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辆人力车拉载着谢家树和行李,停在何家门前。谢家树从车上下来,穿着青 灰色的长衫,系着一条月白色真丝围巾。他浓眉大眼,深邃的目光像在沉思着什么, 一张英俊的面孔完美得如同一尊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将行李搬下人力车, 他深情地望着何家的房门。 俊兰骑着自行车向家门口驶来,猛然看见谢家树的背影,赶紧刹住车,有些疑 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家树正要敲门,只听背后传来轻轻的、试探性的声音: “是家树吗?” 谢家树回过头,见是俊兰,喜出望外。俊兰跳下车,顾不上把车停好,就跑了 过去。 “真是你吗?家树!”谢家树一把拥抱住俊兰,深情地说:”是我,我回来了, 使兰!“家树像怕俊兰跑掉一样紧紧地搂住她:”俊兰,我这次回来,就再也不走 了。“ 俊兰望着谢家树,欲言又止,慢慢地流下泪来。谢家树心中不解,但还是笑着 逗她:“怎么啦?你以前可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呀。‘他伸手温柔地为她拭泪,劝慰 道:”走的时候你哭还有理,现在是回家,而且再也不走了,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有 我守护着你,你不开心吗?这一生一世,天塌下来有我顶,你有委屈我来听,还哭 什么呢?“ 俊兰更加伤心,贴着谢家树的胸脯,放声大哭。谢家树怕引人围观,把她拉进 楼门。“别哭了,傻丫头,让人看见多不好?”并忙不迭地掏出手绢哄她:“别哭 了,把眼睛哭红了,伯父伯母会担心的。”说完欲替俊兰擦眼泪,俊兰忽然推开他。 家树愣住了。 俊兰埋怨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挑这个时 候?” “我,我发过电报了。”谢家树委屈地解释道。 何家门口这一幕,恰被坐车路过这里的沈太太看在眼里。她吩咐停车,静静地 瞧了一会儿,又悄悄地离去了。 俊兰得知谢家树前几天拍过电报,不禁怒火中烧。她砰地把门推开,冷着脸看 着母亲。 何母抬起头,见俊兰和谢家树一齐走了进来,脸上并没有任何惊讶。俊兰向里 屋看了一眼,发现父亲正在打盹儿,火气顿时矮了一截。谢家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亲热地和何母寒暄着。 何母淡淡地问道:“坐船累了吧?回过家没有?” “没有,我直接上这儿来的。” “那快坐下,我给你煮碗馄饨去。”何母说罢,转身要走。俊兰轻声但有力地 喊了她一声。何母站住了,但没有回头。 “妈,你知道家树要回来了是吧?” 何母慢慢地回过头答道:“是的,两天前我收到了电报。” 俊兰生气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家树忙拉了拉俊兰,示意她别吵醒父亲。 俊兰压低声音说:“告诉我,妈,到底是为什么?” 何母平静地说:“因为,下个礼拜你就要结婚了。” 谢家树如遭晴天霹雳,触电似的呆在那里。 俊兰上前一步,逼问母亲:“如果我不是忘了昨天写的稿回来拿,可能就见不 到家树了,是吗?我会一直被蒙在鼓里,糊里糊涂过一辈子,是吗?” 何母反问道:“糊涂些有什么不好?现在你清楚了,接下去该怎么办呢?” 谢家树直愣愣地望着何母,感到她是如此陌生。 沈太太回府后马上派人查清了谢家树的底细。原来这谢家树系“谢氏毛笔行” 的公子。“谢氏毛笔行”先前坐落在南京路繁华地段,颇有些名气,也积累了些家 底。可是早些年,谢老板夫妇因感染伤寒双双去世,店铺关了张。谢老板临终前, 把未成年的儿子谢家树托付给了他们的世交——何俊兰的父亲。何家父母视家树如 同己出,何俊兰从小跟谢家树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中学毕业后,谢家树用他父母 留下的遗产去日本读医科,眼下西医风行,欲学成归来,找到收入不菲的工作,和 何俊兰一起赡养老人,养家糊口。 沈太太了解了情况后心里暗想:何俊兰原来并不是嫌我送的礼地污了她,而是 她心里装着别人。哼,装什么清高!可是,再过三天,就是沈岩大喜的日子,请帖 都发出去了。原来是为了给沈岩一个惊喜,一直对他守口如瓶。现在,倒是轮到自 己大吃一惊了。要不,挨家挨户上门,把请帖收回来?可怎么说呢?说沈家被人回 绝了?不行!沈家的帖子就是沈家的脸面,哪有发出去再收回来的道理?!都怪这 何俊兰!本来看她还挺单纯的,家里人丁又少,不会给沈家带来多少麻烦。可原来 她的底细这么复杂,要是她悔了婚,沈家的麻烦可就大了,不过,也许她不会这么 做,到底是书香门第,应该知书达理。悔婚,也有碍他们家的清誉啊!想到这儿, 沈太太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我得想个法子,堵住他们的退路才好。 黄昏的黄浦江公园里,夕阳为葱茏的树木披上了一层金色的余晖。谢家树默默 地坐在临湖的凉亭里,俊兰扶靠着红漆圆柱,清爽的湖风吹拂过她的面颊,平静的 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她沉思了一会儿,转身质问家树:“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三个月,一百多天啊, 一百天会发生多少事,你想过没有?我千盼万盼,盼到眼望穿、骨化石,你给我什 么了?难道只言片语,对你而言,就那么奢侈、那么困难吗?” 谢家树神色茫然地说:“如果你为这事恼恨我,我承认。实在功课太忙…” “忙?就一个‘忙’字能解释所有的问题吗?” 谢家树真诚地说:“我想早点儿把学分读完,早点儿毕业。在外面多待一天, 就要多花一天的钱,就要晚一天才能见到你。” 俊兰的眼中流露出温存。 “俊兰,你应该了解我的,我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 俊兰被触动了一根脆弱的神经,立刻驳斥道:“那你是说我背信弃义喽!”谢家 树争辩道:”没有,我没有这么说。“ “你不说我也明白,我就是个背信弃义的人。”俊兰流下眼泪说,“我没有坚 持等到最后,我丧失了信心,丧失了信念,假如我再多等几天,不过就几天,一切 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谢家树心痛地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美丽的眼睛,说道:“俊兰,我不要你这 么折磨自己。也许我们还来得及。” 俊兰像拾到一根救命稻草,不由止住哭声,看着他。 “不是还有三天吗?这三天,我可以做很多事。我马上去找工作,预支薪水, 把沈家的聘礼先退回去。” “能行吗?”俊兰眼里浮现出一丝希望的亮光。 谢家村自信地说:“当然行,我有早稻田大学的毕业证书,找工作不成问题!” “好啊!”俊兰说罢,又转喜为忧,“可是对爸妈那里怎么交代?妈故意把电 报收起来,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你要回来了,不想让我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别怕,俊兰,我去跟伯父伯母说,他们把我从小养到大,应该会支持我的。 你先回报社,我这就到你家去。”说完,他大步走出凉亭。使兰怀着一丝希望目送 他的背影消失在公园南道的尽头。 其实,谢家树一连几天以来都沉浸在深深的懊悔中。他简直懊悔不该出国学什 么西医,把俊兰一家撇下;他懊悔不该忙着功课,不给俊兰写信;他懊悔自己没有 早回来几天,使俊兰和沈家的婚事木已成舟。带着一肚子的懊悔与自责,他又硬着 头皮迈进何家大门。 令他惶惑的是,何母和何父对俊兰嫁沈岩一事态度却截然相反。何母拉着家树, 心里有说不完的苦衷。抚养了家树十几年,家树就像她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她何 尝舍得他受委屈?可是事已至此,何家虽然清贫,但也有名誉啊。一言既出,驷马 难追,悔婚,在何母来讲,绝对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何父的身体已被疾病折磨得虚弱不堪。一生秉性刚直的铮铮硬汉却并不因虚弱 而变得丝毫软弱,反而更能抛弃人世很多令人软弱的东西。他认为,他们都老了, 活不了多久了,何必为了何家的名誉,断送孩子们的幸福呢?人一旦生病,很多事 情就想通了,想穿了,什么名誉、地位、金钱,都是身外之物,过眼云烟,无需看 得那么重,重要的是要把看得见、抓得住的实实在在的每一天,活出滋味和精彩来。 这样的生活才有意义,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才不会留下太多的遗憾。 谢家树从何父那里得到深刻的鼓舞。他学着东洋人的礼节,向何父深鞠一躬。 心里默默地想:“明天,我就要去找工作,挣很多很多的钱,把属于自己的幸福夺 回来。” 沈太太未雨绸缎,堵死了谢家树所有求职的去路。当谢家树满怀信心地走进一 家家的西医院,自豪地捧出自己“早稻田大学”的毕业文凭时,得到的是如出一辙 的回答:“对不起,我们这里不需要医生。” 从红日初升到晚霞满天,谢家树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他眼里的热望渐渐熄灭了, 强大的自卑感向他袭来,他感到绝望,眼看着心爱的女人要嫁做他人妇,堂堂七尺 男儿却无力回天。 谢家树回到自己的住处,和衣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俊兰轻轻地推开 门,四下里一望,谢家树果然在家里。她提着饭盒走了进来,边走边说道:“怎么 不上我家吃饭?” 谢家树背过身去。俊兰心里明白过来,放下饭盒,走到床边,拉了拉家树说道 :“先起来吃饭吧。” 谢家树甩开俊兰的手。俊兰吃了一惊,委屈顿上心头:“你不来吃饭,我就知 道你一定是没能找到工作。你心里难过,我又何尝好受呢?为什么还要拿我发脾气?” 谢家树感到愧疚,几乎要转过身来,但还是忍住了。 俊兰说:“起来吃饭,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谢家树的眼睛只是亮了亮,随即又暗淡下来。 俊兰激将地说道:“你到底起来不起来?再不起来,我就走了。” 谢家树冷冷地说:“你走吧。” 俊兰倒是一惊,停下脚步。家树从床上蹦了起来,咆哮道:“你走吧,你走吧, 我是个废物,根本就无力回天。” 俊兰生气地说:“为什么这么说?家树,为什么要把自己看得那么轻?看得那 么贱?” “不是我把自己看得轻贱,事实就是这样,这里根本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你 还是赶快去做你的新娘吧,只有沈家你才靠得住。” “不!我不是为了沈家的钱,是因为沈岩说过他爱我。” 谢家树怔住了。 俊兰解释道:“家树,你一直没有音信,我以为你变心了,也许有了新的女朋 友……” 谢家树想了想,平静地说:“是的,我是有新的女朋友了。她很漂亮,也很温 柔……” 俊兰打断他:“不可能!如果你有了女朋友,为什么一下轮船就直奔我家?为 什么还要到处奔波找工作?你不是正在努力挽回这一切吗!”谢家树转过身去,许久, 开口说道:”是的,我是在努力挽回这一切,但不是出于感情,只是出于道德。 “说到这儿,他的眼眶湿润了。 “道德?什么道德?” “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扮家家的时候,总是我做爸爸,你做妈妈。要不是 因为我没给你写信,你不会答应嫁给沈家。是我欠了你,我要给你补偿。” 俊兰后退了几步,痛心地说道:“补偿?你只是为了给我补偿?你所做的一切 根本不是发自内心的,只是为了给我个补偿,给我个交代,是吗?” “是的。”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家树脸上滚落下来。 “本来我还觉得奇怪,你怎么会找不到工作?其实你只是在做戏给我们看,你 根本就不想去找工作。” 谢家树闭上眼睛,哽咽着声音说:“是的!”泪水在他的面颊上纵横。 “那好,我走了,我想我决定嫁给沈岩,是正确的。”俊兰转身出了门,重重 地把门一摔。 谢家树浑身一颤,转过头来,怔怔地望着俊兰的背影,神思恍惚。 他一夜没睡,思想在剧烈地斗争着。他想,眼下惟一的出路是去求沈家,告诉 他们,俊兰早就跟他心心相许。但是,俊兰毕竟是个姑娘,沈家会怀疑她的清白的。 听何母讲,沈夫人这人是很有手段的,富康钱庄就是她一手撑起来的。十里洋场, 她都一路走过来了,对付俊兰,还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俊兰在他们家,还怎么 活下去?俊兰受得了那种委屈吗?就让俊兰认为我负心了,让她安安静静地把日子 过下去吧!真正的爱情,应该是无私的,在自己都找不到工作谋生的情况下,再拖 着俊兰,又有什么意义?谢家树从床上爬起来,点亮一盏孤灯,备上笔墨纸砚,饱 蘸着泪水,挥毫泼墨写下苏东坡的《江城子》:“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 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年,春纵在,与谁同?” 第二天一早,谢家树来到何家。何母正落寞地缝着大红喜被。何母告诉他得知 他有了新的女朋友,俊兰整整哭了一夜,一早就去了他们过去常去玩儿的院子。家 树听说后便来到那个小院寻俊兰。 这是一个荒废的私人宅院,从前草木茂盛,鲜花盛开,现在已花木凋敝,破旧 萧条。小的时候,俊兰和家树常在这儿捉迷藏,逮蝴蝶,稍大一点后,他们在这里 一起读书,读《红楼梦》、《西厢记》,吟诵唐诗、宋词。家树临去日本的时候, 第一次在这个小院的花圃后吻了俊兰。站在院门口,他仿佛依稀听见往日欢快的笑 声,仍能感受到初吻时那狂乱的心跳。 俊兰躲在假山后,正整理着家树寄来的信笺,一滴泪滚落在“家树”的署名上。 两小无猜,又怎奈世事弄人! 谢家树走进荒草蔓生的庭院,四下里张望、寻找着。俊兰意识到有人来,回首 望去,手中的信笺已燃起火苗。 “当心,”家树上前抢下那信笺,踏在脚下踩灭,却见一地都是自己写给俊兰 的信,他勉强挤出一丝笑,问道:“都不要了!”俊兰不回答。 “是啊,是不该要了。我来帮你烧。” 谢家树把信堆放在一起,点燃火柴。 “家树!”俊兰喊道。 谢家树手一颤,说道:“我自己写,自己烧,不是更好吗?”说罢,点燃了信 笺。 俊兰看着信笺一张张烧起来,百感交集。家树蹲在地上肥一张张信笺认真地送 进火里,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信笺化做黑灰,一阵风吹来,将它们卷起,飞 散着飘去。家树抬起头,视线追随着随风而逝的灰烬。 俊兰看见家树脸上的泪水,一惊,说道:“家树,你哭了?” 谢家树回过神,忙掩饰地擦去眼泪,站了起来,冲俊兰一笑:“没有,让烟给 熏的。” 俊兰抬起头:“家树……” “晤?” “今后,我该怎么称呼你?” 谢家树一愣。 “毕竟我们有过深厚的友情。”俊兰说。 谢家树苦笑了一下:“干吗还要提起过去的事?是我有负于你,只要你不记恨 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我不会记恨你的。最近两个月,我经历了好多事情,我的生活发生了好 多变化。所以,我也理解你。你身在异国他乡,难免寂寞,难免孤独,如果我能在 你身边,也许你就不会找别的女朋友了。” 谢家树痛楚地说道:“俊兰……” “家树,告诉我,今后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家树绝望地说:“今后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了。你这样苦苦地追问 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我跟你之间应该有个定义,这样,大家的心都平静了,可以坦然地面 对新的生活。” 谢家树苦苦一笑,违心地说:“那你,就喊我‘大哥’吧,如果你认为我还配 得上做你大哥。” 俊兰急切地说道:“配得上,当然配得上,我们两家本来就是世交。” 谢家树无言以对,默默地转过身去。 “大哥” 谢家树站住。 “我出嫁了要住到沈家祖屋,祖屋在同里,将来在不在上海住也不知道……” 谢家树背对着她,用手胡乱拭了一把泪水,说道:“你放心,我会照顾伯父伯 母的。”说完,快步离去。 俊兰追上一步,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俊兰回到家里,见床上放着两个锦盒,是沈家送来的白色婚纱和中式礼服。她 有些疑惑地想,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可到底怎么安排,沈家也不跟何家商量一下。 她穿上了白色的婚纱,高雅、美丽,但这并不能冲淡她心中的不悦。 何母看出了女儿的心思,牵起俊兰的手,在床旁边坐下,重述了一番女儿出嫁 前母亲的教诲,这教诲曾经是她外婆传授给她母亲的,也是她母亲传授给她的。在 何母眼里,这教诲是女人为人妻的颠扑不破的真理。 “俊兰啊,可以远看千里,不要近看眼前,出嫁女儿,丈夫是天,明白吗?现 在外面草木皆兵,嫁到沈家,总还可以安身立命。豪门里,姑爹叔嫂多,难免会有 些勾心斗角的事,可比起外面的大风大浪,总还是太平些。所以凡事你要学会忍让, 不要跟他们计较,把心放宽了,就没有过不去的桥。 “你现在可能还不了解沈岩,但他为你一病不起,这也是事实。你嫁过去了, 就该尊重他,真诚地对待他。 “真诚,也要有个限度。你不能只顾着自己坦诚,忘了有些事情可能会伤害别 人。就说你跟家树的事情吧,虽然你是清清白白,没有任何不可告人之事,但万一 说白了,反倒让沈岩疑惑不解、心神不定,按就不好了。沈岩或许不是那种气量狭 小的人,但这不是气量大小的问题。他越是爱你,越想整个地拥有你,越是容不得 你心里有过别人。 “所以你还是要把丈夫当做你的天,我们对天可是不能有一点点不恭敬啊!明 天开始,就是你另一个人生了!路很长,你可得小心地走啊!”俊兰从小接受的都是 新式教育,对母亲这番话有些反感,但自幼耳儒目染母亲的一言一行,她也说不出 母亲的话错在哪里。她对明天充满了惶惑,不知命运给她安排的是怎样一个未来。 第二天一早,沈太太就派去了媒婆阿金和暂时充当嫁娘的丫头嫣凤。俊兰鹅蛋 脸上淡施脂粉,身穿绣着“龙凤呈祥”的中式嫁衣,凝神照着镜子,显得格外动人。 阿金手上拿着银色茶叶罐走了过来,嘴上念叨着:“种茶种茶子,到老不移植。‘ 啊母取出一枚茶叶,俊兰朱唇微启,何母把茶叶送进俊兰嘴里。吉时已到,俊兰袅 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媒婆宣布亲家老爷、奶奶上座,姑娘奉茶叩拜父母养育之恩。 何母心里一阵泛酸,但还是端坐在堂前。 何父却背手而立,置之不理。他索性一摔门,把自己闷在房里。阿金、嫣凤都 不知如何是好。谢家树无奈地摇着头,何母揪着心口,感到无比疲惫。俊兰泪眼汪 汪地看看紧闭的房门,走向母亲,叩首。奉茶,何母是千万个不舍。嫣凤忙又备了 杯茶水,交给俊兰,俊兰径自向家树走去。家树久久地凝视了一番俊兰,接过茶水, 一饮而尽。半晌,他从领口拉出一块金锁片,戴在俊兰雪白的脖颈上。这只长命锁 是家树一出生就戴在身上的,从未离开过他,此时他送给了俊兰,期待能保佑俊兰 吉祥如意,就像自己长伴俊兰身边。 此时同里的沈家祖宅张灯结彩,沈太太、沈捷、沈娟等人,各个华服艳妆,光 彩照人。她们守候在门前,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宾客,收着一捧一捧的鲜花和绸缎扎 带的礼物,赔着笑与客人道谢、寒暄着。仆人们在北房客厅里出出进进,沏茶倒水, 忙得不亦乐乎。沈太太早就吩咐过,要给沈岩一个惊喜,所以上上下下都不敢透露 半点风声,沈岩始终被蒙在鼓里,以为这番热闹是给沈太太办寿宴的缘故。他站在 阴暗的房间里,专心地侍弄着花草,对于别院传来的丝竹声、笑语声,充耳不闻。 忽然,前厅里响起鞭炮声,李承恩跑了进来,笑迎着他,一口一个“百年好合, 富贵连年”,沈岩大惑不解。 这时,沈太太走了进来,告诉沈岩新娘花轿马上就到,吩咐他速去更衣。沈岩 非但面无喜色,反而紧攥双拳,气得发抖,所有的怒气都集中在沈太太的身上。他 想,从小到大,母亲像慈禧太后一样,权威专断,统治着他的生活和心灵。她就是 天,她就是理,如果不是母亲强行给兰儿下聘礼,就算不能跟俊兰结婚,至少还是 朋友,可母亲做了什么?弄得我沈岩像是个强抢民女的登徒子,而如今,故技重演, 这下,又是哪家的闺女、哪家的小姐遭了殃?即便有钱有势,也无权主宰别人的命 运啊! 他瞪了一眼母亲,歇斯底里地喊道:“为了彰显你的身份,为了烘托你的权威, 可以不惜将你亲生儿子的幸福玩弄于股掌之间,不管我情愿不情愿,今天都要注定 扮演着传宗接代的角色,任你随便用花轿抬个女人进来,我都得跟她一生一世,不 得有半点违抗!”鞭炮声大作。祝妈疾步赶来:”太太,花轿到了,少爷还在更衣吗? “沈太太赶忙走了出去。 “祝妈,请轿夫把新娘送回去,我不想毁她一生的幸福。”沈岩嚷道。 祝妈急得什么似的,说:“少爷,这会儿不是任性赌气的时候,好端端的姑娘 坐了回头轿,就算不羞死,也要让别人的口沫给淹死呀。少爷,你总不能眼睁睁地 看着出人命吧?” 听到这儿,沈岩不忍心了,大步迈向前厅,祝妈急跟了过去。 大厅里宾客云集,贺喜声不断。李承恩、沈娟招呼着亲朋好友,嘉宾们分别由 仆人引到席位上就座。 沈太太走出来,先是对众人寒暄一番,紧接着目光就停在门外的花轿上。 阿金急忙上前,作揖道:“太太万福,百子千孙!”然后低声说:“花轿来了 许久了,别误了吉时才好!新郎他——” 话音未落,沈岩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仍穿着一身起居便服,脸上冷若冰霜。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他,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阿金也愣住了。祝妈从后面追 上来,忙给沈岩别上红彩带将就。沈岩一把将红彩带扯开,朝花轿走去。花轿内, 俊兰有预感似的抬起眼来。 阿金吆喝道:“新娘坐稳了,新郎棺踢轿门啦!”俊兰下意识地扶住花轿,心像 要跳出胸口。和沈岩相识的种种场面,瞬间闪电般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想起沈岩那 赤裸裸的爱情告白,她竟脸红心跳起来。 沈岩转过头,瞥向母亲。沈太太冷冷地转过脸去。众人面面相觑。 使兰心里直犯嘀咕:“他怎么了?是不是还怪我?” “对不起,我不能踢轿门。”听到沈岩的声音,俊兰一怔。宾客低声议论着, 沈太太竟有一丝得意。 沈岩接着说:“我这么做,丝毫没有对这位小姐不敬或不满方,原因只有一个, 我不要一个受摆弄、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 俊兰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关叔忍无可忍,冲上前去,说道:“你这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就是太明白,才非说清楚不可。” “花轿抬到门口,你还说这些?” “花轿没进门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 关叔说:“可是,沈夫人说你喜欢她的!” “那只是她的一面之辞,一厢情愿!”俊兰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去,正要掀起轿帘, 就听沈岩说道:”我沈岩这辈子喜欢的女人只有一个,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 俊兰再没勇气掀帘,跌回轿中。 沈岩语调柔和起来:“不管有没有结果,我心里,永远只有那株山谷中的幽兰。” 俊兰心里一震。沈家知情者皆窃笑,只有沈太太肃着脸。 关叔生气地一挥手说:“什么花啊草啊,我听不懂。” “关叔叔,今天我不说清楚,对不起这位小姐,也对不起我自己,如果我勉强 娶了她,或她勉强嫁了我,我们之间也不会幸福的。” “可是,你这样当着众人的面……” 沈岩面对花轿说道:“这位小姐,我真的无心伤你,但我不得不对你坦白,我 真心爱的人,只有一个。从我见她第一面开始,我就只认定她是我今生的新娘。” 俊兰无比激动。在场的众人一片哗然。 关叔问:“是谁?是哪家小姐有这等魅力了” “您也认识的。” “谁? “何俊兰!”关叔忽然哈哈大笑,用力拍拍沈岩的肩,笑道:”哈哈哈,好小子, 我们一行人,全让你这好口才吓出了一身冷汗啦!“ 沈岩愣住了。在场的人全笑开了,俊兰羞得红上耳根。 关叔说:“不过我得说实话,这真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浪漫、最精彩的情 话啦。”说罢附耳对沈岩说道:“你再调皮,当心晚上俊兰不理你了。” 沈岩一想不对,冲沈太太追问:“妈,这轿里的是……” “我说了你信吗?你自己的新娘自己看!” 沈岩迫不及待地回到轿边,难以置信地冲轿门里说:“使兰,真是你吗?” 俊兰娇嗔道:“娶的是谁都不知道?这么糊涂,怎么当我的丈夫哪!” 沈岩喜出望外,连踢三下轿门,掀起轿帘,掀去新娘的盖头,一看,果然是使 兰。他旁若无人地一把抓住她的双手,颤抖着声音说:“俊兰,兰儿,真是你!”俊 兰轻轻推开他的手,低语道:”众目睽睽,别叫人笑话了。“ 阿金连忙打着圆场:“瞧这小两口,甜得腻得像糖藕似的,包准年头一个、年 尾一个,给沈家旺子孙,添富贵!” 贺喜的人看了一场如此戏剧性的精彩演出,不禁热烈鼓掌。这会儿,沈太太才 算开了心,脸上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 喜宴上热闹非凡,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令众人赞不绝口。人们频频举杯向沈太太、 沈岩贺喜,沈岩难得高兴,开怀畅饮,竟喝得有几分醉意了。 媒婆阿金和嫣凤协助使兰换了一套大红绣金的软缎衫裤,开双襟,胸前左右分 别绣着龙凤图案。阿金又替俊兰重新梳理头发,一边整理,一边欣赏着镜子里的新 娘子,她觉得自己从来没侍奉过像俊兰这般标致秀美的姑娘,大少爷堂前演的那出 戏,也着实令她感动、难忘。嫣凤却始终对俊兰怀着醋意,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百 个瞧不上。 天色已晚,贺喜的客人纷纷散去。沈岩带着酒意回到新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俊兰想去扶,嫣凤倒抢先一步,抱住沈岩,使兰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还是阿金机 灵,挡开嫣凤,扶沈岩坐下。沈岩正在兴头上,掏出红包塞进阿金手中,也给了嫣 凤一个。阿金拉着嫣凤要退,嫣凤还不想走,瞥见桌上的于果盒,挣开阿金的手说 道:“等等,还没吃糖莲藕呢。”阿金不耐烦地说:“是,请大少爷、大少奶奶吃 片糖莲藕吧。” 嫣凤殷勤地去喂沈岩吃,沈岩咬下一口,阿金忽然想起一句吉利话:“吃了莲 藕,以后就……” 嫣凤抢嘴道:“藕断丝连了。” 众人错愕,嫣凤也被大家的眼光吓着了,忙放下果盒,磕头请罪。 嫣凤自己扇着耳光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怪只怪我没 读几年书,原只想说几句吉祥话让大少爷、大少奶奶开心的,真的没想到嘴比脑子 快,千不该万不该,别真应了我的话才好。” 俊兰护住嫣凤,替她抹净泪水,说道:“以后要说,‘莲藕莲藕,年年佳偶’ 才是,喜欢读书,以后我教你!” 嫣凤破涕为笑,在地上又磕头又致谢的。阿金拉着嫣风出了门,又仔细将门关 好。 月亮已娇羞地躲进了云层,四下里寂静无声,洞房里红烛静燃。沈岩扶俊兰走 到床边坐下。俊兰羞答答地抬头看了沈岩一眼,才知沈岩的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过 她。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使兰忙又低下头去。沈岩拉她在镜前坐下,取出那朵玉兰 花,为她戴上。 “好漂亮的一块玉。”俊兰说道。 “是玉兰花。你的名字里不是有个‘兰’字吗?本来兰花就是我的最爱,它的 香气十分淡雅,得深深一吸,才能闻到。它的形状,又是那么娇美,让人不敢用手 去碰它。俊兰,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是兰花的花灵,将会陪伴我这种花人一生一 世。” “所以,你才来我家,送了那盆兰花!”沈岩点点头,端详着俊兰,说道:”看, 这玉兰花只有戴在你身L ,才显得出它的光华。“ 使兰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镜中沈岩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一对新人郎才女貌。 沈岩轻轻地抬起俊兰的下巴,轻轻地俯下身,他的唇即将碰触到她的一瞬间, 俊兰避开了。沈岩微微错愕,问道:“怎么了?” “对不起,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沈岩沉下脸,转身走开,远远地坐着,像市犯人似的看着使兰:“说!说清楚! 没有准备好什么?没有准备好要成亲,还是没有准备好爱我?” “我不想骗你。” “那就说实话。” “我并不爱你!”沈岩心里一动,这些天以来索绕着他的被拒绝的自卑感再次潮 水般袭来。 俊兰说:“可是,既然我决定嫁你为妻,我是准备要爱你的。我们彼此并不熟 悉,并不了解,所以此时此刻,我并不爱你,只要我们给彼此机会,慢慢就会熟悉, 就会了解。我想,以后,我会学习去敬你,爱你,并和你分享生命,分享快乐。” 沈岩不由得神情缓和了些。 “我知道,大多数女人,连丈夫什么样子都没正眼看过,就嫁了,他们为什么 也能白头偕老,恩爱一世呢?我想,那就是缘了。”俊兰走向沈岩,蹲下来看他, 微微一笑,“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嫁你?” 沈岩摇头,但双眼始终盯住她。 “因为我爸病了,我们急需要你们沈家经济上的支持。” 沈岩不语,心情极其复杂。 “因为我被巡捕房抓了去,是你们沈家把我救了出来。” 沈岩惊讶地问:“你被巡捕房抓了去?什么时候?” 俊兰笑了一下说:“一切都发生在我认识你以后,我想,这也许就是我的命, 我命该嫁你。” 沈岩不悦地说:“那你只是认命才嫁给我的!”俊兰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是 那种随便向命运屈服的人,是我对你有信心。“她羞涩地低下头又说:”你说过你 爱我。“ 沈岩认真地说:“是的,我是说过而且我会一辈子这么做。” 俊兰笑了起来:“所以,我嫁你不是向命运屈服,而是跟命运挑战,我现在不 爱你,但是我愿意嫁给你,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了解你,才有可能爱上你。” “你这么做不是太冒险了吗?假如你一直不能爱上我……”强大的自卑感压抑 得沈岩喘不过气来。 俊兰打断他:“既然是挑战,就需要勇气。我决定了,就跟命运赌这一回。” 沈岩拉起俊兰的手说:“好,只要你有这个决心,我给你时间,给你空间,我 相信你会了解我,我的真诚最终会打动你。‘脱完,他温柔地乞求道:”到那一天, 说声’我爱你‘,行吗?“ 俊兰点点头说:“我会说的。” 沈岩把她拉到床边,命令道:“躺下。” 俊兰害怕地说:“我,不……” 沈岩柔声说道:“乖,躺下!”他扶俊兰躺下,替她盖上龙凤被,怜惜地在她 额上印上一吻,说:“别怕,我虽不是什么君子,可是我绝不会伤害我最心爱的人, 好好睡。”说完转身要离开,俊兰忙坐起身,间道:“你去哪儿?” 沈岩一笑:“我要等你爱上我,才和你做夫妻。” 沈岩走了。俊兰既感谢沈岩的体贴,又觉得这漫漫长夜大孤寂。她盖好被子, 打量着屋里陌生的一切。她试图倒头睡下,但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她随手一摸, 摸到胸前那枝玉兰花,取下来,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又躺了下去。红烛仍在燃烧, 已经越来越短了,俊兰还是无法人眠。她忽然坐了起来,走到镜子前,仔细端详着 自己:“我已经是沈家的人了?!才一天工夫,我的姓,就从熟悉的‘何’,变成 陌生的‘沈’,我还是我吗?” 俊兰往窗口看了一眼,月亮很圆,月光皎洁,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花儿在月光下宛如睡美人,透出朦胧的美。她披上外衣走出来,不禁怔住了,沈岩 竟在门外徘徊。 “你?” “怎么出来了?睡不着?” 俊兰笑了笑:“我认床,一下子换了个地方……” “想出去走走?” 俊兰点头。 沈岩说:“我也睡不着,介意一起走走吗?” 俊兰微笑着摇摇头。两人沿着花园里的市道慢慢走着。 俊兰先打破了沉默,问道:“你在房门口干什么呢?” 沈岩深情地说:“想你。” 俊兰羞低了头。 沈岩道:“我以为你睡了。” “睡不着,感觉很怪。” “为什么?” “我习惯当何俊兰,不习惯做大少奶奶。” 沈岩笑道:“你会习惯的。” “是吗?我可只会做女儿,不会做媳妇。” “没关系,哪个女孩子生来就会做媳妇呢?” “做大户人家的媳妇,很难吧?是不是整天要像演戏一样?” 沈岩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希望你‘演’,我希望你投入。” “投入? “是啊,就像你刚才对我说,你还没有爱上我。虽然当时我有点受不了,但这 是真话。正因为你已经投入了,你心里已经把我当成丈夫,才会对我说真话,是不 是?” 俊兰又羞低了头,笑了笑。 沈岩说道:“所以我还是接受了,我要一个真实的使兰。” 俊兰抬起头说:“说些你们沈家的事给我听。” 沈岩调侃道:“你们沈家?” “哦!我,我们沈家。” 沈岩忽然一把抱住俊兰的腰,俊兰下意识地用手抵住他胸口,才免于整个人贴 上去。沈岩深深凝视着俊兰,使兰简直不敢看他。 “放心,我会慢慢说给你听的。” 俊兰胡乱点头。 沈岩说:“但故事太长,我得用一辈子的时间,才说得完。”他用鼻尖扫着俊 兰的脸颊说:“你可要有耐心哦。” 沈岩瞥见俊兰脖子上露出一小段金链,却不见那块玉兰,猛地放开她,俊兰险 些跌倒。 “玉兰花呢?为什么不戴着?” 俊兰不解地说:“没为什么呀,想戴就戴,睡觉觉得重就拿下来啦。” “你不喜欢?” “不是,我只是因为想睡觉才拿下了,就这么简单。” “那脖子上戴的是什么!”俊兰一愣,往胸口上一摸,拉出那块金锁片。沈岩竟 粗鲁地走上前,猛地将链子扯下,狠狠地扔了出去:”除了那块玉,什么都别戴, “ 俊兰四下里找寻,在茫茫黑夜里找一片金锁简直像海底捞针,急得她不知如何 是好。 沈岩冲动过后,也有些懊悔,拉住俊兰说:“别找了。” 俊兰甩开他:“你知不知道你很霸道?” 沈岩说:“这么黑,找不到的。” 俊兰怒道:“那你还丢,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尊重别人啊。” 沈岩一愣,忙安慰说:“别,别生气,明天我派人找。” 俊兰转身奔去,沈岩忙追,但追不快,他恨恨地看了看自己的腿,急忙又追。 俊兰一进房门,立刻把门紧紧锁住。沈岩叫门,俊兰不理,她倚靠着门,心里委屈 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眼泪刷刷地流 下来。沈岩听听里面没什么动静,无可奈何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岩的叫门声惊动了嫣凤。她掀起窗帘,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嘴角隐约露出一 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