里还会
有什么动静。那只柑子吃完之后,他用邓林留下的湿巾擦了擦嘴巴。他想,要不要
再跟邓林联系一下呢? 如果就此拉倒的话,他很快就会把这个女人忘掉,甚至会想
不起来他曾和她有过一次美妙的散步。
一个人没有记忆,就像一个人没有影子。但又怎么联系呢? 她晚上才上班,而
打那个热线电话,就会占用别人打电话的时间。他又想起了小刘讲过的那个杀人的
事件。那真是个不幸的事件,愿那个女人安息,愿那个小伙子的灵魂早日得救。
天亮的时候,他想再到济水公园走一走。可他刚走出幽静的院子,就遇上了邓
林。邓林对他说,昨天她回去的时候,把他的那本书和她的那个小包丢在出租车上
了。她请他原谅。
“你知道,济州堵车很厉害的。我急着赶回去,就提前下了车。我没走多远,
车流就疏通了。可我发现包没有了。我的脑子一定出了点问题,这段时间我一直有
点丢东落西的。”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他吸着烟,微笑地听她讲着。这个在电台
的播音室里口齿伶俐的女人,现在是多么笨拙啊。可他喜欢她的这种笨拙。这么想
着,他自己的嘴巴也突然变笨了。
他对她说:“我其实比你还笨,昨天,我本来应该送你回去的。”这一句话,
他是磕磕绊绊讲完的。他也照样喜欢自己此时的磕磕巴巴。他再次觉得这一切都是
多么新鲜迷人啊。房间已经被服务员整理过了。
一些新鲜的水果又放到盘子里,服务员好像料到他会很快回来似的,把广柑给
他切成了几瓣。可他对她们这一项周到的服务并不高兴。他自己动手给她又切了一
个。她就让他那样递着,却不去接。
过了片刻,她说:“你看我的手有多脏。”她摊开她的手让他看。那手一点都
不脏。她又让他看她的手背。他看见她的指甲是透明的,上面并没有像一般女孩子
那样上蔻丹一类的东西。这好像就是他们抱到一起之前的全部细节。当他们重新坐
起来的时候,她很快就跑进卫生间去了。他听见了一阵水声。
她重新出来以后,却不看他,而是盯着窗户看着。“刚才你关窗户了吗? ”她
有点胆怯但又很着急地问他。“这太不应该了,”她又说,泪珠在她的眼圈里打转,
“你现在一定会觉得我是一个不好的女人,一定是这样的。我没说错吧? 你说,我
说错了吗? ”孙良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他只能走到她的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他的手还顺着她的胳膊往下移了一点。
刚才,他看见那里有一个种牛痘留下的小疤。“幸亏我还没有孩子,”她说,
“否则我真不知道怎样去看孩子的眼睛。”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短暂地离开了她,
为的是把窗帘拉开,让微弱的阳光照进来。窗外有一株悬铃木,那些荔枝似的果穗
悬挂在那里,把阳光搞得非常零碎。“幸好你马上就要走了。”她说。
说这话的时候,她仰起脸看了他一下。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她把她的头
抵在他的胸部下面,而且抵得更紧了。她的几根头发好像和他的扣子缠到了一起,
他小心地把扣子解开了,以免她突然站起来时,把发丝拉断。他在济州呆了三天。
第三天,他本来想去城外看望一下伯父的,可他到车站的时候,却上了开往郑
州的汽车。车在济州市兜了一个圈子,使他有机会看了一个济州的变化,但那些变
化并没有在他的心底留下什么痕迹。他只是想,车怎么还没有开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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