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八、除非顷刻此生休(1) 八、除非顷刻此生休 对于人的生死,贾宝玉的心态也是非常独特的,这一点也为林黛玉所无。林 黛玉感叹红颜易老,珍视着自身的美好,希望自己和贾宝玉的感情能够圆满。她 缺少一种对于个体和群体存在的忧患思考,而这恰是贾宝玉所关注的。 贾宝玉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生命的无常,大约是在第十一回秦可卿生病的时 候,他和王熙凤一起去看望病人,我们刚才讲过,第五回贾宝玉曾在秦可卿的卧 室睡过午觉,现在秦可卿已经病入膏肓。宝玉看着墙上的《海棠春睡图》,还有 "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 ,不禁想到当年在这里梦到太虚幻境之事。 如今画和对联依旧,而秦可卿却将不久于人世。她的生命在昔日曾是那样的鲜艳, 现在大限将至,面对无常竟是如此无奈。所以宝玉听到秦可卿说的伤心话之后, 如万箭穿心,那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不久以后,宝玉又经历了秦钟的死亡,他日日思慕感悼,然亦无可如何了。 很快,贾宝玉也开始设想自己的死亡,第十九回他跟袭人说,只求你们同看着我, 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 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 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哪里去就去了。这个设想堪称惊世骇俗,而且从他口 中说出,还不止一次,第五十七回他也跟紫鹃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我只愿这会 子我立刻死了,把心迸出来给你们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 灰还有形迹,不如再化一股烟——烟还可凝聚,人还看得见,须得一阵大乱风吹 的四面八方都登时散了,这才好。后来又说,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 们一处化灰化烟。 在对自己死亡的预设上,贾宝玉为什么一心想要化灰化烟呢?而且他还觉得 灰有形迹,烟可以凝聚,能够被人瞧见,不如只被一阵大风吹散了,从此无形无 迹地消逝,再也不要在人世留下什么。这是贾宝玉内心的孤寂落寞发展到极致之 后,对人生产生的一种荒谬感。中国古代不但看重生,也是很看重死的。人活着 的时候要追求立德、立功、立言,为的是在身死之后,还能给世间留下一些不朽 的东西。帝王们乐于追求长生不老,普通百姓大都想善修来世。就算不修来世, 至少要给自己的子孙留下一些遗产,再不济呢,也要在地下荫庇子孙当世的幸福。 贾宝玉却完全无视这一切,他不要名垂青史,不要长生不老,也不要荫庇子孙。 他只想自己化灰化烟,而且要随风散了,消逝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