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姚小静是头的左部受到了撞击。她在病床上的姿势一直向右斜着睡。她的两条
腿现在被固定在了病床上。
晚上的时候,她毒瘾发作,她挣脱了固定她两条腿的纱布,一下从病床上滚下
来。我一下子醒来,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头碰到了地板上。正好碰到了她被撞到的左
部,我大叫护士和值班医生。医生和护士一阵紧张,重新替姚小静测量心电图和脑
电图,医生还打用手反复地掰开姚小静的眼睛看。姚小静昏迷了半个小时以后醒来,
所有人才出了一口气。为了避免姚小静再一次滚下床来,护士把她的腿和胳膊全都
做了固定。
我的卖报工作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姚小静醒来以后,她已经离不开人了。
除了每天犯一次毒瘾以外,她开始想听音乐,她还要求我不断地握着她的手,尽管
她的手腕被一个纱布捆绑着。
我发现,她实在是太孤单了,她经常在床上挣扎着,但只要我的手一握她的手,
她就会马上停止不动。我用温水把毛巾洗干净,然后给她擦脸。她流泪了,我不知
道她是不是感动,还是她毒瘾发作前的前奏。我给她擦脸的时候,晚报的一个摄影
记者赶过来了,原来他们要做后续报道,护士长征求我的意见。能不能让他们拍几
张照片。没什么,我对晚报很感激,如果不是晚报的照片报道,我也许再也见不到
了姚小静了。我同意。
那位年纪很轻的摄影记者告诉我,他不会打扰我的,要我和平时一样。我给姚
小静擦完脸,就听见小静的嘴在动,她可能想吃东西。姚小静吃东西现在是通过医
生在她的食道里下一个吸管,她只能吃一些液体的东西。我经医生的同意,给她买
了些牛奶。每次让她喝奶,我都要拿一个很大的针管,消毒后,把牛奶吸进针管里,
然后再给她往食道管里注射。一点点推进,什么时候她的头一摇,我就要停止。
她虽然不认识我,但她每次吃东西的时候,都会紧握住我的手。如果我当时没
有在她眼前,她就会流眼泪,让我看见。她每次流眼泪,我都会认真地给她擦。在
我的内心里,我一直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找一个心爱的女孩,我一定要好好待她,
一定不要她流眼泪。可是现在,恰好相反,姚小静流泪成了我们交流的一个信号。
那位记者拍了半上午的照片,就默默走了。护士长后来告诉我,那位年纪轻轻
的记者临走时留下100 元钱,他流泪了。我收下了那100 元钱,我实在快撑不住了。
我心想,有机会我一定会还他的。
照片第二天就发在了晚报的头版上。头版只是个简介,整个故事在第三版上,
发了一个整版的照片故事。大标题:当你的爱人成了无名氏。照片发了十几幅,我
的手握着姚小静的手的那幅被放大了。姚小静流出的泪也能看得出来。下面的配文
字说明:姚晶流泪不知是幸福还是有了心灵的感应。我心想,要是姚小静能感到幸
福那该有多好啊,那个记者只是拍照片,没有采访我,他根本不知道,姚小静的流
泪,只是在向我表达,她饿了,或者她要难受了。
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以后,医院神经科病房的值班电话几乎成了热线电话。
三个人留言,说是祝福有情的人一生平安。一个杂志社的记者要马上过来采访。还
有一个企业的老总打电话问候我和姚小静的生活现状,我回来的时候那个企业的老
总还没有挂断电话,我接过了电话。他是一个广州很大的物业公司的老总,姓李,
听声音很年轻。他说,他的爱情曾经也很完美,只是后来他的妻子出了车祸,刚开
始的时候,他也是很伤心,日夜守在妻子的身边。但后来他工作忙了起来,也就忽
略了妻子。直到今天,他的心灵忽然感动起来,这好多年来,他是第一次被这么高
尚的爱情感动。他说,他一定要帮我实现一个愿望。我听了他的话,也很感动,我
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一直坚持要我说个什么愿望,他帮我实现。我想来想去,
感觉不合适,就再三推脱。最后,这位李总提示我说:“这样吧,你要是感觉不好
意思,我帮你做一件花费不了多少钱的事情也行,譬如我帮你买一顿早餐总可以吧。”
李总不说早餐则已,他一说,我的肚子一下响了起来。这时候,我听见护士叫我的
名字,我不得不放下电话了,我对着李先生说:“如果您非要帮我的话,那么请你
帮我买一杯豆浆和两个麻团行吧。”
我放下电话,跑到病房。姚小静正在挣扎,我赶快握住了她的手。她马上停止
了挣扎,好像她前面所有的挣扎都是为了让我握一下她的手似的。但我感觉我的手
被她抓疼了,她好像还要表达什么,我看了看她的眼睛,没有流泪。我拿出了我专
门给她买的录音机,放上了刘德华的那个《笨小孩》专辑,我知道,姚小静上网的
时候最爱套用刘德华的歌词。她喜欢刘德华的歌。当我把声音调好,把耳机给她戴
上的时候,她开始摇头了。她不想听。刚刚给她注射过牛奶,应该不会饿的呀。噢,
她肯定是想尿了。
我赶快找护士小姐。因为小静现在是用的排尿管排尿的,我只好找护士小姐帮
忙。护士把捆绑她双腿的纱布条解开了,然后帮她完成撒尿这一简单不过的事情。
她果然不再挣扎了,而且一会儿就进入了睡眠状态。直到忙完了所有的一切,我才
看到病房里站着一个男人,从他手里的东西我可以判断出,他就是电话里的那位李
先生。他手里果然拿了一杯豆浆和两个麻团。他一直在静静地看着我,他把早餐递
给我。我说了声谢谢,真的有些饿了,他说你快吃吧。我吃完了以后,他拿出了一
张纸片给我。我以为是他的名片,就接住了。一看,上面是一个收据。我有些不明
白,我又看了两眼,那位李先生笑了:“我给你在这个医院附近的一个早餐店订了
一个月的早餐,一杯豆奖一个茶鸡蛋两个麻团,一个月才100 元,免费给你送过来。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算什么。如果你以后有钱了,你肯定也会做的。”他说完这
些话就走了,我甚至还没有问他的名字,他走得很快。转眼间就在楼梯口处消失了。
中午的时候,我出去买盒饭。那个买盒饭的老板一直看着我,旁边一个买盒饭
的病人家属指着我说了一句:“这位小伙子不错,晚报上的照片好像是他。”几个
人都看向我,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把我的面部涂上什么表情。我只好
低下头,向那个夸赞我的人点点头。我把五元钱给了盒饭老板,老板把手推了过来,
说:“钱我不要了,不为啥,只为你让俺媳妇感动了。”我又一次把钱给他,他坚
决不要。他用了一句河南话说:“对了,你听说你还是河南人,这一下,我可高兴
了。我在这里卖了好长时间,都不敢承认自己是河南人。今天我说实话吧,我们是
老乡。”
我拿着盒饭回去,感到很奇怪。怎么晚报上的照片这么多人都在看,我忽然感
到爱一个人真好。只有爱才能感动别人,才能让平淡的生活出现奇迹。
一个戒毒专家打过来电话,询问姚小静的情况。因为姚小静目前仍然没有恢复
记忆,而且她的两条腿都在恢复期。戒毒专家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要我定期地和
他说一下姚小静的身体情况和毒瘾发作时的情形,他最后感动地说:“如果有可能,
他会尽他最大的努力帮助姚小静戒掉毒瘾。”我记下了他的电话,才知道,这个专
家是广州市非常有名气的戒毒专家,有一次我去一个戒毒所询问情况时就听说过他
的名字。
星期六的时候,医生把姚小静腿上的石膏拆去了,医生让我拼命地给她揉腿,
使得她腿上的血管尽快流动起来。可正当我给姚小静揉腿的时候,广州电视台的专
题策划部来了几个记者,他们想在小静住的病房里做一个谈话专题节目。医院的领
导也来了,因为可以免费给医院做一下宣传,所以他们很希望我能接受采访,宣传
一下中华民族最传统的美德,忠贞的爱情。
一位女同志,应该是该栏目组的领导吧。她一直看着我,她微笑着说:“我们
很想真实纪录您和姚晶的爱。我们不会夸张,我们会尊重你的意见。你看怎么样,
如果可以的话,在不太打扰姚晶休息的情况下,我们计划明天或者后天借用你两个
小时。”
我正要答应她的时候,身后忽然一声响。我扭回头,只见姚小静一下滚下床来,
她腿上缠着的绷带和纱布已经去掉了,所以,她的腿磕在了地板上。好在她的胳膊
还被绑着,头没有碰着地,但她的胳膊一下被绳子反转了过来,转了180 度。我上
前去抱她,我一个人弄不动她,我看了一眼愣在旁边的那几个记者们,其中一个在
拍摄。我说:“帮一下吗?”几个人才帮我把姚小静的胳膊给扭过来。值班医生过
来,量体温,那个医生又看了看姚小静眼睛,说,没什么。走了。
那个女记者把她的名片给我留了,她是“真情”栏目的制片人,叫邓捷。她说
:“我们明天中午会在电视节目中预报,预报之前,我会再打电话给你的。”我点
点头,送她们走。
最后,我还是同意了。不知道,可能还是爱慕虚荣吧。我想,我一定要把电视
节目存一份录相带,等姚小静彻底清醒过来,让她明白我对她的爱有多真有多深。
我一定要感动她,让她彻底戒毒,重新做个好女人。
节目并不复杂,只是拍了一些我照顾姚小静的平常镜头。然后,主持人说了一
段总结话语,奇怪的是,主持人说完他的台词以后,一个人跑到我面前,向我鞠了
一躬。他说,他只是在向爱情致敬,向有情的人致敬。这个镜头,可能事现没有策
划到,所以拍摄组里的人都鼓起了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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