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从上次在礼堂中见过钱凤痕后,雁衡阳便再也没见过她,按理看守所内所有的 在押人员都会集中在食堂吃饭,可是就怎么从没见过钱凤痕呢。 这样一想,雁衡阳发觉自己对钱凤痕一无所知,她住哪号监室,是因为什么进 来的,甚至连她的年龄都不清楚。 然后她又这么凭空消失,好像她的出现就是为了安慰自己那颗受伤的心。 昨日看守所管教已经告知法院择日对自己的案件进行开庭审理,问是否需要律 师辩护,她拒绝。 十天后的J 市已经是三月上旬,满城的积雪开始融化,气温有些许的回升,但 仍是冷得厉害。不过雪季终于短暂地远离,沐浴着春节的喜气的J 市进入初春。 风雷网就在这时露出犀利的犄角,以迅雷之势迅速抢占门户网各种主营业务的 份额,各家大小报新闻以及电视都在热烈报道此事。 楚偕打了个漂亮的头仗,公司众人对他更是赞不绝口,女员工则愈青睐有加。 天已经晴了,这个城市虽然还不能看到绿意,但是已经是春天,一切都会按自 己的想法有序地进行。 姜琳推开门便瞧见楚偕站在窗前抽烟,修长的身材罩在淡淡的灰白色的烟雾中, 半边的侧脸被窗前照过来的太阳的光束打磨得黄澄澄,就好像金子一样不忍使人释 目。 “装酷。”她笑骂。 楚偕回过头,将手中还只剩半截的烟扔进办公桌的烟灰缸,背靠着窗道:“姜 琳,通知下去所有部门经理以上人员开会。” 姜琳忽然不可思议地瞧着他,顿了半晌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背着太阳光的楚偕神色有些暗,他略微地皱了皱眉道:“我没忘,但是现在公 司的事重要。” “你太狠心。” “她会理解我,不会有人比我更爱她。”说着,他又点燃一根烟,灰白的烟圈 从唇中吐出来,凝个成半圆渐渐地飘远了。 “是吗?”姜琳的语气似乎有些嘲弄,伸出白嫩的小手啪的一声关掉笔记本电 脑的电源。“我看她不会原谅你,你会失去她。” “很快她将不能再离开我。”楚偕转过身,窗外是晴朗蔚蓝的天空,纯粹得就 如同人的眼眸一样没有丁点的杂质。他仰起头,浅灰色的瞳仁猫样的收缩,这样美 好的天空,他会和雁衡阳同在。 人不能为单纯的爱而活着,如果爱情想要长久就必须人活得更久,他和雁衡阳 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强大到在这个世上没有敌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对方,否则他 们只能像狗一样地卑微地活着。 或许那个任性的女孩子适合被照顾,赋予她的任务过于沉重,既然如此就由自 己一肩担起来。 “我出去通知开会。”姜琳没兴趣听下去,她想起那日婚礼上雁衡阳看着楚偕 怨恨的眼神,就怎么也不肯相信雁衡阳会原谅楚偕。 怨恨不是仇恨,但是会比仇恨更深刻,难以解开,那是从心里眼里生出来还夹 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雁衡阳就是那种固执倔强的人,若伤了她就恐怕再 也没有转机。 “姜琳。”楚偕喊住了她。 她回过头。 他锁着眉头,道:“你去法院旁听,虽然结果不会有偏差,但以防意外发生。” “好,我先去通知,完了我马上赶到法院。”姜琳点头。 楚偕顿着,待姜琳刚走出门口想着又喊住她,挠头不好意思道:“算了,会议 取消,我们去法院。” 霎时姜琳无语,这个楚偕还真是多变,刚才还在说公司的事重要,现在就马上 就变了,果然是美人重要。 楚偕不以为然,人嘛总会有矛盾难以抉择的时候,现在不是已经认清事实吗。 他整理衣衫,便将办公桌的银色zippo 打火机塞进口袋,和姜琳谈笑自若地走出门 去。 经过办公大厅时惹来无数艳羡的眼神,几双如狼似虎的眼神活像要生吞活剥前 面火辣窈窕的女人,姜琳扭着纤细的腰肢视若无睹,丰满的身段紧密地挨贴着楚偕 半边的身体。 楚偕没有刻意地保持距离,姜琳表现的动作其实正好和她内心相反,或许她会 勾引自己但不会对自己有感情。男人在姜琳的眼中只不过是猎物,有时取乐用的玩 偶而已。 他甚至懒得去发觉姜琳靠近身旁,满脑子都塞满了那个性格倔强的女孩子,想 着她在教堂望着自己怨恨的眼神。他想了很多很多,却不能想到就在那一刻幸福曾 离他很近,他所希望的本可以在那一刻就会实现。 只是,他被命运戏弄了。 今日的阳光很好,黄澄澄地透过车窗照在身体暖酥酥地,姜琳便无所事是地欣 赏窗外雪后初晴的风景,她不会傻到去打扰心事重重的楚偕。 楚偕开车很快,这一点都不像他做事稳打稳干的作风。姜琳便瞧着被他超越的 各种车型,无聊地去报车的品牌。 “宝马……凯迪拉克……捷达……广本……” 前面的路上正在行驶一台白蓝颜色相间的警车,姜琳兴起又道:“嘿!这警车 居然是奥迪。” 就在谈话间楚偕的奔驰已经超过了警车,远远地把它扔在后面,姜琳兴味索然 头向后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觉得看到了小雁雁。” 楚偕轻微地眼神一凛,刚才超越警车的时候他也下意识地往警车瞧过去一眼, 里面有个人似乎真的有点像雁衡阳,但只是一瞬间车已经超过去,那张似曾熟悉的 面庞被抛出视线。 “可能不是。”他自我嘲笑,现在瞧任何人都有点雁衡阳的影子。 那台警车被甩得很远,警车的司机是个中年男性,他开车很慢,于是便永远赶 不上前面的那台黑色的奔驰。 雁衡阳被两名体格健壮的看守所狱警夹杂在后座的中间,白嫩的手腕已经被冰 冷的手铐勒出细条条的瘀血的紫痕。似乎好长的时间没有看到外面的风景,她像初 来人世般两眼渴望地凝视车窗外,谁知道这次被判决后又能过多久才能瞧到这繁华 的人世,瞧到这拥塞的公路上车来车往,那步履匆匆的却又鲜活的人们。又有多久 的日子自己将要独自面对高墙铁窗,只有铁鞭和训骂的日出日落。 她伸着脖子试图透过坐在窗边的女狱警往外看去,于是就看到了楚偕的那台奔 驰,看到了楚偕和姜琳,楚偕向着自己的方向张望,英俊的面容,嘴角勾起,眉梢 上缕缕的笑意。楚偕时常地挂着这种轻佻的笑容,有时会令她不知所措的慌张。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楚偕有好感,雁衡阳终于记起那个美好的时间。 那天下午上公开课,数百名学生都在大教室集中听课,春天温暖的风从窗外吹 进来,课堂上老师沉闷无聊的声音,所有的人昏昏欲睡。楚偕就在这时敲响了教室 的门,他站在棕红色的门前微笑,短短的头发,英气的眉毛,浅灰色的眼眸仿佛烟 火绚烂后的余灰,一抔抔的光亮从眸子中跃地蹭出,那瞬间他整个人都光辉灿烂起 来。 午后不甚浓烈的阳光迤逦在他的身后,白皙俊美的面庞上依稀有阳光镀出的淡 金色的光晕,他的笑容便在绯薄的唇间灼灼生起辉。 教室的声音有一刻的停顿,此后是女生们的惊呼和吞口水的声音,不少的女生 在私底下问这是谁啊。 就在那一刻雁衡阳的内心忽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和虚荣。 只是当时的满足和虚荣却是现在的负罪,她从冰冷的手铐里伸出手指压向苍白 干裂的嘴唇边的苦笑,把记忆这匹脱疆的野马给强扯了回来。 “把手放下来,别动手铐的主意。”身旁的女狱警凶狠地训斥。 雁衡阳咬紧了唇,锋利的牙硌在唇肉上没有任疼痛的感觉。 外面J 市最高人民法院已经到达。 她被几个荷枪实弹的身强力壮面色严肃的男性警察押进法庭,站在那被告席上 她没有抬起头,可想而知只要她的眼睛轻微地扫过这法庭,会瞧见无数鄙夷和不屑 的脸。 可她还是希望能得到支持,于是她轻轻地抬起头从眼角的余光向法庭的旁听席 上看去,意外地没有发现朱秋华。 她在心里无奈地叹息,或许朱秋华工作太繁忙。 她看到楚偕和姜琳,他们两个坐在左侧旁听席最后一排的位置上,那个位置很 高可以让自己一眼望过去就能瞧见他们,神情轻松侃侃而谈的楚偕和梨涡浅笑的姜 琳。还看到自己名份上的丈夫周成,他的面色不是很好,原本儒雅的眉目此刻晦暗 生涩,像有什么纠结解不开。 还有许多陌生的面孔,估计是来蹲守新闻的记者。 法庭很快开审。 雁衡阳迷迷糊糊地,并没精神去听公诉人咄咄逼人的质问,她懒懒地吱声,简 短地回应。 其实今天的审判的结果不是早就定下来了吗?看看前面谈笑自若的楚偕就知结 局已定,争扎、抗辨对自己都是徒劳无功。 她低垂着头,五内俱伤。枉活自己活了二十年,却到头来孑然一身,就算此刻 被判无期徒刑又有谁为自己伤心难过,所有的人不过等着结果判下的时刻欢欣鼓掌, 甚至还会称赞判决公道。 “11月17日晚上八点十五分我和雁衡阳在黄河路的星巴克见面,那是我们第一 次见面,我们谈论了大概四十分钟左右。” “你们谈了什么内容。” “雁衡阳给了我一张一千万的支票,她允诺只要我出具她和南亭具备血缘的DNA 鉴定,余下的四千万会在一个月内付清。” “所以你就违背原则,给雁衡阳出具假鉴定结果。” “是,当时我太需要钱,那五千万对我而言是永生也不可能挣到的一笔财富, 我背叛了我的良心,背叛了我的职业道德,我有罪。” 雁衡阳瞧着证人席上慷慨激昂地认罪受罚的陌生中年男人,这个男人就是被证 实接受自己五千万贿赂的J 市博大瑞祥亲子鉴定机构中心的冯晓泉医师。听到那些 于自己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而这个男人还是那么地面红耳赤地自我批判,以及 对自己深恶痛绝的申诉,雁衡阳实在忍不住就在法庭上笑出声。 这人世怎么可以如此地可笑,他妈的可笑。 所有的目光都诧异地投向她,她犹自咯咯笑个不停。 “被告,注意你的态度。”法官严厉的声音及时地制止。 证人席上的男人换成了年约五旬的服饰鲜艳的老女人,雁衡阳认得她,从小自 己就是由她照顾,她是在瑞典家中的保姆罗琳,如今也作为指证自己不是南亭女儿 的证人出场。 全天下的人都在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不是南亭的女儿,你是假冒的。 只有她,坚定地信守自己就是南亭的女儿。 雁衡阳快为这样的一个世界灰心丧气。 “她在我妹妹罗娜的亲生女儿,我妹妹在生下她后就大出血死亡,因为怜悯她 幼小失去双亲便把她和雁森和南亭刚出世的女儿交换。于是她成了雁家的女儿,而 那个可怜的孩子后来因为缺乏好的照顾生病死亡。这件事一直折磨我的良心,现在 我已经病入膏肓,所以才想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她喘着气,却是面色红润,从鲜艳的外衣下包裹的身体那么硕壮,窄窄额头下 的那双圆圆的眼眸睛黑分明,神采翩翩,雁衡阳直觉得她比自己还有精神,还要神 清气爽。 病入膏肓,见鬼去吧。人在金钱面前,总会失去良心的。 “雁衡阳知道自己并不是南亭的女儿吗?” “知道,在雁森去世的那年,也就是她11岁我亲口告诉过她的身世,但是她执 意要做南亭的女儿回中国,因为南亭十分富裕。” 雁衡阳不愿听下去,他们还会编更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她垂着眼眸,从长长的 睫毛下瞧自己的脚尖,脚上只是普通的布鞋,耐受不了初春的寒气已经冻僵麻木。 “现在由被告陈述。” 无情冷漠的声音鞭挞着雁衡阳的耳膜,总算到现在才能为自己说一句话,虽然 是说什么都没用,但总算是不用回答是或不是,有或没有那些简单没意义的话。 “我没做过的事永远不会承认,就这样。”她昂着头,苍白的唇角挂着那缕不 屑的笑意。 但是这句话明显不能改变庭上法官的想法,证人,证物样样俱全,还有什么比 这更值得可信,有些人就是喜欢死不悔改。 法官的心里也有些鄙夷。 “本法庭裁定被告雁衡阳诈骗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庭上些许的哗然但只片刻又安静下去,无数的闪光灯对着雁衡阳的面孔划过, 她低了低头,嘴角那里又笑了笑,二十年,还不算太久,只要活着,已经很好。 她被押解出去。 冻僵的脚终于困难地挪动,感觉有了些暖意从脚底抽出,但麻麻的,心口痛得 难受。 “等下。”出声的是周成。 雁衡阳回过头,这个名份上的丈夫应该是有话要说,曾经自己在看守所中对他 抱过期望,期望他能解救自己出去,因为他是那么个有能力的与楚偕相抗衡的男人, 所以这就是她能够托付终身的原因。可是周成却让她失望了,他们的这次相见却是 在法庭上。 “我已经向法院起诉和你离婚,这两天你会收到起诉信,希望你有所准备。” 淡然的神色依旧掩饰不住他憔悴的面孔,可能是年龄大了,雁衡阳瞧见他额头 上的几条皱纹,还有头发间夹杂的几根白丝。 “好。”她点着头微笑,周成提出离婚可以理解。 转身。 “雁衡阳,因为你的欺诈行为导致我的名誉严重受损,起诉离婚同时我会向你 索赔一亿元的名誉损失费。” 这次愣住,雁衡阳踮了踮麻木的脚尖,寒气从白色瓷砖的地面已经浸进骨髓中, 使得她的声音听起来都那么冷酷。她略侧着身体,从垂下的浓密睫毛下眨着那清澈 的眼眸,嘴角轻微上扬。“好,很快我会送件礼物给你。” 她向前走出两步,又停住道:“二十年后,我会给每个害我的人送上礼物,让 你们所有的人都抱着这件礼物不能放下。” 远处楚偕深深蹙眉。 -------- 虹桥书吧