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六点。 汤锅咕噜噜的响,热腾腾的蒸气,伴随著食物的香气,从锅盖缝飘了出来。 静芸掀开锅盖,拿著汤匙,舀了些热汤到试味盘。她凑近试味盘,小心的吹凉, 才尝了一口。 满分! 小脸绽出笑意,她盖上锅盖,把炉火转小,让热汤能熬得更入味些。 今天早上,阿震说了,六点左右就能下班,还答应她,要回家来享用她做的好 菜。 知道他以往都是外食族,静芸决定改变这项花钱又伤身的饮食习惯,只要他能 准时下班,她就会费尽心思,打点好一桌奸菜,等著他回来享用。 虽然,今天她特别不舒服,却强忍著害喜的不适,在厨房忙了一下午,替他炖 了一锅酸菜鸭,蒸了一条石斑鱼,又炒了几样他会吃的菜,还做了一份爱玉冻。 当了他几个月的「厨娘」,她意外的发现,他挺爱吃那些果冻、布丁之类软滑 Q嫩的甜点。因为「爱夫」心切,她买了好几本相关的食谱,在家里偷偷研究。 答! 电锅的按键跳起来了。 她掀开锅盖,端出蒸奸的石斑鱼,撤上切好的姜丝、葱段,再淋上滚烫的油。 嗞啦嗞啦! 热油逼出姜丝、葱段的香,也烫得鱼皮嫩中带酥。香气瞬间弥漫屋内,让人馋 得直流口水。 静芸用隔热手套,把石斑鱼端上桌,晶莹的眸子,有些担忧的往时钟看去。 七点。 江震说,六点就能下班回家,但这会儿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那扇大门却始终 动也不动。 她开始担心了。 平时江震只要答应会回家吃饭,大多六点左右就到家了,最晚也从没超过六点 半。但是,现在都七点了,她事先炒好的菜都凉了,他却还没踏进家门。 静芸坐在沙发上,抓著男布偶,脸色凝重的审问。 「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她逼近男布偶,男布偶则是一脸 无辜,一声也吭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扔下男布偶,抓起做到一半的布娃娃跟针线,想用工 作来打发这段难熬的等待。 只是,她的心始终定不下来,一边工作著,就三不五时抬头,观察分针与时针 的移动位置。不仅如此,她还竖起耳朵,听著门前的动静,只要一有声音,她就会 火速跳起来。 门口传来的声音,每次都让她充满希望,却也每次都让她失望。 半个小时之後,她沮丧的发现,自己竟把娃娃的手脚缝在一起。她咬著粉唇, 终於放弃工作,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焦急,穿了外套就匆匆出门,跑到大门外街上 张望著。 可是,无论她出去几次,看了几次,江震依然不见踪影。 静芸咬著唇:心里愈来愈不安。 他今天早上明明说了,会回家吃饭的。 该不会、该不会——出事了吧? 如果不是他遇上了什么事,他不应该拖到这么晚,还没有回家的。 一阵晕眩袭来,静芸抚著心口,想到丈夫可是飞鹰特勤小组的副队长,终日都 在跟穷凶恶极的匪徒们周旋,要是有了万一…… 她站在门口,小脸苍白,急得泪珠都快要掉下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手足无措,在原地杵了半晌,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件事—— 对了,电视! 要是发生什么重大事件,新闻一定会报导的! 想到这里,静芸立刻飞奔回家,颤抖的打开电视。她泪珠盈眶,坐在沙发上, 颤抖的小手猛按著遥控器。 拜托、拜托,别让阿震出事! 拜托、拜托,不要有警察伤亡的新闻! 她缩在沙发上,白著脸、抖著手,一台转过一台,既害怕看到相关的消息,又 害怕漏看了相关的消息。 她将所有的新闻台,都快速的看过一遍,然後又从头再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 连在萤幕上下、跟萤幕旁边的新闻快报,全都不敢放过,深怕自己错过任何重点。 时针又绕了一圈,一小时过去了。 她怀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看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新闻。虽然,电视上没有警察 或飞鹰小组队员伤亡的消息。但她的心情,反倒更加焦虑。 要是事情很严重,警方为了安全上的顾虑,把新闻封锁了怎么办? 随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愈来愈恐慌、愈来愈焦虑,江震可能会遭遇的各种 意外,轮番在她脑子里上演。 她原本想打电话去飞鹰小组的总部问问,却又发现,自己非但不知道他总部的 电话号码,甚至连他的手机号码,她也全然不知。 换了个方法,静芸打电话去凤婷家,可电话却始终没人接听。她改拨大姊的手 机,得到的回应却是—— 对不起,这支手机现在无法接通讯号。 当她听到这句公式化的语音时,泪水倏地夺眶而出。 她挂上电话,一边以手背擦泪,一边告诉自己,阿震应该没事的。 但是过没两秒,她那颗善於胡思乱想的小脑袋,忍不住又想到,要是他没事的 话,不是早该打电话回来报备了吗? 会不会是出车祸了? 会不会他现在正躺在医院急诊室里? 或更糟的是,他会不会正满身是血,躺在路边无人闻问? 墙上的钟响了十声,静芸再也无法空等。她抹去脸上的泪痕,起身套起外套, 抓了包包就预备出门,直接去飞鹰小组的总部找他。 岂料,她才打开门,就看见江震的车子,缓缓开进车道。 静芸呆在原地,紧握著门把,瞪著他停好车,从车上走下来。她甚至不敢眨眼, 就怕一眨眼,眼前的江震就会消失了。 他的手还在、脚还在,连脑袋也还在,整个人安然无恙、完奸无缺,一点伤也 没有。 她脸色惨白,双眼瞪著他,因为松了一口气,突然有些脚软。 感谢老天,他没事,他奸奸的,一块皮都没伤著。 黑眸垂敛,看著站在门旁,像是急著要出门的妻子。 「你要出去?」他问。 「没,没有……」她双脚虚软,看著他越过自己,迳自走进门,换鞋脱外套。 她撑著软趴趴的双腿,上前帮他拿外套,有些虚脱的问:「你说要回来吃晚饭的, 怎么弄得那么晚?」想到餐桌上的好菜,她低呼了一声。「啊,菜都凉了,我去帮 你热一热。」 「不用了。」江震神色疲累,走向卧房,头也不回的回答。「队上有些事,我 在总部吃过了。」 刚挂妥外套的她,全身一僵,回身追了过去。 「阿震,你吃过了?」 「嗯。」他应了一声,把几个牛皮纸袋搁在桌上,伸手揉捏著紧绷的後颈。 静芸倒抽一口气。 累积了一整晚的情绪,那些焦虑、担忧、不安、恐惧、沮丧、无助,瞬间爆发 出来了! 「你说你要回来吃的!」她气坏了。「既然有事,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和我说 一声?让我在家里一直等一直等,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担心死了——」 江震的语气淡漠。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走进浴室,脱下衣裤,不以为意的打断她的话。「飞 鹰小组的成立,就是为了应付突发状况,我不可能每天都能准时下班。有事的话, 你可以打电话到总部。」 静芸气得眼前发黑,火大的跟进浴室,握紧了小拳头。「我不知道你队上的电 话。」她咬著牙,一字一句的回答。「你连手机号码都没有留给我。我能打给谁啊?!」 他跨进淋浴间,打开莲蓬头,让热水按摩紧绷的肌肉。 哗啦啦的水声中,传来他的声音。 「你可以打查号台。」 静芸张口结舌,瞪著他说不出话来。 她是没想到,可以打到查号台问问,但是,那是因为她太担心了啊!这个男人 非但没有体恤到她的焦虑,甚至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漫不经心,把她担忧的询问, 当成无理取闹。 静芸更生气了。 「你你……」她气得直跺脚。「重点不在这里好不好?重点是,你不能早点回 来,也要记得打电话和我说一声啊!」 江震洗著头,黑眸睨了那张气红的脸儿,有些不耐烦的说:「你够了没?我忙 了一天了,可不可以让我安静的洗个澡?」 短短几句话,听在她耳里,比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更痛。她脸色发白,倒抽了一 口气,蓄积在眼眶中的泪珠,一颗颗全滚了下来。 这算什么? 她在家忙了一下午,就为了讨好他,让他吃顿丰盛的晚餐。结果他不但晚归, 连一通告知电话都没有,回来之後,面对她的询问,他非但没有一声对不起,甚至 还显得这么不耐烦! 结婚那么多天以来,她头一次气哭了。 站在莲蓬头下的江震,拧著浓眉,迅速的洗完头,接著洗澡,连看都不看她一 眼。 静芸气得一跺脚,泪流满面的走出浴室,从橱柜里头,拖出粉红色的行李箱, 把自个儿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塞进去。 安静是吧?! 好,他要安静,她就给他安静! 她气呼呼的用手背擦去泪水,把衣服、针线、布娃娃,一股脑儿的全收到行李 箱里。 没过多久,江震洗好澡,走出浴室。他下半身围著毛巾,用大浴巾擦著湿发, 看见她的举动後,黑眸里眸光一闪,俊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改变。他一句话也没 说,只是冷漠的经过她身边,从衣柜里拿出乾净的内裤换上。 看著他从容不迫的态度,静芸脸儿微微一红,心里却又更恼火。 「我要走喽!」她坐在床上,将塞得满满的行李箱关上,鼓著小脸出声威胁。 江震看都不看她一眼,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的从牛皮纸袋里拿出资料,坐 在椅子上翻看。 她更生气,用力拖著行李箱,刚走到房门口,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出声 重复。 「我要走喽!」 他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将文件又翻了一页。 「我真的要走喽!」她握住门把,气红了脸,大声喊道。 江震依旧故我,对她的宣告置若罔闻,专心的看著手中的文件资料。 太过分了! 静芸怒气冲冲,拖著行李箱走出去,用尽最大的力气,重重的把卧房门给甩上。 一室寂静。 三秒後,他再翻了一页,卧房门猛地又被打开。 「臭阿震!我真的真的要走了喔!」 他还是维持著同样的姿势,没回头、没开口,当然更没有任何起身来阻止她的 迹象。 瞪著那冷漠的背影,她眼里的泪水又再度滑落。 砰! 卧房门再度被重重甩上。 她拖著行李箱,擦乾脸上的泪水,气呼呼的走出家门,叫了一辆计程车,离家 出走,投奔大姊去了。 「什么?」 凤婷的声音响亮极了。 静芸坐在沙发上,稍微往後挪了几寸。 「离家出走?」凤婷不敢置信的问,艳眸瞪得大大的。「就为了他没有打电话 回来给你,你就给我跑出来,你有没有搞错?离家出走!开什么玩笑,要走也是他 走,怎么会是你走——」 才刚进大姊家门,静芸连话都还没能解释清楚,强势的大姊就劈头先给了她一 阵好骂,她心里委屈,泪水又成串掉落。 凤婷看了猛摇头。 「哭什么哭?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妹妹?」 「姊,我不是你生的……」静芸抽抽噎噎的说。 「这时候你还挑我语病?」凤婷双手插著腰,艳丽的小脸上,满是怒意。「要 不是你这笨蛋,一早就让人吃乾抹净,连他的个性是圆是扁都还搞不清楚,肚子就 给搞大了……」 眼看静芸哭成个泪人儿,老婆大人还愈骂愈凶,一旁刚挂上江震电话的厉大功, 忍不住出声,试图打个圆场。 「凤婷,好了、好了,别再骂了,都这么晚了,先让静芸休息吧。」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老婆大人就更生气了。 「你还敢说,都是你!」凤婷火气更大,回身用食指指尖,猛戳他的胸膛。 「都是你那拜把兼换帖的奸兄弟、好朋友,要不是那家伙卑鄙无耻的趁我不注 意,把我一手养大的妹妹给吃了。哼,要想娶我妹,哪有那么简单!好了,现在他 把人给娶回去了,却又不知道珍惜,让她三更半夜哭著跑出来!」 厉大功丝毫不敢反抗,任由老婆食指猛戳,嘴上却仍好言好语的劝著。 「凤婷,江震只是还不习惯,他从来没和人一起住过,难免有些地方没注意到。 他们才结婚四个月,总是得给些时间让他适应一下。何况,夫妻间哪有不吵架的— —」 「什么『才』四个月,是『已经』四个月了!就算他需要时间适应好了,我妹 还怀著孩子,他就不能多体谅一下吗?」凤婷连珠炮似的骂著,还迁怒到无辜的丈 夫身上。「你们男人就是这样,没娶之前把人当宝,娶了之後老婆就变根草,只不 过是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而已,会浪费多少时间?会要你们的命吗?一通电话是很 贵吗?」 高大威猛的姊夫,被大姊一路进逼著,终於被逼到墙边去了。坐在沙发上的静 芸,揪著拼布背包,突然觉得对姊夫好愧疚。 瞧著姊姊那凶悍的模样,再看看姊夫任由指责、任由猛戳,满脸无奈的表情, 静芸咬了咬粉唇。 其实——其实——姊夫说得也没错,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再说,阿震也许真的 是需要时间,才能适应家庭生活吧—— 她扭著背包的布料,、这才觉得,自个儿似乎太小题大作了。 而且,其实,在她坐上计程车的那一瞬间,她就开始觉得有些後悔了。 那么,她想——它——她——还是回去好了…… 打定主意後,静芸吸了吸鼻子,抹乾了眼泪。见姊姊火气正旺、骂得正凶,她 虽然心里对姊夫有深深的愧疚,却还是没胆子上前。 所以,她只是偷偷的伸手,跟姊夫比了个要出门的手势。 厉大功在猛烈的炮火攻击下,背著老婆大人,和静芸挥挥手,要她安心的离开。 静芸急忙拖了行李箱,偷偷摸摸的溜出门。走到门边时,她还不忘回头,满怀 歉意的对姊夫鞠躬道歉。 厉大功再度摆了摆手,示意她快走。她这才走出门,又叫了辆计程车,把行李 箱拖上车,再告诉司机地址。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一路跟著她回到了她亲手布置的家。 家门前的门廊上,亮著一盏小小昏黄的灯,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里一片暗 沈。 她将行李箱拖进客厅,然後轻手轻脚的回到卧房。卧房里也是漆黑一片,江震 似乎已经睡了,高大的身子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他居然睡著了! 静芸嘟起嘴儿,有些不悦,却又莫名的觉得安心。经历了出门前的争吵,现在 的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跟他说话。 她心肠软、面子薄,就算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他的晚归跟恶劣的态度,才逼得 她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但是一等情绪冷静下来,瞧著心爱男人的身影,她心里的委 屈,就一点点的淡去了。 幽幽地,她叹了口气,认命的进浴室沐浴,又换上睡衣,这才回到卧房里,背 对著他躺上床。 可才一躺平,身後的男人就突然伸手,将她抓进怀里。 原来,江震还没睡。 他热烫的胸膛,熨贴著她冰冷的背,温暖的手脚将她牢牢锁在怀中。她的眼角, 渗出一滴滴的泪水,小手覆在他大手上,让他的体温慢慢的、慢慢的温暖她冰冶的 身体。 身子逐渐变暖,她靠在他怀中,安心的喟叹了口气,轻轻闭上双眼。入睡之前, 她眼角瞄见床头闹钟显示的时间。 她这趟离家出走,只花了两个小时又二十五分钟。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江震和她之间的关系。仍维持著以往的相处模式。只是,不安就像是一颗种秄, 已经在她心里发芽,她脸上的笑容也愈来愈少。 那次她离家出走,又乖乖自动回来。第二天江震提都没提,只是将他的手机号 码给了她之後,就当作没事般,不再提及昨晚的事。 静芸拿著针线,叹了一口气。 姊夫说,江震需要时间适应。所以,她更加努力等待,也想帮助他适应两人的 婚姻生活。她是那么努力,想当他的好妻子、好老婆,可是不论她怎么做,却总觉 得有哪里不对劲…… 难道,她做得还不够吗? 电话铃声响起,静芸猛然回神,放下布娃娃,伸手接起电话。 「喂?」 「我是江震。」 「时间到了吗?我收一下东西,马上奸。」她连忙抬头看时钟,确认时间。今 天她和医生约好了,要再去做产检,江震答应,会请假回来,接她一起去。 在她慌忙收东收西的时候,电话那头的江震,却又开口了。 「队上有状况,我走下开,你自己叫车过去。」 收拾东西的小手,蓦地僵停。 自己去?他要她一个人自己去做产检? 「可是,」她下安的嗫嚅著。「医生说,有事要和你说……」 「叫他打我手机。」 「可是——」她还想要再说,江震却已经挂断电话,话筒里不再传来他低沈的 声音,只剩下单调的嘟嘟声。 静芸看著手里的电话,愣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想哭。 一点半了。 她和医生约好,两点要去看诊的。 泪汪汪的眼,看著墙上的时钟。她咬著唇,临时也找不到别人可以陪她去产检。 她茫然又沮丧,枯坐在沙发上,过了好几分钟才起身,抓起背包,叫了计程车前往 诊所。 进了妇产科诊所,坐在椅子上,静芸伸出手,轻轻抚著凸起的小腹,只觉得好 孤单。 诊所里头,坐著好几位孕妇,等著要看诊。每个孕妇身旁都有丈夫陪伴,不断 嘘寒问暖,只有她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她愈看愈羡慕、愈看愈伤心,寂寞涌上心头,逼出眼里的泪。 怕被人发现,她赶紧低头,用手帕擦掉眼角的泪滴。 心上的疼,却是怎么也擦不去的…… 他明明答应了,会陪她一起来产检的。 静芸咬著唇,强压住心中悲伤。等了好一会儿,护士终於叫到她的名字,她独 自走进诊疗室。 诊疗期间,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就怕医生会用同情的眼光看她。现在的她, 情绪太过脆弱,要是接触到那样的眼光,肯定会当场痛哭失声。 好不容易,她做完产检,走出诊所,天际竟落起大雨。她试著招计程车,却左 等右等,都等不到空车,每一辆计程车上,老早都有了乘客。 雨愈下愈大,她只得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伞,打算坐公车回去。 像是故意要跟她作对似的,她才刚撑开伞,就开始刮起风了。 公车站牌远在好几百公尺外,她紧紧抓著伞把,却还是挡不住寒风冷雨。一段 路走下来,她不只脚湿了、裙子湿了,就连包包都湿了,一双腿更是又疼又酸,难 受极了。 忽地,一辆汽车飞快驶过,溅起一地泥水,她闪避不及,被泼洒了整身。她吓 得踉跄倒退,手儿一松,背包掉了,那把伞就被风吹跑了。 静芸拨开额前湿透的发,惊魂未定的喘了口气。 雨还在下,她茫茫然的转回身,脸上头上满是泥水,半边的身子也全被溅湿, 湿发垂落在脸旁。 雨伞老早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她低下头,寻找背包,却看见背包掉进泥水坑 里,上头那个她亲手做的小静芸吊饰,孤孤单单的躺在泥水里,看来好狼狈、好悲 惨、好可怜…… 跟她一样。 静芸蹲下身,捡起背包跟娃娃,蓄积了好几个小时的情绪,终於就此崩溃。她 将又湿又脏的吊饰,紧紧压在心口上,不禁痛哭失声。 一个好心的女孩,看得不忍心,主动把伞借给她,还替她招到计程车,她却为 此更加难过。 一位陌生人都可以对她这么好,而江震呢? 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连不认识的司机先生,都担心她会因为淋雨而受 寒,一再慎重交代,她回家之後,要记得先洗个热水澡。 江震呢?他又在哪里? 姊夫说过,江震需要时间适应,那她呢?她也不好受啊! 她努力试著做个好妻子,但无论她多努力,却总是得不到江震的回应。对他来 说,她似乎就只是一个摆著好看,偶尔能替他暖床、做饭的家具。 她哭了好久好久,也想了好久好久。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只要她爱他就够了。直到现在,她才猛然惊觉,单方面 的爱情,实在不足以支撑一个婚姻。 当初嫁给江震时,她真的是很高兴、很开心。直到如今,她却觉得,江震只把 她当成一个必须背负的包袱、一个必须负担的责任。 对他来说,她的存在意义,仅止於如此吧? 哭到眼睛酸疼後,她反而平静下来,先收好了行李,再替他做好晚餐,然後静 静坐在沙发上,等著江震回来。 天黑了,她打开灯,看著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和他相处的日子也一一浮现眼 前,泪水又再度上涌,她再次抹乾。 七点十二分,门口有了动静,车子引擎在门前熄火。 她起身去开门,替他拿外套,再递上拖鞋。 看著那双哭红的眼儿,江震心口一抽,有些愧疚,却也有些恼火。他知道,这 个小女人,肯定是因为他的失约而难过。 他也不愿意失信,但是身为飞鹰特勤小组的副队长,只要一有状况,他就得即 刻去处理,实在不可能每次都陪她一起去做产检。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 看著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的小妻子,江震开口道:「你先说吧!」 静芸深吸了口气,抬起脸儿,看著眼前这个,她自己爱上、自己愿意嫁他的男 人,鼓起勇气,哑声轻问:「阿震,如果当初我没有怀孕,你会娶我吗?」 他黑瞳一黯,闪过一丝恼怒。 「你现在是想吵架吗?」 「不是。」她瑟缩了一下,却仍坚定的看著他。「我是认真的。」 他抿唇不答。 静芸喉头一梗,坚持要得到答案,勉强再问了一次。「如果当初我没有怀孕, 你会娶我吗?」 「不会。」 他的声音十分冷硬,说完便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地往厨房走去。 静芸看著那逐渐远去的冷漠背影,脸色苍白的站在玄关,身子不禁微微晃了一 晃。 他回答得如此简单明了,她听得再清楚不过了。 最後一丝希望,也灭了。 她紧紧抓著他的外套,抵在疼痛的胸口,好半天无法动弹,只能站在原地,等 著那揪心的疼痛逐渐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於能动了。 静芸颤抖著手,将他的外套挂到衣帽架上,再把鞋柜上的静芸新娘布娃娃,收 进背包袋子里,跟著才拖著整理好的行李箱,转身走了出去。 「我走了。」 江震不会在乎的,她想。 但是,她还是站在门外,轻轻说出这句话,当作是道别。 然後,她逼著自己离开门前阶,走出小院子,绕过他的车。泪水却从踏出家门 的第一步,就开始不断、不断的从眼角滑落,像下不停的雨一样,一直落……一直 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