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整天都待在宿舍里 36 夜里,我恍恍惚惚时睡时醒,我梦见自己成了一只老鼠。 我在很长时间里都梦见了自己成了一只老鼠。 我是一只土拨鼠,灰头灰脑,小心翼翼,总是走在黑暗里。别人在洒满阳光的 地面上前行,我在地底下挖我的洞。洞里脏乱潮湿,我的身上全是虱子,还不时碰 上砖头瓦块。我的眼睛不再明亮,我的鼻子不再灵敏,牙齿不再洁白,爪子不再尖 利,指头流着鲜血,而实际上我还很年轻。我的老土拨鼠们仍然以为我很小。是的, 我还很小。我是午后阳光下的一颗尘埃,我是秋风里随意飘荡的蒲公英,我是路边 被遗弃的狗尾巴草,我是茫茫草原上的流浪者,我是明天的明天,我是无奈的无奈, 我是激烈后的颓废,我是喧嚣后的沉默,我是你眼角挂着的最后一滴泪水。 我会在疲惫的时候想起童年,温暖的童年。有许多老土拨鼠保护我。他们为了 找食忙忙碌碌四处奔波,有时甚至受着屈辱,或者有生命危险。她们把少得可怜的 食物递到我嘴边,看着我一点点吃下,然后她们背过身悄悄咽下唾沫。她们皮下的 骨头在飘浮的尘埃里触目惊心。安慰我吧,我的老土拨鼠们。把我拥在你的怀里, 让我感到你的心跳,体味你的体温;用你的手抚慰我吧,这样我才不会怕黑;用你 慈爱的眼光注视我吧,想念我吧,温暖我吧,吻我吧,爱我吧。可是你们在哪呢? 我的老土拨鼠们,我想你们。我需要你们的怀抱,你们的手臂,你们的眼光。 我的洞里钻进了水,洞在慢慢坍塌。我浑身湿透,拖着长长的尾巴一步步爬出 洞。我在洞口瑟瑟发抖。天上没有月亮,远处有狼群的吼叫声传来。可是如今他们 都已经或者正在老去。我在黑夜里会时常记起他们,他们柔软湿润的嘴唇蹭过我的 脸庞。但是我不愿见到他们,因为我害怕见到拖着拐杖骨瘦如柴的身影,落了毛的 斑驳的灰皮,还有再也挺不直的胡子。那些曾经如同早春漫天的细雨抚过我小脸的 胡子如今已经变得如此花白。 我该怎么办呢? 37 以后肚子疼的情况再也没有出现。 而且我也越来越迷恋上和她接吻。她的头发有点黄,我因为个子比她高得多, 可以看见她头顶上头发分开处白色的头皮。她脸色白皙,鼻子小巧玲珑,嘴唇和舌 头都薄薄的。我俩在晚上几乎一见面就拥抱在一起。我想我和她都迷恋上了接吻。 有时候她嘴里的泡泡糖还没有吐掉我就抱起她狂吻。我含住她的鲜红的嘴唇,我用 舌头舔她一排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我吮吸她伸出来的小舌头,我的舌头伸进她的嘴 里与她的舌头拥抱在一起。我们的头变换着姿势,把对方的唾沫毫无顾忌地咽进肚 子里。泡泡糖一会儿在她嘴里,一会儿又到我嘴里。在我们情不自禁的时候被其中 一个人吐掉,然后我们的嘴唇又贴在一起。 在我和阿盼一次狂乱接吻的时候,她竟然低声呻吟起来。她的乳房紧紧地贴着 我的胸口,像是一团不会流走的水,或是一块柔韧无比的果冻。我的手伸进了她的 上衣。她腰际的皮肤光滑、极富弹性;小腹处柔软温润如同凝脂。她在我的抚摸之 下下身情不自禁地扭起来。后来我的手就塞进她的乳罩里。隔了一会儿她说疼呢, 说完自己动手把乳罩的带子解了。她的乳房不大,我用手可以全部抓住。软软的、 热热的,让我感觉到我真真切切的存在。再过几天我看到了她的小乳房。小小的, 乳晕很大,像是阴天天空中挂着的毛茸茸的月亮。略微松弛、有点向下垂着的感觉。 如同她的身体上其他部分一样,乳房处皮肤洁白,美中不足的是有少数黄色的斑点。 我喜欢把眼睛贴在她的乳房上,就像小的时候把母鸡刚生下的蛋贴到眼睛上的感觉, 踏实温暖,让一颗整日悬着的心可以沉稳。我有时候真希望在她的乳房间一睡不醒, 远离尘嚣、远离人群,忘记这个众生喧哗的世界中所有的烦恼。 日子一天天过去,于是我不断向某一个遥远的闪着暧昧光点的方向滑落。这一 切都自然而然,都在不知不觉之中。我吻着她,我吻着她温暖的额头、小巧玲珑的 鼻子、鲜艳的嘴唇、像小鸟在巢中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的舌头、洁白无瑕的脖子; 我抚摸着她蛋黄一样的乳房、她上身每一寸美好的皮肤。终于我的手朝下犹豫着前 进,走走停停,路过蒙古草原一样的地方。她喃喃地说:“不行,突突,这样不好 的。”但是声音是那样微弱。我继续动作,她也再不说话。我不知道这样触摸着有 什么好,但我就是不知疲倦、毫不厌烦。她甚至都快要哭出来了。我开始以为她在 哭,但是又发现她不是在哭。后来她说:“不行,突突,你的手太脏了。”我就停 下来。我发现我的T 恤衫已经湿透了。我散发着一阵阵热气的脑袋开始一点点冷静。 我对阿盼说:“我怎么能这样呢?我怎么能这样呢?阿盼,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啦,我一到晚上好像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你明天晚上一定不要和 我出来,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要和我出来。记住,咱们以后晚上再不出来了。”她看 着我这傻样,竟然微笑起来。她拍着我的脊背说:“突突,我又没有怪你。”我抓 着她的手问:“阿盼,你真的没有怪我吗?”她想了想说:“你已经做了,我怪你 还有什么用呢?你要做什么事谁能拦得住呀。”我说:“那好吧,咱们以后晚上再 不出来就是了。”但是第二天晚上我又约她出来。她好像把我昨天说过的话忘记了, 也就像昨天一样出来了。 38 我有时候也会问自己:你到底爱不爱她?多数情况下我躺在床上想着想着就睡 着了。有时候一个人认认真真的想一想,但总是好像无形之中绕着什么东西转圈, 冥思苦想绞尽脑汁之后总是又回到原地,根本理不出头绪。特别是我一见到阿盼, 所有的顾虑、犹豫、迷惑、内疚全部都烟消云散。 后来,我更加迷惑。因为我苦苦思索之后发现一直以来,我其实都不知道爱究 竟是什么东西。是什么让爱产生,是什么让爱维持,又是什么让爱消失。这些我都 不知道,也没有一本书能告诉我。也许有这样一本书,但是那时我没有碰到,到现 在我也没有碰到。我所见到的只是周围花花绿绿千奇百怪的爱情故事,这些爱情故 事常常是神差鬼使,根本毫无规律可言。不确定性是这些爱情故事的基本特征。这 些爱情故事只是让我对一件东西产生莫名的恐慌。这个东西名字叫人。 所以我开始想,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否爱人家,那最好还是分手吧。继续 下去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但是每次当我一想到离开阿盼之后,我又要重复过去无 聊单调的生活,我又要一个人整天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又要一个人度日如年、 空虚无比,我就再也没有分手的念头。我每次梦见从前,无不是大汗淋漓、惊恐万 分。而且,我知道,我总是喜欢生活在回忆里。和阿盼分开之后,我要是再睹物思 人,那该多么痛苦。 所以,我觉得我还是离不开我的阿盼。 39 我实在是害怕回到从前,哪怕失去所谓的自由。 跟阿盼呆在一起我很充实。 以前……跟阿盼在一起,我回想起以前的日子,感觉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简 直是恍若隔世,或者根本就不是发生在我身上。 其实那只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或者更远。 以前,我整天都待在宿舍里,像一只不敢出去见人的土拨鼠。 没有阿盼的时候,我写过一篇名叫《第一次秘密接触》的小说,两万多一点, 基本上可以反映我当时的生活。 “那个时候我一直不明白自己在追求什么。我所追求的一种生活状态,我所向 往的未来,我正在心仪和即将心仪的女孩,那种美得叫人心碎的女孩。还有我喜爱 的垂死挣扎的如血落日,像是一个孤独的人心中不为人知的心伤,在没有月亮的夜 晚里总是隐隐作痛。” “我时常处于一种无事可作的状态之中,吊儿郎当,东摇西晃。我感觉在这所 大学里最棘手的事情就是如何打发时间,像是被卷在海浪里,有多大的劲都使不出 来。肚子里有几块肉,呼吸着免费的空气,走在尘土飞扬的老学校里,校园里有几 间东倒西歪屋和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长的歪瓜裂枣的自以为孤独的人。我斜躺在充 满袜子味的宿舍里,地上是撕碎的破纸片。” “我们宿舍有四个人,三个人整天都锲而不舍不分昼夜地上自习,为了前程四 处奔波找教室。我一个人呆在宿舍里看着彩霞满天的天空一点点变得黯淡,直到变 得一片漆黑,其间有幽灵一样的黑蝙蝠四处穿梭。” “我的生命的度过方式以一小时为单位。我往往学习50分钟之后再休息10分钟, 当然原则上休息时间是10分钟,实际的休息时间就不说了。我休息的时候往往无事 可做,喝一杯水,到对面的宿舍坐一坐,但是他们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后来就不再 好意思去了。再不行的话我就随手拿一本书去上厕所,其实实际情况是可上可不上 的,所以我就上了。在厕所看书是一件惬意的事情。我平时的那些无论多么艰涩难 懂的书在厕所里都可以读得津津有味,比如一些不知所云的意识流小说。后来听说 毛泽东也有在厕所里看书的习惯,而且一些决定中国人民命运的重大决策都在厕所 里酝酿而成。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有一点可以向人称道的优点了。只是这种优点登 不得大雅之堂,只能在宿舍里说一说。从厕所里回到宿舍就到阳台上站一站,望一 望楼地下的灯和灯影里的恋人,长叹一声然后再回到宿舍,开始学习,是的,开始 堂而皇之的学习。” 一个人的时候,我经常看录像,平均一星期下来至少一次。我有时候独自一人 去看,有时候约同学或者古力去。古力一般没空,只有和女朋友刚刚分手的几天才 能找得到。我看过的最短的一次只在里面呆了五分钟。最长的一次记忆犹新。 “我背起布满尘土的书包准备吃中午饭,然后再上自习。走到食堂门口看到一 张写满片名的海报。一阵内心的激烈争斗之后我告诉自己算了,还是去看录像吧, 都是外国原声名片,练练英语听力吧。于是急匆匆吃晚饭就去学校里的一家放映厅 看录像了。放了两部史泰龙的,还有什么《飞机头》系列。大约从1 点钟到7 点钟。 七点钟我从放映厅里头昏脑涨地摇晃着出来。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吃过晚饭 我走进另一家放映厅,看了三部外国片之后回到宿舍。舍友说我的亲戚来过了,桌 子上留下了一双鞋。我说终于可以过冬了,天哪。然后就骑上我那辆破车到学校外 面看通宵录像。交了5 块钱门票钱买了一包烟,一晚上就过去了。看了两部外国片, 有一部片子名字是《天生杀人狂》,印象比较深。还看了两部香港片,打打杀杀吵 吵闹闹,并没有多大意思。当然还有一部日本的三级片,胖胖的女人在银幕上晃来 晃去。” ——以上是我那天的日记。 我常常一个人出了校门,四处乱走。我几乎吃遍了学校附近每一家饭馆,和不 少老板成了熟人。但是因此我必须每两个月就到校医院作一次肝功检查。我甚至跑 到离学校有三站路的一个菜市场和食品街上,淹没在人群里东摇西晃。我吃过那里 的羊肉饺子、过桥米线、鸭肉饼、小笼包子、陕北、羊肉泡馍、锅贴,等等。我在 那里的菜市场上买过香蕉、橙子、橘子、大枣、核桃、桃、杨梅、咸鸭蛋,等等。 吃一顿饭往往需要一个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