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雪已经压得水湖蓝的伞几乎要折断。 从清晨到下午,雁衡阳就一直站在这凛冽的风雪中,把自己变成一个无知无觉 的雕塑。四周没有人,但是有种东西却把这片无垠的空间挤塞得满满的。 无论是谁,终将会来到这里。 安息。 南亭的墓地保持了她生前的华丽奢侈作风,无论是面积,还是用作墓碑的汉白 玉材料,都是西山陵园中最与众不同的一个。 “妈妈,明天我要和周成举行婚礼。” 雁衡阳没有向南亭的在天之灵索要幸福,幸福本来就是个虚的东西,只要过得 平安平静就足够,她深信这两样周成能够给她,那并不难。 与母亲的关系好像都是这样沉静,也没有太多深入的交流,即便面对着母亲的 坟墓可雁衡阳仍然不知要说些什么。其实和母亲朝夕相处的日子也只不过才四年而 已,从11岁到15岁,对母亲的记忆也仅仅停留在那些时候。 母亲是在她14岁的时候与楚偕结婚,作为女儿的她虽然有些不满但也不能反对, 母亲很爱楚偕。那时母亲常常会在她的面前说和楚偕的美好生活,她听着,也只能 附和地送上几句祝愿。 “衡阳,妈妈现在很幸福,因为妈妈找到一个真正爱自己的男人,不会再有另 外一个男人比他更懂妈妈了。” “衡阳,我知道你不喜欢楚偕,但是妈妈已经把自己的整个生命都交付给他, 所以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和谐相处。” “衡阳,我知道楚偕年轻英俊,有时也忍不住怀疑他是因为我的钱财我的地位 才和我结婚,毕竟我这么老。” …… 母亲喃喃的声音仿佛穿透时空从五年前回来,如怨念般缠绕住了雁衡阳,伞上 的积雪已经压得很厚了,她就有些支撑不住。 “妈妈,楚偕永远是你的。” 她笑着终于露出个释然的表情,好像将某个事情已经决定下来不会更改似的。 转身。 雪域茫茫,那一抹淡然的身影融入尘色。 刚回到车上放在包中的手机便开始振动,雁衡阳翻出来,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周 成的名字。从两人领取结婚证后,周成开始每日三次电话,两天见一次面的速率和 雁衡阳交往,但不知为何,雁衡阳却失去以往对周成崇敬的心情。 “衡阳,我给你送明天婚礼的礼服来了,你现在家吗?”周成永远保持了那种 温柔的声音。 雁衡阳有些着慌,周成不会是去南山路那里了吧。“我不在家。你现在到了吗?” “快到了,前两年你母亲曾在家中举办过宴会,我有幸被邀请参加,所幸现在 我还记得路。” 雁衡阳着急地结束同周成的对话,今天是周六楚偕有可能会留在家中,要是让 他们两个在自己不在的情况下碰头,该天杀的楚偕不知会吐出些什么歪话。 这一场雪比前几次要大得多,陵园附近远离城区,道路基本没有环卫工清扫, 积雪已经淹没了小半车轮。山道崎岖,雁衡阳没有自信以自己的能力可以在这种恶 劣的环境下飞速行驶。 雁衡阳给家中的仆人打去电话,证实楚偕不在家中方才放下心,吩咐将周成带 进自己的卧室好生侍候。 狭窄的山路仅容得两台车擦身而过,对面是数丈深的白皑皑的山谷,掉下去无 异车毁人亡,雁衡阳在这条路上放慢了车速,小心谨慎地观察前方的路况。 夜来得特别的早,雁衡阳打开了车灯。 车灯照耀的前方有奇怪车辙压过的痕迹,雁衡阳小心翼翼地将车驶过去,慢慢 地一架马车淌进了明亮的灯光中。 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坐在马车上,手中举着一根鞭子使劲地抽打前面的一匹黑 马,但那匹马估计是又累又渴,不管男人如何鞭打它只顾着啃着地面的上积雪。马 车上用被褥裹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几乎要将她掩埋起来,却仍是 遮不住她面上的那阵痛色。 “啊……嗯……”她无力地呻吟。 这时赶车的男人更急了,大声地怒骂那匹马,可惜那只畜生哪懂得人的急切心 理依旧埋头啃雪。 男人焦急和女人痛苦的神色都被甩在车后,银色的保时捷如暗夜里的幽灵跃过 他们,雁衡阳甩了甩头发,蓦然间那女人痛苦的样子如闪电般劈进脑中,她迟疑下 来,最终将车缓缓倒了回去。 马车仍在原地。 “你们要去哪里。” 雪很大,她连伞也忘记拿便跳下车,但凛冽的寒风将她的声音吹到光秃秃的山 中,举着鞭子的男人并没听见她说的话,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惊讶地望着她。 “你们要去哪里。”雁衡阳急得跺脚,这个位置正是风口上,大朵的雪花着力 地砸在脸颊上就像被人甩了一巴掌的疼痛。她撩着面上被风吹乱的发丝,又焦急地 走到马车的后面察看那位女子。“你怎么了。” 那女子动了动嘴角痛得没有说出话,这时前面的男子才回过神道:“小姐,我 老婆要生孩子准备送她去医院,但是这马车……” “到我车上,我送你们去医院。” 男子瞧着前面银色的庞然大物有些畏缩,他虽然对车不太懂,但是眼前的车却 只须用眼睛就能让他明白不菲的价值。 “快点,把你老婆扶到我车上去。”这男人不知是迟钝还是老实过头,大半天 又不吭声,雁衡阳都吼起来。 男人被吼得脸孔一红,忙跳下马车把车上的女人挽扶起来,刚走几步那男人又 嗫嚅道:“她……” 雁衡阳听得莫名其妙,那男人见她不理解便指了指女人的裤子,她这才瞧见女 人大腿内侧的衣裤有几块被打湿的黑色印子,冷风一吹鼻端便嗅进一股浓重的血腥 味。 这男人怕老婆弄脏雁衡阳的车。 “没事,你们快上车吧。”现在可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何况看这女人已经疼 得快晕厥。 两人终于在雁衡阳的催促下坐在车后座,还没开动一直受痛没有出声的女人突 然开口了,她的眼睛瞟着车窗外的马车,悠着气道:“二川,借来的马车怎么办… …要是弄丢了……” 男人被说得踌躇起来,眼睛巴巴地瞧着雁衡阳。 雁衡阳又好气又好笑,这对夫妇还真是二,便对男人道:“这样吧,我先送你 老婆去医院,你现在把马车赶回家后立刻去长虹医院。” 男人再三感谢,雁衡阳挥手示意他赶紧下车。 长虹医院是离陵园公路最近的一家民营医院,若按平时正常的车速大概四十分 钟便能到,但是此刻必须顾虑安全。这车里面一个是面临做母亲的女人,一个是即 将成为新娘的自己。 后面的女人的痛苦呻吟声渐渐地变大,额头上大汗淋漓,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腹 部,一只手绞着坐位上的垫布,越绞越紧,她面上的冷汗就越渗得多。 雁衡阳几乎被她的痛苦吓到。 下了山道后马上通往宽敞的公路,两旁的路灯笔直傲然挺立,微弱的灯光在肆 虐的风雪中不足以起到照明的作用,但雁衡阳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意味着将 很快进入市区。 视野里开始出现幢幢的高楼大厦的檐影,霓灯闪耀,以至从天空飘下的雪花也 五光十色起来。 车在长虹医院的大门前停下来。 雁衡阳迅速地跳下车,扶着痛苦不堪的女人下车,随即有导医过来帮助送到产 科。 “你是家属是吧?先去交费。” 雁衡阳刚歇口气,戴着口罩的医生就从产房里出来,将一大摞单子拍的一声塞 到了她的手上。她瞟着这女医生,虽然戴着口罩,但是露在口罩和帽子外的一双三 角眼,白多黑少,显见得不易近人。“交多少钱。”她下意识地问道。 “先交五千,如果不够会随时让你补交,快去,孕妇马上就要生了。”三角眼 医生的声音相当严厉,几乎是连吼带训斥的。 雁衡阳蹙紧了眉,朝产房望过去什么也没说便拿着单子到楼下交费。楼下收费 处的值班人员正在打瞌睡,被吵醒后也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眉头皱得更紧了,难不成自己长了副神憎鬼厌的模样,遇上个人都讨厌自己不 成。 将收据捏在手心再次上楼,刚才那位全副武装的医生站在门前,见到她来啪的 又是一摞单子甩到了手上。 “还要交钱吗。”雁衡阳瞧着躺在手心里的一摞单据。 “我们刚刚检查过,孕妇胎位不正,而且胎心音也不好,需要马上进行剖宫产, 否则胎儿难保。你先去交费,回来我和你讲手术知情同意书。” 雁衡阳被连催带赶地又乘电梯去一楼,这次又交了两万。 回来被请进医生办公室,那位值班的医生对着她讲了许多手术可能出现的情况, 吧唧吧唧地一堆,末了问了句你和孕妇什么关系。 “不认识,我在路上遇见送她来的。”雁衡阳坦白。 “不认识?你交钱还这爽快,还以为你是她妹子呢。现在你不能签手术同意书, 我赶紧找孕妇问情况。”三角眼医生直接无视她跑进产房。 半晌三角眼医生又怒气匆匆地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手中拿着的病历重重地 朝办公桌上摔去。 “真没见过这么怂的女人,跟她讲手术居然在那里哭,这手术做不了。” 雁衡阳皱着眉站起来,道:“我去和她说。” “你……”医生不以为然地瞧着她,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面上被冻得红红地, 可是她的眼神却那么执着的坚定,有一种不能拒绝的意味。 像剑一样锋利,她被这种眼神刺透了,败得一塌涂地。 她妥协地点头,领着雁衡阳进产房,在门前不忘递给她一双鞋套。 产床上女人真的在低声哭泣,里面还有个实习生模样的年轻姑娘在劝说她,可 是这样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那医生摊着手,道:“你看你看,有没用,只知道哭。” 雁衡阳猛然抬头瞧了医生一眼,锐利如刺的眼神立即逼使她闭紧了嘴巴。雁衡 阳走到产床前,那女人看到她哭声稍微变小,但眼泪仍是不能制止地从眼角淌下来。 “我来签手术同意书,你同意吗。”她蹲□体,使自己的眼睛平视那女人,笑 笑,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拭去女人眼角的泪水。 许久女人哽咽地点头。 雁衡阳欣慰地微笑。 “那不行,手术同意书必须家属才能签字,出了事你负不起责任。”三角眼医 生马上表示强烈的反对。 雁衡阳站起身,挺直脊背,一字字郑重道:“我可以负责。” “你凭什么资格负责。” 浓烈的讽刺就像产房里的血腥味飘散得四处都是,雁衡阳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不 屑的笑容,道:“我有五百亿的个人财产和市值超千亿的风雷集团,所以我能负责。” 产房的空气突然死一般的寂静,就连产床的女人也停止了哭泣,挣扎着侧过头 瞧她。 “我有钱,可以买得起这家医院。”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